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怪。其實光是承受着那雙棕眸的盯視,她的背部就開始打顫。她只是不想被看扁,更不希望再與他糾纏。
冷薔假意憤怒的用力瞪他一眼,隨後繞開他,而且故意繞了很大一圈,徹底顯示她想劃清界線,與他保持距離的決心。
黎君樺也被激怒了,他猛然移動身形,敏捷的腳步快得令人無從警戒起,冷薔嚇了一跳,下意識想閃開,避掉可能會有的肢體衝撞。
但她忘了,再靠過去就是泳池,當她後知後覺想起這一點,已經太晚了。
她只顧着瞪視那一池晃漾的水,重心猝然失去平衡,像是誤踩陷阱的獵物,越是掙扎就越是深陷。她的視線開始傾斜,瞪大的美眸只看得見那泳池的水。
水,代表着源源不絕的生命,對她來說卻與死亡連結,是死亡的象徵。
那一池子的死水,像滾沸的熔岩,她就要跌進去了!就要被淹沒,就要被吞噬!
紅唇顫抖着微張,所有的聲音被封在喉間,像旋上蓋子的密封罐,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一隻強壯的手臂在千分之一秒的剎那,勾住了她纖瘦的腰肢,將她撈進胸膛。
「假裝掉進泳池裏,把自己弄濕,再來個假裝溺水,誘我下水相救……我以為這種老掉牙的戲碼已經沒人在做。」黎君樺將她勾進懷裏,忍不住嘲諷,但過了數秒,他察覺懷中的人依然毫無反應,不禁皺眉垂睞。
看清她神情的那一刻,他當即震愣。
一雙紅唇不斷顫抖,她的焦距迷失,死死地直視前方,兩手緊掐他的手臂,淚水緩慢地滑落下來。
「冷秘書?」他試着呼喚她。「冷薔?你聽得見我嗎?」
她聽不見。
她的意識被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在那個曾經僅有她一人行過的地方。
那裏的一切是靜默的,所有聲浪都被吞噬,只剩下她渴望存活的心跳聲。
水,無孔不入地滲透她。穿透她的口鼻,灌進她的耳,她努力撐開雙眼想看清方向,儘管在水裏根本沒有方向可言。
她很害怕,從來沒這麼懼怕過。耳邊似有未知的神秘力量不斷呢喃着,那是來自死亡的呼喚,她非常清楚。
黎君樺發覺她開始抽搐,像是窒息一般的急促換氣,血色迅速從臉上抽去,彷佛正在經歷一場死亡。
「冷薔,冷薔,你看着我。」大手捧住她的雙頰,他嚴峻地命令。
她看不見。那雙美目已被某種異境蒙住,只看得見曾經的噩夢,那些鬼魅般的恐懼緊緊攫住她,不肯讓她離開。
她試着尖叫,試着哭泣,但是那一點用處也沒有,那些透明的液體不斷灌進來,淹蓋過一切。
她聽不見、看不見,她在沉沒,生命一點一滴地消失……
倏地,一股溫熱注進了她嘴裏。
冷薔猛然瞪大美眸,跌出了幽暗陰森的異境,返回現實世界。
一張陽剛而俊美的臉龐撞進她的眼,以着救世主的姿態。
黎君樺雙手扣緊她的兩頰,將氧氣渡進她嘴裏,像是拚命想救活她。
就彷佛她發不出的求救聲,他聽見了,並在那個時刻躍進幽黑的水域,將她從死亡邊界拉回來。
那一瞬間,她纏滿荊棘的心牆徹底崩潰。
【第三章】
黎君樺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採取某些行動。
當懷裏的人突如其來的暫停呼吸,當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身子因缺氧而僵硬發直,他不假思索的吻住她。
嚴格說來那並不算是吻,而是人工呼吸。他懷疑她曾經有過溺水的經驗,而且當時接近瀕死狀態,以至於方才她一度誤以為會跌入泳池,進而引發那些不愉快的經驗。
或許以不愉快來形容太過輕微,他猜想那次的溺水經驗,可能已經對她造成精神與心理上巨大的創傷,甚至成了一個夢魘。
就像是一種創傷後會產生的癥狀,她的身體反應立刻與窒息串起連結,一度連呼吸都自主性地停止,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他必須有所反應。
他提高她的下巴,用雙手固定她的臉頰,以口對口人工呼吸的方式,將氣息渡進她的肺部。所幸在他進行的當下,她的意識終於從夢魘里脫身,她看見他了,恢復焦距,但同時也流下了淚水,喉間發出微弱的哽咽。
她的眼神如此脆弱,彷佛被全世界遺棄,渴望着誰來解救她……
他無法說明胸口那陣抽動是怎麼回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此時此刻,他不可能丟下她不管,更不可能再用針鋒相對的態度對她。
感覺到手掌底下的臉蛋恢復了溫度,氣息短而急促,黎君樺才抽身,改扣住她僵硬的肩膀,幫助她穩定下來。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棕眸在黑暗中熠熠發亮。
不好,她一點也不好。冷薔必須這麼說,但是對上他,她就是說不出口。
為什麼在那個瞬間,會是他救了她?為什麼是他瓦解了那面恐懼的牆?
該死,真的很該死!如果是別人該有多好,隨便一個人,只要不是姓黎的就好,為什麼偏偏是他……
冷薔無可抑制地發著抖,想掙脫他的雙手,但是使不上一絲力氣,身子軟得像一團濕爛的棉花,她差點跌坐下來。
黎君樺緊緊摟住她雙肩,像捧着一朵頹枯的花朵,輕柔而小心翼翼的力道,讓人產生憐惜的錯覺。
「……謝謝。」她抬起依然蒼白的臉,難得一窺的柔弱藏在眼底深處。
黎君樺的胸口因為那抹軟弱,有過片刻的不適感。
那:點也不像她會有的樣子,他發現自己厭惡見到她這樣。
但,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心疼。
當黎君樺意會到自己竟然對她產生心疼的情緒,內心是震撼的,因為那意味着一件驚人的事實。
他的心已深受她的牽引。
「你怕水?」他沉着的問。
冷薔的眼神閃過一抹古怪,快得無法捉摸,隨後搖搖頭,倔強又回到那張美麗的臉蛋上,浮現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
「需要我提醒你,剛才是誰讓你恢復意識嗎?」他不悅地嘲諷。
「謝謝你。我說了,真的很感謝你。」生氣重新注入那雙美眸,黎君樺熟悉的那個女戰士又回來了,她惱怒地回道。
正當氣氛陷入劍拔弩張之際,一陣腳步聲突兀的打斷他們的凝視。
黎君樺轉頭望去,瞥見堂弟斯文俊俏的面孔,正欲出聲,一雙縴手陡然掐緊了他的臂膀。
他回眸,懷裏的冷薔正在顫抖。她低垂着臉,但他能清楚看見她眼底泛着水光。
他眯起眼,不明白短短几秒間,她的反應為何會相差如此之大。
「奧斯汀,是你呀。」黎陌洋表情微露詫異。
「嗯。」黎君樺只隨意應了一聲。
黎陌洋小他兩歲,目前擔任米穆爾集團旗下基金部門的經理,兩人的感情談不上好,也不算壞。黎家的男人多少有着瑜亮情結,雖然是一家人,但是關起門來,在爭奪權力這方面,可沒人在乎誰是一家人。
一如過去他與堂兄黎君侑爭奪着米穆爾的繼承權,兩人便一直是敵對關係,雖是堂兄弟,卻甚少一起出現在相同場合,直到黎君侑主動退出戰局,離開金融圈,兩人的關係才逐漸融冰。
金錢與權力是每個人所追求的,承認這一點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那些羞於承認,私下為了追求這兩樣,使盡卑劣手段的道貌岸然者。
「抱歉,我只是想出來呼吸新鮮空氣。」黎陌洋瞅了一眼佇立在泳池畔的那對男女,由於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沒關係,我們正好要離開,這裏可以讓給你。」黎君樺作勢想走,一雙縴手卻緊緊攀住他。他微詫別眸,同一刻冷薔渾身顫抖的偎進他懷裏,彷佛在壓抑些什麼,透過他尋求支撐的力量。
他下意識將她摟緊,剛硬的心房在這一刻被敲開了細縫。
「求求你,別讓他過來……」他胸前發出一陣微弱的喃語,然後她抬起臉,眼中滿是破碎的淚水。
黎君樺震懾,收緊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她在害怕什麼?
這個短暫的停頓與沉默,讓黎陌洋誤會他們正處在某種「尷尬」的狀態。
「不必了,我得回去派對,你們繼續。」黎陌洋笑說。
當那道瘦長的人影離開,冷薔的顫抖才逐漸和緩,掐緊他的雙手也慢慢放鬆,但她看起來仍一樣蒼白,彷佛剛剛經歷過一場嚴酷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