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越想越不安心,明珠看不出,綠茴看不出,他派小廝學安偷訪過,沒想到桃花苑入夜後不掌燈,那天烏雲又多,學安什麼都沒看到,還被貓嚇了一跳。
他心無天下,願望也不過就是護住母親跟兩個妹妹……
到底怎麼走到這的,端木琛也說不上來,一回神,已經穿過桃花林,站在苑外牆邊。
桃花成林,盛放時分,更是香氣濃郁,可他是男人,不愛香,這夜晚馥氣,惹得人心煩意亂。
知道自己進入只有僕婦的院子不妥,轉身想回,又想起金齊聲說,這陣子總有人偷跟着他,明珠已經八個多月,就快生了,他可不想這時候有意外,又,墨玉下午回話,今天太子派人給水姑娘送了些綢緞,名帖一投,刀疤嬤嬤便派人把人迎了進去,呼啦啦的兩大車,沒人知道裝的是綢緞還是人。
端木琛在牆邊踱步,猶豫着該不該進去。
進?不進?
唔,既然來了,就順道看一下,總不能放任一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卻不知道對方在幹麼。
一想,便轉身跨了進去。
貓兒們喵喵幾聲,四散了。
院子裏一片黑,隱隱看到二進的偏房有燈,有人影,他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果不其然,聽到交談聲,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來偷聽,兩人的聲音也沒特別壓低,就一般交談。
「這信,你先收着。」是個老嬤嬤的聲音,「小姐這幾日元神耗盡,怕是沒力氣了,等過些日子,再給小姐。」
「是。」年輕丫鬟道:「只是太子爺那邊……」
「我自會寫信跟太子爺說,小姐這幾日得休養,端木家的事情得緩一緩。」
端木琛一挑眉——端木家的事情得緩一緩?
看來太子對他這個侄子可是忍不住了。
「那蘭兒就先保管這信。」
「要收好,別讓人看了去。」
「嬤嬤放心,端木府的人怎麼樣也不會猜到,太子爺的信沒在小姐的妝匣,卻在個丫頭的枕頭底下。」
大概是聽得小丫頭的聲音笑嘻嘻的,老嬤嬤啐道:「正經點。」
「是,嬤嬤早點休息。」
那丫頭的腳步聲去了沒多久,嬤嬤房中的燈就滅了。
端木琛連忙跟着那丫頭後面——桃花苑顯然習慣不掌燈,那丫頭憑着月色便自然前進,拐了彎,推開了偏間的門,很快又關上。
他知道機會就這麼一次了,聽得丫頭似乎上了床,便用靴里的軟刀挑開門栓,隱隱看到床鋪中央有個隆起,床前一雙小鞋,可見丫頭已經睡下。
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才剛摸上枕頭,丫頭驚覺似的睜開眼,待發現帳子裏有人,瞬間睜大眼睛,來不及驚呼,男人的手已經蓋上她的嘴,「別嚷。」
從窗紙透進來的月色暗淡,但床上丫頭的眼神卻極為明亮。
明亮中帶着一抹驚惶。
「別叫就放開你,若是出聲。」端木琛拿起刀嚇她,「小心你的命。」
見那丫頭慌亂點頭,他這才慢慢放開她。
伸手到她枕頭下面,果然摸到書信,只是那書信不是壓在枕頭下,是藏在枕頭套里。
正想抽出信,卻聽見外頭腳步聲傳來,「蘭兒,你那還有沒有胰子,給我一塊,我的用完了。」
說是這樣說,但女子卻沒經得允許,便推門進來,端木琛這下沒地方藏,只能就勢躲進被中,刀尖抵住那丫頭的腰。
「唉,你這懶丫頭,拿一塊胰子給我呀。」
「今日被嬤嬤訓了一頓,實在起不來了,張姊姊請自己拿吧,就在抽斗的最下層。」
那女子一陣翻找,「你這丫頭,居然這麼多塊,我聞聞,嗯,這味道好,我拿走桂花這塊啦。」
「姊姊請便,出去時還請姊姊幫我把門帶上,早春天氣還冷。」
那女子拿到胰子,心情顯然不錯,「你這懶丫頭。」
「姊姊見笑了。」
耳聽得那女子不走,端木琛只覺得尷尬非常——偷信還可以說是為了門戶平安,那老嬤嬤口中「端木家的事情可得緩一緩」怎麼聽都不安心,可是此刻窩在陌生女子被中,卻是說不過去。
與陌生男子一被,這丫頭除了他也不能嫁別人了,也罷,到時再跟水姑娘把這丫頭要來,今日之事,無論如何是他對不起她。
女子又說了一陣,這才離開。
端木琛立即下了床,「多有失禮,待我取了東西,立刻走。」
不料他抽出枕頭撈信,丫頭卻撲了上來,「你不能拿。」
一陣撲騰,丫頭的衣服往旁邊斜去,雖然只有月色,但還是看到白玉一般的肩膀,怎麼只穿單衣?
端木琛心中閃過不好的感覺,但已經來不及。
一切似乎都被安排好了,他才剛剛抽出信,旋即有三人掌燈,推門而入,帶頭的就是那刀疤嬤嬤,見到他,不意外,也不尖叫,反而彎腰行禮,「見過端木少爺。」
端木琛臉色鐵青。
他現在肯定這是個套子了,但也怒罵不得,自己不進這院子,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原本搶信搶得厲害的丫頭,此刻也不動了。
旁邊一個大娘子見狀,趕緊拿起身邊丫頭捧着的絨毛披風,把那丫頭赤裸的肩膀給圍上,「早春還冷,小姐小心別受了寒。」聽聲音竟是剛才的張姊姊。
小姐?
是了,剛剛看到她的肩膀上,有個彎月印子,水家人特有的標記,女孩在肩,男孩在頸。
她只穿單衣,主要還是要給他看這印子,證明她是真真正正的水雲路,而不是冒充的丫頭。
這套子,比端木琛想像得還要大。
刀疤嬤嬤上前給水雲路系好披風,轉頭笑說:「我家姑娘冰清玉潔,知道貴府上有未婚少爺,有年輕男僕,還收留了幾位落魄童生,是故還請三少爺植了桃花林,便是怕人誤闖,壞了姑娘名聲,可沒想到三少爺居然深夜闖入姑娘閨房,還跟姑娘同被,姑娘這可不能再嫁別人,還請三少爺負起君子責任,許姑娘一世平安。」
門開着,春寒夜風一吹,端木琛清醒了些。
這一路進來都太順利,沒人看到他,丫頭見到陌生人居然也不叫,都已是亥時,怎有人還要用到胰子,怎麼自己就笨得沒發現呢?
突然就想起進院子前聞到的那陣花香,太濃郁,濃郁得有點詭異……
數日後。
司香院中,端木琛正在看賬本,卻聽得門被輕敲,墨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三少爺,水姑娘求見。」
「告訴她我有事,她若能等便等,若不能等,改日再來。」
「是。」
不一會,墨玉來覆,「水姑娘說能等。」
「那讓她等着吧。」
「是。」
端木琛這一「有事」,就是半個多時辰——從小的習慣,要做什麼事情,一定是做到完,要看賬本也是,那本不翻完,他不會放下。
終於看完,他放下賬本,對外喊了一聲,「進來伺候。」
話剛說完,很快有四個漂亮的大丫頭推門而入,一個給他理衣服,另一個則扭了乾淨的手巾給他擦手臉,第三個接着奉茶漱口,最後一個則給他梳頭,又將他腰上的月種冰玉重新系過。
四個丫頭眼睛閃閃,三少爺這麼好看,太太人又好,若能被看上收個姨娘,那日子真不知道要多好過了,只是想起綠茴姊姊的交代,便只是想想,不敢動作——要是敢爬三少爺的床,直接打死。
「外頭還有些涼,少爺要披風嗎?」
「不用。」
端木琛大步流星,推門而出。
經過抄手游廊,就見大廳外,綠茴站立等候。
見他,綠茴立即行禮,「三少爺,水姑娘在裏頭等着。」
他點點頭,跨檻而入。
桌上有清茶,有點心,不過分待之,也不刻意冷落,對待方式就像所有的客人一樣。
水雲路着桃色緞面雲綉披風,長發挽成簡單的半梳,一支琉璃鏤金步搖,黛眉,紅唇,妝容高雅精緻,挺直背脊顯示良好的教養,身邊兩個大娘子,卻是不見那日厲害的刀疤嬤嬤。
見他進來,水雲路起身,「見過三少爺。」
端木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那日回來雖然憤怒,但靜心過後想起來,這圈太大太深,可不是水雲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可以設出來的,大概就跟鍾側妃的娘家妹妹一樣,都是棋子。
是故雖然內心不悅,卻也沒口出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