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上京提親,該有的不但有,甚且更多,連官媒都自己帶了,如此慎重,只怕連水家一些不明白原因的人,都要當真了。

只是端木明珠聽丈夫說完下聘過程,又好氣又好笑,虧得水家是國師世家,還是神官,居然如此厚臉皮,收聘禮卻不給嫁妝,如此一來,水雲路的身分卻是更明白了。

這不,請她出來,身邊居然只有一個丫頭,見服飾,還只是個二等丫頭,可見桃花苑中的嬤嬤跟大丫頭都不是她命令得動的。

至於水雲路打扮也如一般庶女,身無錦緞,頭無金飾,連妝粉都沒有,要不是她氣定神閑,還真無法把她跟官家女子連結在一起。

「奉茶。」

一個命令,旁邊的大丫頭立刻倒茶,「水姑娘請。」

水雲路接過,笑說:「多謝姊姊。」

白青描花瓷杯,淡碧色的茶湯,她吹了口氣,輕啜一口,對於她們剛才的無視絕口不提。

是被欺侮慣了吧,端木明珠想。

端木明珠原本只是想裝裝樣子,好讓下人傳出風聲給母親知道,女兒跟未來的媳婦頗親近,但此時見她容色鎮定,竟生出一些親近之意,便道:「婚事既定,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母親住在長福院,姑娘若閑來無事,也可過去走走。」

水雲路眼含薄笑,「是。」

端木明珠微覺奇怪,是?為什麼會說是?

啊,是了,自己剛剛吩咐丫頭不用上茶,她是大宅出身,自然知道一等丫頭沒主人命令,不會失禮至此,她想必是覺得,你既然存心無禮,那麼我把自己矮到底,看你能欺到什麼程度去,所以不說「好」,而回「是」,這是在告訴她,這是端木家的宅子,你又是端木家的大小姐,你想欺負便欺負吧,但切莫以為我不懂。

想通了,瞬間耳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補上一句,「我娘肯定很喜歡你。」

「端木姑娘既然有所吩咐,我自是從善如流,只是,端木少爺沒同我說起此事,只怕另有安排,不如姑娘再跟少爺商議商議,若是意見相符,那我便擇吉日拜訪太太。」

端木明珠更尷尬了。

她自覺端木家對她寬容,沒追究她設下陷阱之事,可只怕在她心中,自己跟太子妃那種女人比起來也好不了多少——先是以母親之名把她叫出來,又故意要丫頭無視她,才坐下來,也沒問候,就要她去母親的院子,怎麼說都是沒個尊重,怎麼說都是脫離不了命令。

這麼一想,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要緊。」

呃,天啊,她真不是那個意思……

在端木明珠為自己一時不慎所苦的時候,端木琛正在司香院中看着六王爺信——太子設這局逼他娶妻,皇上已經知道,太子禁足,罰俸,什麼時候到頭,還要看皇上心情。

皇帝一方面固然是疼惜他這個被算計的孫子,但更多原因,是在於心痛太子的不爭氣——見一個,眼紅一個,自己當了三十幾年皇帝,賜下的東西可多了,弟弟們,皇子們,侄兒們,誰不深受皇恩,難不成來日登基,他還想一一跟臣民討回他這個父皇賜下的恩物?心胸狹窄,何以為君?

端木琛自然知道太子這幾年始終派人盯着自己,是故年紀已到,卻不敢娶親,太子一日疑心不除,他貿然有后,只怕那孩子也活不長,鏢局出身的護院跟大內出身的侍衛,他不會傻到以為那是同一種級別的存在,護院防得住宵小大盜,但防不住宮中侍衛,自己對在皇宮坐牢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這話說來大概也沒人信。

江山,江山,若走不出那皇宮,不過也就是張地圖而已。

說來,祖母真是聰明至極,一曲琴,一盞茶,一個笑臉,便換來皇上念念不忘,子孫富貴無匹。

端木家雖然不是官,但掌握着大康王朝的經濟命脈,這權力可非一般官位能及,也難怪朝中官員個個眼紅。

太子想要金銀,這他尚能理解,只是太子以為他對皇位有意,未免想得太多。

江南四季各有風景,能日日跟母親問安,見兩個妹妹生活安好,他可什麼都不缺,皇上幾次召他留京他都推辭了,想要的便是自由自在,比起被困在宮中,對着一張地圖自滿,他倒寧願腰纏萬貫,行遍天下。

腳能踏上的地方,才叫江山。

皇位?誰希罕!

將六王爺的信放進爐里燒了,直到一絲紙片也不剩,他這才看起賬本來。

上京一趟十餘天,沒聽回報,這積在一起,只能說累得嗆,嫌每日來回麻煩,這幾次都住在港邊的客棧里,直到事情處理完畢,才回府邸,才剛剛吃完飯,連茶都沒喝一口,綠茴來報,說大小姐來了。

這都快生了還跑來跑去?

只見端木明珠跨過門坎,立即嘩啦啦的跟他說白日在水榭發生的事情,她是聽他的話,去跟未來嫂子親近給母親看,誰知道沒弄好,人家以為她仗勢欺人,擺架子呢,她端木明珠自認不是那種人,但水雲路那波瀾不興的軟泥態度,真是讓她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只覺得冤枉萬分。

聽完端木明珠的「委屈」,端木琛只覺得好笑,「她真這麼講?」

「是,我都覺得自己要是壞人了。」

看着她懊惱的臉,端木琛微覺好笑,「行了,我再跟她說。」

「再?哥哥你跟她哪有這麼熟?」

端木琛笑了笑,「原本不熟,不過前幾口看了京中來信,熟了。」

不但熟了,也知了。

水雲路是庶長女,但在她之前,有兩個姨娘懷孕卻都滑胎,水家四房有十幾個女人,除了正妻之外,能順利生下孩子的只有李姨娘跟另外一個通房,這樣的母親教出來的孩子,只會聰明,不會傻。

她那句「端木少爺沒同我說起此事,只怕另有安排,不如姑娘再跟少爺商議商議,若是意見相符,那我便擇吉日拜訪太太」,真的是很伶俐,明珠都沒發現的事情,倒是被她嗅出端倪。

「你回去休息吧,我會跟她提的。」

「那得跟她說,我沒那意思喔。」

「知道了。」

待端木明珠走後,端木琛把茶喝了,這才對外喊,「墨玉,去桃花苑請水姑娘過來……不,去跟水姑娘說,下午若方便,我去桃花苑訪她。」

水雲路當然是方便了。

他看了一會書,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又換件衣服往桃花苑去。

上次來桃花苑,天色黑,根本看不出景緻,這次倒是真看出來了,小塘,涼亭,綠草地,攀牆的紫色朝顏,幾隻花貓隨意或躺或卧,十分閑適,只是……

一個青衣丫頭就站在垂花門旁,看到他,立刻行禮,「見過三少爺,我家小姐在亭子裏。」

從太子手中的有用之人變成無用之人,差異可不是一兩點。

那日她來送八字時,盛裝華服,儼然是高貴的官家小姐,此刻卻是素顏,棉布衣,頭髮也只用粗釵簡單挽了個髻。

石桌上沒有烹茶用具,簡單的一隻壺,兩個杯子。

端木琛知道就在前幾日,太子把自己的人都撤了,也有預期桃花苑中僕人會少得多,只是環顧四周,這……

水雲路嘴角彎了彎,「三少爺見笑了。」

的確很好笑。

大抵是婚事已定,刀疤嬤嬤懶得應付,那些好衣服,首飾,都不給開箱,明珠說,她連胭脂都沒有——聽到時已經覺得荒謬,沒想到親眼所見更離譜,太子要撤人,竟連個粗使丫頭都不留。

看來,那青衣丫頭應該是水雲路從水家帶出來的,所以才沒被收走。

太子心胸狹窄至此,簡直大丟皇家臉面,難怪皇帝禁足,罰俸,不說日期,恐怕就是要他好好想清楚。

「嬤嬤把好茶葉都拿走了,只剩一些粗茶。」水雲路親自給他斟了茶,「三少爺請用。」

連茶葉之類的東西都拿走?

一般女子落到這田地,只怕終日惶惶不安,她卻是氣度嫻雅,讓他不由得生出一些好感。

結親,是他給自己善後,後來知道她只是無奈奉命,他想,那就養着吧,他就不信一個女孩子還能在他手中翻天不成。

此時見她穩重,內心不禁生出另一個想法——母親出身低微,又不識字,故即使這些年不少夫人相邀,總不敢過府,怕給兒子鬧笑話,能跟官家結親一直是她內心希望的,水家不只是官家,還是國師世家,皇親國戚看到,也會敬上三分,水雲路容貌出眾,氣度泱泱,完全符合母親對官家女子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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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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