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年的消息
花恨柳記不清自己在佘慶婚事那晚究竟是怎樣回到佘府的了。
說也有趣,他那天分明就是從佘慶家出來,自己醒來時卻仍在佘慶家裏——只因叫做“余府”的那個佘慶家又變回了那個劉府,只因是城主府的那個楊武家已經變作了佘慶的“佘府”。
城主大人說話就是爽快,說送宅子果然第二天就行動了——不是楊武自己往外搬,而是他雇了近十輛雙套馬車跑到劉琮府前,將一對新人的家什利落收拾乾淨又載到了城主府。
如今的城主府,正門仍是那塊牌匾,後門卻已經換作了一塊刻着“佘府”——不錯,不再是“余府”——的牌子。
雖說是後門,但比起一般百姓家的院子大門可也算得上是“朱門”了,門扇、門楣上新貼的紅色喜聯,更讓這“朱門”顯得名副其實。
此事細說起來也足以夠楊武難堪。他當時只想到將宅子送出,卻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去哪裏落腳,待到第二天清早才想起這事,於是立即修書與佘慶商量:我先在宅子裏借住一段時間,以後肯定搬出去如何?
佘慶哪裏敢真正做主,立即收拾東西搬進來,然後當面對楊武說:城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佘慶從來都在心裏將城主奉若長輩……
花恨柳記得清楚的也就那麼一件事:楊武被人刺殺了。
當然,他第二天看到楊武一早就來向天不怕請安時,想起了楊武沒被刺死這件憾事;而等他清早睜着惺忪的雙眼出門想晒晒太陽時,那弱柳扶風的身姿毫無違背感地衝撞進他的眼帘,令他頓時睡意全無、精神一陣——這人果然跟來了!
花語遲全然已無昨晚的頹廢,倒是當他看到驚若木雞的花恨柳后,嫣然一笑,道:“公子和奴家一樣有這曬身子的喜好啊……”
這一天的花恨狀態非常不好。而實際上不止那一天,其後的兩天時間裏他都是在平常人面前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在花語遲面前一副神經緊繃、精神高漲的模樣。
天不怕說,自己的愛徒是入了魔障了——而這個魔障,叫做情網。
後來……後來整天忙着處理政務的楊武趕回來了,三天不見蹤影的墨伏也出現了,還有佘慶、劉月英這對新人以及花恨柳的貼身保鏢,都齊聚後院,一邊對腦袋腫痛、嚎哭不停的天不怕又疼又哄,一邊對手執水瓢、怒氣未消的花恨柳又勸又罵。
最後,此事以花恨柳買來十串糖葫蘆賠罪告終,而考慮到花恨柳目前身無分文,這些費用就由花恨柳的愛徒——佘慶出了。
天不怕很開心。連着兩天都能吃到糖葫蘆,還能吃到飽,他很知足,所以第三天一早他就和花恨柳商量:“你輕輕打我,我使勁兒哭,騙他們來給我買糖葫蘆怎麼樣?”
那一天,天不怕如願了。但奇怪的是第四天、第五天天不怕卻不再主動來找花恨柳了。
當先生的挨了揍以後終於明白:花恨柳這是藉著揍自己出氣呢——怪不得打在身上真的疼呢。
這期間裏還發生了許多事,比如說佘慶不出所料地請辭了,比如說宋長恭似無事般來請了楊武幾次去商討投降的細節。另外一些李家長張家短的事情更是繁蕪,在此便一一帶過。
唯一在花恨柳、天不怕等人看起啦比較值得注意的事有兩件,一是庄伯陽來信了,那天他得知花恨柳所學是“雜學”后便轉身乘馬而去,過了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有了音信。信中他表明自己現在身在衛州——不言而喻,他這是選擇去輔佐那個被楊武看不起的蕭書讓了。相信不久以後,他庄伯陽、“愁先生”、四愁齋就要被天下儒生罵個遍了。
“罵便去罵,人各有各的活法。我們被儒生罵的次數還少么?”天不怕倒是很冷靜地看待這件事。
實際上,不只天不怕冷靜,楊武、墨伏都是那樣不正常的冷靜。若說還有一人為這四愁齋的名聲着急,那也恐怕只有花恨柳一人了。
在墨伏看來,自己行得正站得直,外面如何風雨都不關他什麼事;在楊武看來,自己做的事情不比庄伯陽離經叛道輕多少,自然也不會做賊喊捉賊的勾當;天不怕的底線劃得非常清楚:只要別因為名聲臭了,沒有人賣給他糖葫蘆吃就好。
不過,當另一件事被大家都知道了以後,就不再那樣從容、那麼冷靜了:田宮所說十日之內必回,眼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卻依舊沒有音信。
心中最焦急的當屬墨伏。他雖與田宮一直以上下屬相稱,但感情一直深若父子,況且現在天不怕承認了田宮的四愁齋門人身份,自己也是他真真正正的先生了。現在田宮沒了音信,自己怎能不急?
楊武在這個時候所作所為,也正是貼合了一門師兄弟之間的情誼。他聽說此事後,立即吩咐楊軍率三百沖煞軍沿途搜尋、接應,並發動各處眼線密切關注田宮蹤跡。
又過了幾日,墨伏向天不怕告聲罪,自己也從宋長恭那裏支了五百兵馬,親自去查了。
派兵、接應的事情花恨柳都幫不上什麼忙,他只好一邊跟着天不怕學習那一背簍的古書,有不懂的就主動問,一邊帶着佘慶着重給他看兵法方面的書籍,有不懂的便主動答,這樣在學生與先生之間不斷變換角色,發揮着傳幫帶的作用。
轉眼之間,便到了臘月二十八。
田宮依舊沒有消息,連後來跟去的楊軍、墨伏也沒有傳回消息。
但另一方——去接應楊家二爺楊威的楊簡一行人卻又消息傳回:人雖然沒接回來,但是卻見到了。詳細的事還需要當面講,領有意外收穫也需當面請示。預計十日後便可回到熙州。
發信日期是臘月二十,便是說,楊簡最遲除夕晚上就能回到熙州了!
最激動的,卻不是楊武。此時的楊武根本就看不出有絲毫高興的情緒,他本想着趁年底一家團聚,卻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己的弟弟竟然不肯來見自己一面;更何況,簡兒還在信中說,有其他需要當面請示的事……
楊簡的能力,楊武絲毫不會懷疑,除了在劍術方面照自己差了一些,其他方面都足以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無可挑剔。但這樣的楊簡仍然會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那該是怎樣棘手的事情呢?
既然無從所想,楊武倒也不一直惦念,反而是對於楊簡,他心中苦澀難言,微微一嘆:縱有諸般好,卻依然……難道真要依老祖宗所說的那樣辦么?
最激動的人,也絕不是天不怕——若說心中最悸動的人,天不怕絕對是當仁不讓的人選,因為他知道,楊簡回來以後自己真正的苦日子便要開始了,到時候會受到怎樣的折磨他自己想都不敢細想。這個時候的天不怕,見誰都似見了親人,和誰說話都是諸般小心翼翼,只是在沒有別人的時候悄悄地跑到花語遲懷裏去哭,悄悄地求佘慶買糖葫蘆給他壓驚——花恨柳不明白,為何花語遲與天不怕的關係會相處得那麼好,或許是因為天不怕年齡小,對男女性別還沒怎麼分得清?又或者是小小年紀的天不怕,就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若是前者,那麼天不怕便是弱智了;若是後者,那幾乎可以肯定他以後也會走上與宋長恭一樣的路子——想起來初次見面時那一臉淚痕、鼻涕肆流的天不怕喊出的那聲“岳父”,花恨柳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最激動的人,當屬花恨柳。
莫忘了,花恨柳為何會來到此間?只不過是心裏堵着一口氣,想衝著柳笑風與楊簡二人暢快罵一通罷了——最好能讓他有機會狠狠抽這兩人一人一鞋底!
在延州時,天不怕告訴他“此間無柳”,冷了他半截心,讓他一度以為瞎子就是開他玩笑、單純騙他捎話的。
但好在還有楊簡。
這就像在坐標軸上標點,只有找准原點了,才能將其他點標準、標好——在柳笑風還沒有消息的前提下,楊簡就是這個原點,就是花恨柳在此間混沌一世也好、英雄一世也好的參照。
在心底,花恨柳仍堅信這時間還是有柳笑風此人的,只不過也許他還沒嶄露頭角,只不過也許他叫的是另外一個名字——就跟自己一樣,也許本來姓柳,也許後來改成了姓柳。
所以在聽到楊簡不日將返回的消息后,花恨柳舍下臉面向佘慶借了一兩銀子——這和天不怕全身的家當相抵——去添置了一身新行頭,最重要的是將自己那雙已經開始磨得起邊的鞋換下來。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便始終在糾結一個問題:到底是用左腳的鞋抽楊簡,還是用右腳的鞋抽楊簡。
是左還是右,這是個問題。
思慮再三,他決定還是循着“左為上”的古訓,將代表地位高些的左腳鞋留給那個自己仍未聽聞消息的祖宗柳笑風,將這右腳的鞋,響亮地賞給楊簡便好!
而至於這響亮的嘴巴抽出去以後如何解釋,花恨柳卻不會去想的。家鄉風俗也好,看不慣楊簡那張臉也好,反正只要打出去,他楊武也肯定不會就因為這事殺了自己——況且還有天不怕呢,到時候說不定最不想讓花恨柳受欺負的便是這位先生了:父輩債子孫償,先生仇學生報,天經地義!天不怕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捨得讓自己的愛徒受委屈?
他的算盤撥弄得噼啪聲響,一心只盼着楊簡快些回來。
臘月三十,另外一個叫法叫做“除夕”,是一年的最後一天,也是一家人團圓、喜慶的一天。
天剛剛亮,便有先行的探馬回報:日中時分,接應的隊伍就將到達!
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