第590章 第五百把十八掌 深夜(中)
花恨柳的話已經說出,楊簡尚未有所反應,佘慶已經一臉精妙叫絕的模樣禁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歎了,而牛望秋卻是連連搖頭,口中反覆所說不過是“無恥,真是無恥……”
這完全是避重就輕的回答!
楊簡開始問花恨柳時所要的答案必定不是花恨柳此時回答的答案,按照楊簡的性格來看,她問“你是不是想找死”的意思,便就是那“你死定了”,而不是“我再給你機會考慮考慮”。問花恨柳在大越過得好不好也是與這問題目的一樣,只是她沒有料到的是,自己是按原來的邏輯問了,可是花恨柳卻沒有按照她的邏輯來回答。
簡直便是不按常理出牌……
這也不過是事後楊簡才想到的,就眼前發生的事情而言,她竟然於內心之處堅決地否決了自己原來期待的答案,而是堅定地認為,花恨柳所說的答案,才是她內心之中一直想要的答案。
他說,感覺心中某一處空蕩蕩的……他也便是在說,沒有自己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心都不是完整的了……
花恨柳的這句話並不絕對高明在什麼地方,若是說能夠達到出人意料的效果,最主要的原因除了他這話確實避重就輕迴避了實質性的內容外,也與楊簡平日裏很少聽到這樣“溫柔”的話相關。
便如一名情場老手向一名連初戀都不曾談過的姑娘說“你是我暗淡的夜空中最閃耀的那顆星”一樣,無關乎真假,只在於對這姑娘來說,這種說法究竟有沒有“新意”,能不能震懾或者打動她的內心而已。
花恨柳很明顯便做到了。
所以佘慶才暗自讚歎自家先生果然懂得把握師娘的內心啊!
當然,這也只是一行人一路上發生的小插曲罷了,大多數的時間花恨柳都在與楊簡、佘慶等人研究到了相州之後如何進行快速有效的調查,結果三人索性依照調查的三個方面進行了分工,即花恨柳負責直接找竇建章談,楊簡找那位萩若姑娘談,佘慶的工作相比而言更加繁重一些,他需要向多人了解當日事情發生的經過,因為考慮到可能進度會慢下來的因素,牛望秋也在花恨柳的要求下答應幫忙去問問。
而楊瑞那邊給出的時間,也不過三天,三天之內,無論查出來問題還是沒有查出來問題,楊瑞都要回熙州,而花恨柳等人在這三天之中無論找到對竇建章有利還是有害的證據,最終在離開之前也都要將最終決定告訴竇氏一族的長老們,並適時地代表熙州表達態度——是支持換人還是維持現狀,三天之後都要一見分曉。
到了相州,負責接待的並不是竇氏一族的人。與熙州楊氏一族把控熙州各個方面的強勢不同,竇氏一族選擇的至少相州各方面中最為基礎、也最為強大的一面:經濟。
正因為手裏有錢,所以相州各個地方的各行各業中都有竇氏一族的人在,甚至可以說若是竇氏一族的某一任族長忽然心血來潮說“我要做城主了”,只需要他一句話,這事情便能很快完成。而無論此時宮裏的力量、朝廷上的力量有多少是反對這一點,有多少人能夠以微弱的勢力支持或者力量贊這一點?便是如此,上位者也要循着竇家的意思來,只是做一些時候的承認而已。
這一位名為蔣立萬的博定城城主,是極少數不姓竇還能得到竇氏一族之人交口稱讚的人。這倒不是說蔣立萬為這博丁城的百姓做了多少實事,而也僅僅是因為他為人比較圓滑,懂得如何討好竇氏一族。
蔣立萬與楊瑞原本雖然沒有見過面,可是在糧草的協辦一事上經常會有書信往來,所以也算較為熟悉罷了。對於花恨柳等人,他之前卻是一個沒見過,楊瑞早前便與花恨柳等人商量過,在未見到竇建章之前不與其他之人亮明身份,便在他身邊扮演了幕僚等角色矇混了過去。
當然了,蔣立萬並不傻,多少還是能夠察覺得到在這個敏感時期熙州來人是什麼意思的,在一路上迎接、設宴的過程中始終未提一字關於竇氏一族的情況,似乎並不原因讓人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般。
但越是遮住不給看,有些人便越想將這遮掩的一層布掀了去,一探究竟。
尤其是花恨柳等人還是帶着任務來,哪有別人不讓知道,他們便安心等着什麼事情都有旁人來告訴的道理?所以,在第一天過去之後,明面上是楊瑞在督察糧草,背地裏花恨柳與楊簡、佘慶、牛望秋一邊詢問着博丁城中百姓的反應,一邊查找着如何找到竇建章的消息。也不過僅僅半天之後便有情報說竇建章剛從博定城外回來,正要返回竇氏一族去。
機會難得,花恨柳便帶了楊簡之間守在入城之後必然要經過的一道路口,大有若不堵住誓不罷休的意思。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工夫,一輛華麗的馬車才緩緩出現在城門外方向,慢慢地向著花恨柳與楊簡所在的位置駛來。
花恨柳覺得那趕車之人一開始時並未覺得眼前之人是什麼趕路之人、攔路之人,只道自己趕着車往前走,他總不會杵在原地不走吧?基於這樣的想法,他甚至連稍作遲疑請示的話也沒有說,直接催促着馬車向這花恨柳與楊簡迎了上來。
“被小瞧了。”楊簡併不在意自己是被人高看一眼還是被低瞧一眼,只不過當別人將這種目光強加在自己身上時,仍然會有不適的感覺。
“我這就喊停他。”花恨柳輕笑,似乎楊簡那樣一說便是給他下達了命令一般,身子腳楊簡的位置稍稍上前半尺距離,這才不看馬車只盯着車廂笑道:“熙州故交來訪,竇族長便打算就這樣一直裝作沒看見在車裏躲着么?”
話音剛落,那一直向前行駛的馬車也一時停了下來,就在距離楊簡與花恨柳不到丈余的地方佇立,許久之後才聽馬車之內一名男子嘆息一聲,無奈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么……”
尚未見這馬車中的人,花恨柳只聽他的聲音,心中原有的驚疑便頃刻煙消雲散了,他開始時還擔心中了竇建章的什麼計,若是追錯了方面那便出糗了……好在,竇建章並未耍什麼花招。
“幾日不見,倒是見你愈發紅光滿面了。”等竇建章開了車廂門出來,一邊看着花恨柳一邊笑道。
他未說這話之前花恨柳還沒有看出來究竟此時看到的竇建章與自己之前看到的竇建章在哪裏不同,一經他這般說他便忽然明白了,方才他之所以一件竇建章就覺得他跟原來不一樣了,便是因為他的臉色,似乎比着尋常人的臉色更加蒼白、憔悴了些。
無論是誰,遇到了這種事情,作為當事人來看的話,也不會過得舒服太多吧?
花恨柳心中這樣解釋着,卻仍然與竇建章熱情招呼,彷彿只要兩個人還沒正式切入主題,這氛圍便能一直這樣友好下去一般。
“哦,這車裏便是內人了……”竇建章見花恨柳身旁站着那人正是楊簡,便向身後馬車中的那人招呼着,牽過她的手來向花恨柳二人介紹:“內子萩若……萩若,這兩位是聞名天下的愁先生,以及他不久過後就要娶進門的妻子。”
竇建章的介紹自然不會有錯,不過花恨柳卻注意到他在介紹楊簡時用的說辭不是介紹楊簡在熙州的身份,而是說她是自己的“不久過後就要娶進門的妻子”,如此說法自然不是隨口而出,而是滿含深意的,其目的也就是在提醒花恨柳他也不過是為了取這位萩若姑娘才做出了一些過激的舉動——更重要的是,如果花恨柳也要成婚的話,自然也就能夠體會的道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是多麼不容易、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了。
楊簡因為他這樣介紹自己稍稍有些不適,臉微紅着微微低下,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沒有抬起頭來。而那位萩若姑娘表現得卻讓花恨柳有些難以適應,就在竇建章向萩若介紹完了花恨柳與楊簡的身份后,她竟然直接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跑到花恨柳跟前,將信將疑地看着他打量了一番,這才遲疑問道:“你就是愁先生?”
“有什麼問題嗎?”饒是不明白對方這番舉動是什麼原因,不過既然被問到了愁先生的身份,他也自然不會退卻,輕笑反問,也權當是默認了。
“你……你若是愁先生,可……”說到這裏,萩若向身後的竇建章望了一眼,發現他正下馬車,走到這裏還需要一會兒時間,當即壓低聲音問道:“你若是愁先生,可有讓我變得白一些的辦法?”
白一些的辦法?
花恨柳聽后微愣,再仔細看一下眼前的這人,確實是有點黑不假,卻也沒有像楊端楊老爺子所形容的那樣“黑得像塊炭”的地步……那麼她又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見花恨柳微愣,這萩若走到楊簡跟前羨慕道:“你看這位姐姐,長得又漂亮,皮膚又白又滑,真好……”言語之中竟真是發自內心的感慨,隱約之中更似乎有一種毫不掩飾的自然的羨慕。
“也不是沒有……”花恨柳皺眉,不過卻也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就答了上來了,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沒有必要這樣應她。
也便在這個時候,竇建章慢慢走了過來,一邊拉住萩若的手一邊笑着責怪道:“避開我是要說什麼話嗎?”
“哪裏有……”萩若一副絕無此事的模樣,一邊委屈地垂頭,一邊眼神卻不斷地向花恨柳眨,儘是示意花恨柳不要把事情說出去。
“好啦好啦,外面冷,你先回馬車吧!”竇建章輕笑着將萩若哄上了馬車,旋即又向楊簡邀請一同去車裏,他與花恨柳只是想在外面散散步、聊聊天。
這也正是楊簡想與這位萩若能夠單獨相處時從她身上獲取一些有意請報的願望。一開始時她還隱約擔心相互之間不熟悉,沒有辦法進行深入的交談,此時卻好,既有空間,又有共同話題,當即她便欣然前往車內,不到片刻工夫兩人便相互熟稔了起來。
花恨柳與竇建章之間的氛圍卻遠沒有這番輕鬆了。自從楊簡從他二人身旁走開,兩人之間的氛圍便幾近零點。他倆誰也沒有先開口,因為這其中的現實情況是顯而易見的,誰先開口都無所謂,只是這談話便有可能是他們之間走向陌生、決裂的開端了。
“沒有想到是派您來這裏……”竇建章自嘲地笑了笑,還是選擇開口先說道。
“哦,那你認為誰會來?”花恨柳也笑着反問道。
“九爺……或者是其他人……反正沒有想到是你……”
“唔……大長老最近忙的抽不開身來,而我也是剛剛從大越回到熙州就聽說了你的這件事……”
“倒是辛苦你了……”竇建章客氣說道。
說完這話,花恨柳不知道要接什麼話好,而竇建章也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似乎是在等待着花恨柳說話。
沉默只會令兩人的關係變得尷尬。而沉默越久,兩人的關係也便可能越尷尬。
花恨柳在心中整理了一番頭緒后,輕咳一聲道:“楊威……在我來之前,病倒了。”
“病倒了?”聽花恨柳突然說起楊威的事情,竇建章臉色微變,失聲驚呼道。不過,這樣的失態也不過短暫工夫,之後竇建章便神態正常了些,話語上也故意放慢了速度問道:“叔父……他情況嚴重嗎?”
“說不上來。”花恨柳輕輕搖頭,“天不怕也有幫他去看,最後說這是因心而病,沒有別的藥物可以治療,只能是通過靜養和心情的調節慢慢恢復過來……”
“哦,也便是說並不是……”竇建章輕舒一口氣,話語中忙道:“那便好,那便好……”
“我來這裏本想暗中調查一番,可是就在剛才看見你的那一刻,我覺得這件事情我還是直接問的好。”花恨柳如實將自己的想法說給竇建章聽,不理會對方驚訝的反應,承認道:“況且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誠如你所說,過不了多久我便要成親了,必須早日回去做準備。”
“唔……先祝你們白頭偕老啊!”竇建章聽后不禁失笑,輕笑過後卻也絲毫不做作地真誠向花恨柳祝福道。
“也希望你們二人在一起快樂。”花恨柳遲疑着,終究還是將“白頭偕老”保留下來,轉而換了一個更為客氣的說法,他也料想到竇建章眼下或許最在意的便是那位萩若姑娘究竟會不會高興這件事了。
收到的回應,是竇建章長久的沉默。
“既然不是大長老來,也不是旁人來,偏偏是我在這裏……”花恨柳指了指自己,鄭重道:“那你也肯定知道我來這裏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知道。”竇建章點頭笑道,“今日之後您說出的每一個關於我的字,都有可能無條件地被人信任,而便是我今日因為某些原因說了與事實相反或不一致的話,若是將來想要翻供的時候,也幾乎難比登天了。”
“還有一點……”花恨柳對於竇建章的分析並不否認,在他來時也確實向楊九關請教了這方面的問題,當時楊九關就告訴過他,花恨柳熙州的代表身份和愁先生的身份,幾乎便是這時間最有實力、有權威的象徵了,若是在這兩重身份下向相州百姓、竇氏一族主人宣佈對於竇建章的處罰,那麼這個影響勢必會是長久的或者永世難以翻身的。
而他要說的卻不是這一點。
“既然我來,也便表示着熙州並沒有要參與相州和你竇氏一族族務中來的想法,無論你是故意殺的人還是被人威脅、操控着殺了人,我都不會要你性命;無論最終你在你的族中獲得了多大的支持,但凡熙州方面認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都有權利中止或者取消與相州的聯盟關係。”
之所以這樣說給竇建章聽,花恨柳也不過是想表達一個意思:他此次代表熙州來相州調查竇建章殺人一事,最終的處置方式也不過如此,而至於相州、竇氏一族是什麼反應那倒是不怎麼重要,畢竟熙州要做的是給天下中其他勢力中的人看到自己的態度,呈現自己的底氣。
“確實是我做的。”竇建章卻根本就沒有半分想要解釋或者申辯的意思,聽明白了花恨柳的意思之後,竟然絲毫不做掩飾地直接承認了下來,反倒是令花恨柳有些意外。
“原因呢?便是因為她嗎?”花恨柳定了定神問道,一邊問一邊示意他口中所說的“她”便是方才竇建章介紹是他的妻子的那位萩若姑娘。
“是,也不是。”竇建章輕笑,似乎即便是聽別人說道萩若,他也會非常高興似的。
“無論怎樣……”花恨柳皺眉,“所謂的一怒為紅顏之事,我聽說過很多,卻沒有見過一次。這一次是真的見識道了。”
“嗯?”竇建章不解。
“幹得漂亮……”花恨柳輕笑,吐聲說道:“當然這也緊緊是我個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