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鍾凌用力點頭,用力笑着,附和阿靜的話,「對,真好。賀大哥在,一直一直在,我們就不害怕。」
上官肇澧也跟着點頭,他明白她為什麼說「一直一直在」。他暗暗立誓,為了她,他會更加珍重自己。
【第二章大伯母求救命】
送走鍾子靜,回程路上,鍾凌問:「我想到幾件事,有些不明白。」
「你說。」
「為什麼你知道鍾子芳已經死在山上?知道我死而復生?」昨天情緒太激動,事後回想,這才發覺他的話里有漏洞。
她終於追問,上官肇澧早在心裏揣測過千百次,自己該怎麼回答她才好,但無論怎麼琢磨,都琢磨不出比誠實更好的說詞。
「你不是說,鍾子芳把她的記憶全給你了,你應該知道的,不是嗎?」
「沒有,她給的記憶中獨獨缺漏這段,娘曾經追問過我,問那天我和爹爹在山上碰到什麼事,爹是怎麼死的?我說不出所以然。」
是因為太害怕,鍾子芳刻意遺忘那段?她不知道。
上官肇澧點點頭,說道:「我告訴過你,庄黨無數次派人刺殺四皇子。」
「對,所以你們一明一暗,互相幫襯。」
「那次肇陽來找我,當時我查到庄道洪盜賣官糧的證據,而他剛剛擒殺了國舅爺庄進成的一名死士,那名死士身上帶有燕國太子給庄進成的書信以及大筆銀票。」
「燕國太子?那是通敵叛國嗎?」
「沒那麼嚴重,燕國還算不上咱們天燁皇朝的敵國,但他們國小、地小,容易受鄰國欺辱,偏偏國內沒有鐵礦,生產不了精良武器。」
「這個錢,國舅爺賺了?」
「對。」
「鐵礦不都是歸屬朝廷的嗎?他怎麼買賣?」
「很簡單,戶部、兵部里多得是他的人,每回朝廷鑄造兵器送往各個軍營時,五千把弓大筆一揮便變成三千把,一萬柄槍剩下六千,多餘的便以絲綢茶業的名目送往燕國牟利。」
「經年累月的,那可是一大筆驚人的銀子。」古人貪污的能耐不輸現代人,難怪俗語說,做官不貪衰三代。
為什麼要忍受十年寒窗?求的就是個貪污條件!
「還是無本生意。」上官肇澧笑着補上一句。
「連朝廷的東西都敢盜賣,國庫通家庫,國舅爺把朝廷當成他們家開的?比起來,盜賣官糧的庄道洪還真不算什麼。」鍾凌嘆為觀止。
「沒錯,庄進成食髓知味,在全國各地派人探勘挖掘,看看能不能挖出銅鐵金銀。」
「所以呢?挖到了嗎?」
「挖到了,這是后話。當時肇陽擒殺庄進成的死士,搜走他身上的書信,卻沒料到庄進成為人小心,送信人後頭還會派十數人暗中保護。書信的內容讓他驚詫不已,他順路往秀水村來,想與我商議此事,沒想到保護死士的那幾人一路集結同黨,追殺過來,他們在山林中找到我和肇陽。
「當時,我身邊只有阿六,肇陽身邊只有清風,以四對數十人,我們屈居下風,若不是對方不敢把動靜鬧得太大,引來地方官的注意,恐怕那次我們凶多吉少。」
肇陽之所以急着尋他商討主意,是因為皇帝心思縝密,若由肇陽親自將線索交上去,怕會造成皇帝不好的印象,認定是肇陽想將太子拉下台,暗地動的手腳。
因此這些年來,庄黨的惡行惡狀,他們都必須迂迴謀算,讓不同的人、藉由各種不同的狀況鬧到皇帝跟前,一是不教自己成為庄黨的目中釘,一是不讓帝心起疑。
「後來呢?」
「我們且戰且退,退到山坳處,遇見鍾明和鍾子芳父女,鍾明是認得我的,他很熱心,將我們四人藏身在一個隱密的洞穴中,若是無人帶領,很難被發現。我們藏好后,他承諾進城找周大人來救我們。
「但是他們離開不久,便遇見庄進成的人。鍾明性格沉穩,幾句話哄得敵人相信,一路行來他並未見到任何人,但是鍾子芳心虛,幾句話就被哄出真相,雖然她及時住嘴,沒透露我們藏身的地方,但對手哪裏肯就此放過。」
「然後呢?」
「他們想哄鍾子芳領人找到我們,鍾明企圖阻止,對方不耐煩,一劍穿胸,當場殺死鍾明,鍾子芳見狀嚇瘋了,她撲在鍾明身上放聲大哭,任對方再怎樣威言恐嚇,她只是一個勁兒的哭,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他們嚇她、抓住她,強逼她帶路,突地她發起狠,狠狠咬上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對方吃痛將她推開,不料,她沒站穩,一路從山腰處往下滾,撞到大樹樹根方才停止。」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嘆口氣,鍾家父女與那些人對峙的地方離他們的藏身處雖不遠,仍能見到身影和隱約的說話聲,但對方的動作太快,殺了鍾明后他一度想衝出去救鍾子芳,可肇陽攔着他,低低提醒,就算他們現身,那小丫頭最終還是活不了。
「她死了,無人可以逼供,他們把附近都搜遍也找不到我們,只好往後山一路尋去。敵人離開后,我們確定鍾明和鍾子芳已經沒了氣息才離開的。」
鍾凌明白了,鍾子芳是因為罪惡感,認定是自己害死父親,才刻意遺忘那段經歷,也是因着那番遭遇,以至於潛意識裏她對肇澧避之唯恐不及,寧死也不願與他結親?
上輩子鍾子芳撿回一條命,卻還是在二十歲那年香消玉殞,這一世換成了自己的靈魂,她一定要改變結局。
「為什麼不幫他們收屍?」鍾凌問。
「我不想讓對方猜到,我和秀水村的村民有關係,生怕日後村民不得安寧。你無法想像,庄進成的手段有多殘忍,他曾經道聽塗說,說紫河車能讓男人重振雄風、延年益壽,居然在一夜之間殺死一個村裏的五個孕婦,剖腹好得胞衣。事發當地的里正、縣官不忍百姓受苦,想往上舉報此事,庄進成聞訊竟一把大火將整個村子三十七戶人家連同縣官全數燒死。」
一陣陣雞皮疙瘩浮上來,鍾凌可以想像,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殺害一對父女,若是能逼迫上官肇澧出面,殺戮一村子的百姓又算得了什麼事?
「他把人命當螻蟻看待?」
「庄進成的父親庄德文是二皇帝,你說他是什麼?二太子!」
上官肇澧嘴邊露出一絲冷笑。連一個小小的呂氏,一隻他手下養的狗,都敢禍害壽王府,他有什麼不敢的?壽王不是普通百姓,他可是皇帝的好兄弟吶。
這會兒鍾凌徹底明白了,所以他為她爹爹的喪事伸出援手,他聽聞她娘的死訊急趕而來,他為阿靜的課業盡心,他處處幫助自己,他給的溫暖,為的是……報恩?抱歉?
這樣解釋很合理,可是合理的推測,卻推測得她心情低落。
搖搖頭,她撇開低落,她明白自己之所以低落,是因為要求太多。
她要求友誼純粹,要求他對自己的好沒有背後原因,可這天底下哪有平白無故的好,他已經是個大好人了,願意為自己的罪惡感默默付出,她還能要求什麼?
苦苦一笑,她問:「不是說要回京的嗎?」
「考慮再三后,我決定直接到港縣和肇陽碰面。」她這是不想看見他?
他的想像力讓自己心情鬱郁,只不過掩飾得很好。
「港縣?你們到那裏做什麼?」
港縣是劉爺爺的家鄉,那時他們住的那座山林被皇后的娘家人佔據,當地官府不但沒有為百姓伸冤,反倒助紂為虐,迫得劉爺爺不得不帶着病重的媳婦和阿志離開老家。
「講到這個,我們欠你一句謝謝。」
「怎麼說?」
「當今聖上喜歡微服出巡,那回到淮縣本是經過,卻沒想到在半路上遇見你和劉爺爺,你們的對話引起他的重視,皇上暗地派人到那座山裡探查消息,一探二探,探得莊家在那裏開採鐵礦、製造兵器,還蓄養了三萬士兵。」
這件事讓皇帝下定決心將庄黨全數剷除。
皇帝可以忍受莊家貪財、貪權、貪勢,終究當年若無莊家的全力扶持,他不但無法平安長大,更甭想登基為帝,因此不管多少刺扎在心頭,只要不動搖國本,皇帝都給予莊家極大的包容。
皇帝甚至向朝臣百官透露過,只想削去黨羽、保住莊家,可蓄養兵馬之事一經查出,就不再是小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蓄養兵馬?除了謀朝篡位,還有其他可能?這可不就是動搖國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