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回去了,你繼續喝茶。」周念梓招來小二,付過茶資,也打賞了說書先生后,又對安瀾道:「喝完茶,你要回去或上街轉轉,由你了。」
「謝謝公子。」安瀾笑道,並不起身相送,比周念梓更像個主子。
周念梓搖搖頭,也不說什麼,報恩吶報恩吶,咬牙忍忍就過了吧。第無數次,她如此自我安慰。
若換成了梅兒或蘭兒,她有的是辦法整治,但徐安瀾畢竟是徐安瀾,曾是堂堂親王世子爺!囂張慣了,也是自然。
徐安瀾倚着二樓木欄,見步出茶樓的周念梓拐進東二街,他才不疾不徐走出茶樓,往西街打油衚衕走,一路上,他嘴角微揚,始終未變。
他確定小衚衕里沒其它人,推開某院落角門。關緊了門,門裏的人立即恭謹做揖。
「主子。」
「進屋裏說。」他收起了笑,臉色嚴肅。
不一會兒,一青衣、一白衣兩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推開同一處角門,步入院落,直接走入廳內,徐安瀾已在座上,小廝恭謹送上熱茶。
兩名男子對座上的徐安瀾恭敬行禮,道了聲,「主子。」
「坐下說話。」徐安瀾拿起熱茶,啜了門。
「是。」
「宗輬,何靖將軍那邊可有消息?」徐安瀾望着青衣男子。
「去年西夷蝗災,冬天又連連大雪,今春雪融大水,一統兩年的西夷,如今內亂難止,何靖將軍欲趁西夷大水,一舉打過西揚河,逼降西夷。」宗輬回道。
「需要多久時間?」徐安瀾問,他想,聖上已挨不過夏初。
「以西夷眼下情況,將軍有七成把握在半月之內打過西揚河。」
徐安瀾盤算着,過西揚河后,何靖必要回京封賞,至多可帶三千輕騎返京,快馬加鞭十日便可抵京。
「就半個月,但不只要過西揚河,還必須打入揚城,逼西夷王寫正式降書,別給西夷王派使求降的機會,否則一來一往時間費去太多。我在封安關的五千精衛,全撥予何靖,必定要在半月內成事,老闆能等的時間不多。」徐安瀾道。
「是。」宗輬應答。
「宗騡,宮裏可有消息?」徐安瀾這回問了白衣公子。
「請主子今日二更至藏經閣,禪書十經架旁靜候。」宗騡起身答話。
「知道了。」
「主子,老闆交代宗騡回稟一事。」老闆這新詞是主子說的,用來尊稱他們效力的正主兒,世子爺自小聰慧,老有些旁人想不到的新奇主意、古怪詞彙,他們打小在世子爺身旁服侍,早已習慣。
「說吧。」徐安瀾再品一口茶。
「老爺、老夫人,往日服侍爺的兩位姨娘以及三個通房丫頭,加上老管家和服侍老爺、老夫人的六個貼身奴才,兩個月前,陸續讓周大小姐買去了。」
「喔?」徐安瀾揚眉,沉吟了半晌。
「老闆確認過,周大小姐將所有人安置在東郊!處大宅子,另外還尋了六名老實奴才打理宅院,宅子是周大小姐購置的,奴才們的月錢,也出自周大小姐。」
「是嗎?」徐安瀾低聲自問,神色淡然,旁人猜測不出他的心思。「怎現在才說?」
「老闆原對周大小姐有所疑慮,想暗中察看她有無不安分,因而遲遲未讓主子知曉。」
「嗯。」徐安瀾點了點頭。
周念梓呀,確實真有點本事,能摸清他鎮國親王府的概況,哪些人服侍父王、母妃,甚至連他身旁有哪些伺候的人,她都一清二楚,幫忙買下安置了……
其實鎮國親王府的人,全是特意安排讓不同的人家買去,周念梓能一個一個買回來,可見是下足功夫,更可怕的地方是,這陣子他幾乎日夜跟在她身邊,她何時找人買回親王府的人,且絲毫不讓他察覺?
周念梓心裏究竟撥着哪一把算盤?是盼望他真有昭雪平冤的一天,賞她榮華富貴嗎?
她可曉得那些侍妾通房,各個被轉賣后,憑着幾分姿色,用盡手段想上新主的床嗎?
周念梓圖什麼?究竟圖什麼呢?
徐安瀾腦中靈光一閃,莫非她是將他當成了替身?
若周念梓是她,便說得過去了,畢竟這一世的他,模樣依舊……想到這,徐安瀾不知怎麼的,有些不是滋味。
周念梓是……是她嗎?他並不十分肯定,只隱約覺得周念梓與她有幾分相似,好比她慣使左手,好比她心裏有事,不自覺會揉右耳垂,好比她吃東西的時候,性子急,不慣細嚼慢咽……
她們相似的,儘是些小舉措,樣貌卻是天差地遠。
周念梓是不是她?徐安瀾並不真打算去探究。只是偶爾瞧着周念梓的側臉,瞧她心思飄遠時,眉宇總罩上一股熟悉憂鬱氣息……他總會想起她。
最初令他起疑的,是周念梓脫口說「天下安瀾,比屋可封」出自文選,這時代哪來的文選?更無王褒的四子講德論。
她無心說出的話,令他猜想,她的靈魂與他來自相同時代。
總讓他憶起,那段遙遠前世,曾有個聰慧妍麗的女孩深深霸佔了他的心魂。
她也來了嗎?若是,這一世她生得如此平凡……真是再好不過了!
除了他徐安瀾,再沒人能真正窺見她的美好。
「主子,老闆讓宗騡給主子提個醒……」宗騡遲疑了一瞬。
「提醒?」
「老闆要宗騡對主子說,周大朝奉雖巾幗不讓鬚眉,但好歹是未出閣的閨女,且儘管不在主子計策內,但她是真心實意救下主子,似乎真心不求回報,算得上是主子的恩人……」
「所以?」徐安瀾揚眉,大致可猜到宗騡之意。
這女人倒厲害,人都沒見到,卻能一把收服了人心。
看樣子,他徐安瀾這一世的老闆、兩名忠僕,更甚的是他家兩老、奴僕、姨娘、通房丫頭,說不準全往她那兒站。
「請主子莫要再污周大小姐名節。」宗騡困難道。
「可惜了,周大朝奉並不介意,尚且拿了我三十文錢。」徐安瀾笑道。
「咦?」宗騡驚訝一呼,周大小姐竟如此豁達?對重要的名節絲毫不在意?
「沒錯,周大朝奉確實不介懷,一個時辰前,還同我在悅客茶樓品茶聽說書,賞了說書先生不少銀錢。」恐怕多過她想分的三十文錢。
宗騡、宗輬面顯驚訝,這位周大小姐,果然不能以尋常眼光視之。
「你回去同老闆說,周大小姐之事,安瀾自有計量。污了周大小姐的名節,京都便再也無人打周大小姐主意,如此甚好……」徐安瀾不疾不徐的回答。
「爺……大小姐並不貌美,若爺出於感恩……」宗騡道。想世子爺身旁的女人哪個不是貌美如花?怎可能看上周大小姐?
難道世子爺……真要為了報答周大小姐意外的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
「能將我鎮國親王府摸清的人,宗騡仍認定她僅是養在閨閣深院裏的大小姐?在我看來,周大朝奉就是個真公子。」徐安瀾卻回答了他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且笑容里有幾許得意。
「真公子?」宗騡摸不着頭緒了。
「比男子還像個男子,與我相提並論,是夠格了。」徐安瀾臉上依然掛着笑,「宗騡往宮裏回復,我今夜準時赴約。」
「是。」
「宗輬務必讓何靖趕在春季結束前返京,且要帶上封安關三千輕騎。咱們的大老闆,時日已不多。」徐安瀾嘆了口氣。
「是。」宗輬道。
「我走了。十日後,我將於東大街周氏質庫旁開設古物坊,往後有事便以古物買賣掩護,宗騡莫忘跟老闆提一聲。」徐安瀾交代后,便離開了。
徐安瀾掀簾步入周氏質庫,鋪內三名男子身形眼熟,或坐或立,手持摺扇,神態甚是矜貴。
大掌柜正讓小廝殷勤招呼來人,至於周念梓,則在後堂里的鑒物間,手捧一隻羊脂白玉龍鳳合體雕飾,眉心微蹙,像是被什麼難着了。
徐安瀾不招呼人,逕自入了鑒物間,朝她手裏白玉龍鳳雕飾望一眼,即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大朝奉點點頭,掀簾走出小間,面色自若,淡然開口。
「經過鑒定,公子帶來十項名貴器物,皆為真品,僅那隻羊脂白玉雕飾,玉是上好的羊白玉,卻非前朝傳下,而是出自本朝玉雕師傅手藝。公子若願質當,十項物質量價八千兩,公子意下如何?」
身穿壓金綉線祥雲花樣滾邊銀藍絲袍的貴氣公子,重拍一記桌案,怒道:「光是那隻前朝羊脂白玉龍鳳合歡雕飾就值兩萬兩!當朝早有規立,質庫開出的質價不得低於質物四成,周大朝奉,爺這十項名貴器物,您開質價八千兩,這不擺明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