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大的膽子
佘慶再從城主府出來的時候,臉上卻不再一副焦急模樣,甚至在別人看來還有一絲要想辦法拖延時間的心思流露出來。
“先生,怕是不好吧?”佘慶對於當裁判並不排斥,像花恨柳、吳回這類級別的人物,能選擇在熙州城當做挑戰地點,對熙州而言是莫大的榮耀,對熙州百姓來說是天大的福分,而若是作為這場挑戰的裁判、離得最近的見證者,佘慶也是與有榮焉。
這是佘慶原來的想法,也是他聽花恨柳教給他怎樣做裁判之前的想法。然而“想法”本身就是一種飄渺的東西,無形無質,在沒有付諸實際行動的時候,有的想法化作春泥,護養、孕育下一個想法;有的想法生根發芽、開枝散葉,結出“實踐“的果子。
佘慶的“想法”便是那春泥,而花恨柳的“想法”正在努力結出果實。
“我可畏縮不接那挑戰書?”花恨柳反問。
“自然沒有。”佘慶口上應道,心裏卻在嘀咕:若不是那花語遲給你接下來,你肯定毫不遲疑地玩消失去了,哪裏還會在這裏等啊。
“那我可有臨陣退縮?”
“這個……也算沒有吧……”佘慶遲疑道。
“我知你什麼意思。”花恨柳並不在意佘慶的停頓,道:“即使你不來喊我,我也肯定會去。當然,有你說的那番話,反而使我要贏下這場挑戰的決心更大了一些。”
佘慶心想你心裏想着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也總不能折了你的面子,不說話、不回應便是。
“好吧,我再問你:你看我的提議有什麼不妥么?”見解不開佘慶心中的結,花恨柳換了另外一個問題問。
“先生自然有自己的考慮了……”這個時候,佘慶明明感覺提議不好,但既然臨陣上場了,總不能繼續說一些有損信心的話。
“我做人很簡單呢……”花恨柳搖頭,一臉可惜地道:“有人對我好,我自然記他一輩子,人情這東西好借難還,更別提能不能還得盡了;有人對我使絆子,若是絆倒我就勢滅了我也好,但誰想算計我,最後讓我緩過氣來,我也不會跟他客氣——尤其是不會給他一點喘口氣的機會……”
“我看吳回……”
“人長得英俊、劍術又高超,很受城裏人歡迎是不是?”見佘慶提起吳回,花恨柳不由想起天不怕的那套說辭,嘲諷道。
“大家是這樣說,但我覺得但凡這種人總有些恃才傲物,心裏還是會看不起我們這種平民出身的,受歡迎的程度越高,那麼討厭他的人也會越多。”佘慶並不認同花恨柳轉自天不怕的話,這令花恨柳不禁刮目相看。
“你也這樣看?”他心中高興至極,看來這佘慶的眼光倒是和自己的挺合得來啊。“那麼待會兒你就老老實實按我說的做便是啦!”
兩人一路談話,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城門。
說到城門,不得不簡單提一下這熙州城與其他地方的城門有什麼不同之處:第一點便是城門數目不一樣。蜀國《禮律》明文規定,天子所在的定都城,分內外兩城,內城是皇宮,開十四門,取“九五至尊”的“九”“五”和數;外城開七門;一般州的州城,開四個門,東西南北各一,像延州的延昌城便是如此。然而熙州的城卻沒有這麼多的門,整個熙州不僅是熙州城,其他的城、府、縣也全一樣,都只開兩個門——南門和北門。
若要追究這番建制,還要往前朝說,但簡單說便是為了防止西邊的西越和東邊的大蜀兩路兵馬長驅而入,在南北兩側相對更多高山峻岭的方向牽制一下外敵。
城門的第二個特點是小,第三個特點是厚。聯繫到熙州獨踞大蜀西南百載而無事也可看出,小而厚的城門更容易不被攻破,有利於固守不出,用持久戰摧垮來敵的供給線,這在熙州歷史上舉不勝舉。
就是這樣門少、門小、門厚的城門,此時從花恨柳與佘慶兩人眼裏卻看不到原來的模樣了——只能看到人頭,黑壓壓、圓滾滾的全是擁簇在城門內外的腦袋。
“看,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方才望過去還是一片黑色的後腦勺組成的黑布,這會兒就隨着這聲“口號”統一扭轉,翻作了黑白相間的斑點條紋。
“我有點暈……”花恨柳看着這一幕,眼睛一陣酸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佘慶不理他,一翻白眼心想反正已經到了,再畏畏縮縮就忒龜孫了,況且先生讓自己當裁判那是信任自己,只管往前湊便是——躲還能躲哪兒去?
“開道!”大喝一聲,騎馬上前率先為先生引路去了。
“想必後面這位就是愁先生的得意學生花恨柳花師弟了吧?”剛走到城門外,眼界一下子明亮起來、寬敞起來,卻是搭起的一處十米見方的檯子。花恨柳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這檯子,就聽一人熱情道。
想必這位就是吳回了。
花恨柳用眼神詢問佘慶,見對方點頭,更是細細打量起那人來。“憑心而論,吳回這人雖然長得不如我,但笑起來還是蠻親切的……”眼裏一點一點打量,他心中也開始細細琢磨:“這人果然妙得很,若不是今此遭遇這事,我也定會被他這笑容給騙到。”低頭又瞧見對方身着一襲白衣,他心中更樂:增光添彩的事情我做過不少,可給人抹黑的事情卻少有機會得很——怎可可惜了這一大塊材料上佳的“白絹”啊!
“對方可是花師弟?”見花恨柳遲遲沒有回應自己,吳回感覺面子上實在掛不住,心中對他的厭惡又再登一個新台階,提高聲音再次問道。
“哦?哦!”花恨柳收斂心思,聽到吳回的問話,笑道:“抱歉,剛才走神了……您問什麼?”見吳回笑容微斂,馬上又道,“哦對了,問我是不是花師弟?我不認識!呵呵,不認識。”
你不是?那你是誰啊!佘慶聽到花恨柳的回答心中忍不住想罵人,這是要鬧哪樣?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你不是?”吳回也微微一愣,心道:沒錯啊,之前找人畫過花恨柳的畫像了,確實是他無疑,怎麼會不承認呢?心中奇怪,道:“師弟說笑了,你分明就是花恨柳花師弟,怎可臨上場了又否認不是了?”說到這裏,語鋒一轉道:“若是你確實另有隱情不方便應今天這挑戰,可說出來讓大家聽聽,若大家覺得有道理,你認個輸咱們這事就算了……”
“滾你丫的!”花恨柳心中不爽,我若是另有隱情還說出來?你消遣我啊!當下也是會笑道:“我聽聞熙州盛傳吳回吳師兄為人謙而有禮,心中玩心大起就想看看怎麼個有禮,這才有了剛才的回答,師兄莫怪啊!”花恨柳一邊說著,一邊下馬沖吳回恭恭敬敬地抱拳謝禮。
“那只是城中百姓對在下的厚愛罷了,‘謙而有禮’實在是愧不敢當……”
“師兄此言甚是!”花恨柳緊跟道:“恨柳本想主動提醒師兄莫因此看輕了他人、看重了自己,今日一聽師兄此話,卻是您早已知曉,看來是我多想了……”
這句話便是隱隱帶刺的感覺了,吳回一句“愧不敢當”讓花恨柳瞅准機會用“此言甚是”死死咬住,便是說你吳回確實擔不起這“謙而有禮”四字,再點出“看輕了他人、看重了自己”,雖然旁人不解,但總有明白人還是能夠聽出花恨柳是在借題發揮,語帶嘲諷地自己抱屈呢!
“這個……為兄卻是愚鈍,不明白花師弟此言何意?”吳回不傻,他只是不明白花恨柳到底何意,不代表他聽不出話裏面的情緒,當下聲音也冷了許多。
“這話已經夠明白了啊……”花恨柳並不直接回答,走過吳回身旁,繞着一人高的檯子緩緩繞了一圈:媽的,這不是故意讓我出醜么,兩個上檯子的梯子也不搭一個……
“你這人說話怎麼就說半截啊!趕緊說說咱們吳公子怎麼個愧對‘謙而有禮’四個字啊……”他不着急,看熱鬧的着急了。大家都知道開打之前兩人越是有摩擦,後來燒起的火才會越大,這樣看得才過癮,一人開頭問,當下引來更多人撮弄。
“原來是許大哥!”說這話的正是上次在城主府語出諷刺的許小狗,也是花恨柳“昏倒陰謀論”的始作俑者——說起來,今天這場挑戰很大程度上可以說都是拜他所賜。
但花恨柳看了不少兵書,自然知道多起事端是兵家大忌——所有的力氣要聚在一個拳頭裏打人才能打得痛,同時招惹兩個人,花恨柳自問沒這個膽量。
“花兄弟客氣啦!”許小狗此時倍感有面子,他與大多數的兵頭一樣,被吳回看不起,自己也自然不屑於去看得起吳回,眼下吳回與花恨柳有得打,正應了那句“敵人的敵人便是我的朋友”,他自然不介意藉此擺明自己的立場——於他個人而言,這也是公開說自己看不上吳回的一種方式吧。
況且,今天在場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同時認識吳回和花恨柳兩人,此時套套近乎回頭又可以繼續完善花恨柳與大小姐的愛情故事了——這又能賣出不少錢吧!
“既然這‘謙而有禮’是咱們熙州人送的,花兄弟但說無妨啊,如果你說的在理,咱們再一人一句將這話收回來便是!”許小狗繼續道。
這話立即得到周圍人的熱切回應:真稀奇,都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想到今天還能反着來一回,這個樂子得湊一湊。當下,“就是”“不錯”“有道理”這樣的話此起彼伏。
“端的陰險!”吳回心中暗罵,他早知以這許小狗為代表的這幫人對自己不服,但無奈許小狗是楊簡那邊的人,卻不歸自己三人管,否則……
想到這裏,他怨恨地瞪了許小狗一眼,轉而拾起笑容道:“也請師弟直言無諱,為兄若有錯定當痛改前非。”
“師兄不必多慮……”花恨柳站住腳,報以微笑道:“我這話道理簡單得很,第一次你問我‘可是花師弟’,我不應;第二次你問,我否認;到第三次,您卻是語氣篤定地已經認定我就是花恨柳了是不是?”
“這相必是師弟開個玩笑罷了。”吳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猜道。
“師兄說的是,我是說過自己玩心大起的……”話說到這裏,花恨柳道:“有一事恨柳不明白,請師兄解惑。”
“自家人不必客氣,我若知道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什麼自家人!花恨柳惱怒卻不表現出來:“自己明明知道的事,卻拿去問別人,這算是美德嗎?”
“糟了!”聽到花恨柳這話,吳回心中一驚,這傢伙要摳字眼搶佔道德制高點啊!“這個……自然不能說不妥,畢竟還有上級問下屬、先生考量學生的時候……”
“那請問師兄可是我上級?可是我先生?”花恨柳眯眼笑着問。
“我自然不是,你不是我……”吳回本想說“你不是我熙州人,本沒有從屬關係”這樣的話,卻不料直接被花恨柳打斷:
“吳回!你不但狂妄虛偽,還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