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愛忍無可忍地回頭找何蘇,先看到應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只當沒有看到,裝作很認真地看海報。
她聽到何蘇說:“找個地方一起吃飯吧。”
“好。”曾經如此熟悉的聲線,心愛心裏的弦“錚”地綳了一下。她以為她已免疫,天不從人願。
“心愛也在。”何蘇又說。
沒有人說話,她看不到啟航還笑着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好不容易遇到一定要一起吃飯,心愛。”何蘇回頭叫她的名字,他料定她不會走遠。
啟航向他身後望去。
心愛深呼吸,燦爛地笑着出場。
四個人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廳。心愛一直面帶微笑,啟航不語,不看心愛,動作中規中矩。
何蘇打破沉默問啟航:“公司還順利吧?”
啟航輕鬆地笑着說:“還不錯,正做一個新的案子,若是和你的公司簽了合約,有專業製作的支持,就更順利了。”
他笑,何蘇也笑,似講了一個笑語,心愛也跟着笑。
氣氛似緩和不少。
應姿說:“心愛,你看上去更漂亮了。”
啟航抬眼看她,進餐廳后第一次。
“真的嗎?應姿,你也漂亮了。”
啟航看向心愛,問了一句:“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
啟航點頭,嗯了一聲。
應姿拿過何蘇手中的酒,為心愛倒上,“慶祝一下,實在太久未見。”
何蘇說:“別喝太多了。”
“才剛開始,今天喝得不多。”
啟航說:“可別喝得太多。”
氣氛又尷尬了起來。
午餐吃足一小時才散場。
啟航跟在心愛和應姿的後面,沒有見到何蘇,問心愛:“何蘇去哪裏了?誰送你回去?”
“他去取車。”
應姿說:“我去洗手間。”
心愛與啟航獨處。氣氛又添尷尬。
“心愛。”啟航說,和她並排卻並不看她。
“啊,想起來了,給你演奏會的門票。”她從包里慌張地拿出一張門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怕他會說些讓她難堪的話,諸如,我很抱歉。
啟航拿在手中,未細看。他說:“終於如願以償。”
只聊了兩句。何蘇去而復返。
心愛笑盈盈地坐上車,對啟航手語:“再會。”心裏想着何蘇來得真及時,否則自己不知道如何撐下去。
何蘇轉着方向盤,“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不,正好。”
車子左拐,他在後視鏡看到啟航依舊站在門外。
他站在那裏,連應姿什麼時候回來,亦不知。
她輕聲說:“還愛着她,連偽裝也覺得吃力吧。”
啟航低頭。
當晚,陶言街小區啟航的公寓裏,他一個人坐在陽台上,又是一個冬天。黑色天幕,星光並無多少,啟航想起他夏天開始的時候和心愛一起坐在這裏,她問他牛郎和織女。七夕早過,人也各自天涯。
他拿出心愛給他的演奏會門票,紅色的小格子背影,彰顯藝術家的低調與任性。左下角赫然寫着,金沙歌劇院。他想起他曾經對她說,若是有一天,她站在舞台上,他會向她求婚。
雖然那時是為了讓她重新彈琴,誓言猶在耳,說的人和聽的人已經相逢不相識。
抽屜里藍色絲絨盒子的對戒,是他們一起挑選的,閑置在角落中,棄之不用。啟航拿出來,在月光下,即使光線微弱,無數切面的鑽石,依然讓啟航覺得刺眼。他放下盒子,流光四溢的切面突然變得朦朧,有水珠無聲滴落。
白色小禮服,她像天使,純白無邪,坐在黑色的鋼琴後面。曲調悠揚,艷驚四座,台下鴉雀無聲。尾音劃下休止符,雷鳴的掌聲從四方湧來。
謝禮三次,心愛才從台上下來。
後台,紫欣為她加油,說:“最後一曲,便圓滿了。”
最後一曲,心愛驚覺。最後一曲是《羅密歐與茱麗葉》。
紫欣翻看節目清單,說:“怎麼是這一曲。”每日彈不厭煩,還要拿上演奏會,讓眾人受她毒害?
何蘇笑着插了進來,說:“她獨愛這曲,死活不讓拿下來。”
'心愛站在帷幕後面,眼神在台下極力搜索。3排23座,位置空空蕩蕩,無人來坐。3排23座,她把票給了熟悉又陌生的那個人,盛情也成空,無人坐的位置像是一個缺。'
今夜有缺有圓。
終於功德圓滿,實現在身為芭蕾舞蹈家的母親的夙願。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演奏會結束,心愛淚流滿面。那些燈光照花她的眼,像是總要在這個時候回顧一下人生,舊時的那些影像一一在她眼前掠過。
顏歆說:“喜極而泣,她比別人更努力,才有今時今日。終於如願以償。”
每個人都這麼說。何蘇皺眉,說:“未必。”
台上,與心愛一同出演的人,答禮又答禮,每個人都笑得合不攏嘴。只盼這時刻無限擴大,永永遠遠光芒四射。啟航隨人群離開會所,他沒有坐3排23座,而是另買了票。像是一個不願被人看破心事的小孩。在門外徘徊着要不要進去見見心愛,說些恭喜之類的話。
要不要見此刻似乎並不必要,說恭喜的人,也不差他一人。只是心裏想見,理智卻覺得相見不如不見。想走又想留的時候,遇到了何蘇。
“來了。”何蘇問,“還以為你沒有來,要進去和心愛打個招呼嗎?”
啟航向通往後台的走廊望了一眼,說:“代我恭喜吧。”
“太無誠意。”
啟航要離去,何蘇說:“可曾跳過圓舞曲?”
“什麼?”
“華爾茲的規則,最初與你相擁入場的人,兜兜轉轉,總會轉回到你身邊。兩個人相愛,放對方自由,若是有緣,終會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啟航心裏唏噓,默然走齣劇院。
你看,此時此地,他們再度相遇,像是不曾分開過。最初的舞伴還在,可是兜不回原來的時空。因為感情已經不同。
“我們已經過去了,不可能回頭。”
他在旋轉門前站了一會,有人站在他的身邊。轉頭卻看到應姿。
“怎麼來了?”
“你不也一樣。”她反問。
啟航無語,在心裏嘆息,嘴裏說:“走吧。散場了。”
應姿覺得這三個字凄涼無比,說:“明明還是很愛她不是?”
“物是人非。”
她回他:“太深奧,不明白。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一個字還是兩個字。簡單明了。”
啟航笑,說:“今晚好好慶祝一下,如何?”
“慶祝什麼?”
“人生重新開始。”
他向外走,她擋在他的前面,聲色俱厲,她說:“你還是不是男人,把你想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你們應該有好的結局。”
“退場的時候,我們的舞伴已不同。”
應姿不解:“你說什麼?“啟航,心愛喜歡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她一開始就知道。她從未騙過你。”
他沉默,然後說:“我知道。”
“你知道?!”應姿震驚。知道還要放任自己的感情隨波逐流?
他知道的那天,她對他說:“我們已經過去了,不可能回頭。”她在墓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張便簽紙上的內容,只是他到後來才知道。
“我們已經過去了,不可能回頭。”任誰都會說出那樣的話吧,婚禮上被人拋棄。
“是我的錯,咎由自取的錯,是我一開始就沒有相信心愛,沒有聽她解釋。她會說那樣的話,是情理之中,沒有誰會為得不到誰,而含恨以終老。”他試着安慰自己。
“你忘得掉?”騙人!
啟航眼神暗淡,無限風趣地說:“所以今夜要慶祝人生重新開始。”
“你果然還是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啟航,她喜歡你,開始是,現在也是,並無差別。所以才會對你說,已經不同那樣的話。她是不想讓你在面對我時為難。”
啟航愕然。
“生我的氣了吧,現在才讓你知道。是我任性了。我一直盡全力想讓你愛上我。我以為你們不再見面,也許我還有機會。”
“應姿,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我不要那樣的照顧。”她淚下,“不過,我現在放你自由,她是怕你難以選擇,為你做下選擇,啟航,一切和從前一樣。”
倘若,你愛的人不愛你,讓他去愛他愛的人,是不是這樣自己也覺得幸福一些?
他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路小跑到後台,人去樓空。還是來晚了。
經過舞台,他聽到有人彈鋼琴的聲音。鼻子一酸,是心愛,他確定,她彈的依然是那一首鋼琴曲,《羅密歐與茱麗葉》。
燈光打在鋼琴的四周,她坐在光圈裏。啟航竟不敢上前,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也看到他。
他在帷幕的裏面,她在外面。
四目相對。
啟航覺得有很多話要說,卻腳下生根般邁不過去。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對他說——
我一直在這裏等着你。
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