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來的是清潔阿姨,身上穿着清潔公司的灰色制服和黑色長褲,頭戴着俗又有力的大紅花布帽、臉遮口罩,從頭包到腳。
「好變態。」
林大荷在自己的家裏,坐在餐桌吃早餐,無端端被清潔阿姨罵了一句變態,他知道此時此刻任何人看見他都會以為他是變態,不過他可以解釋,他也正要解釋,但……
「真的好變態哦……」
正要開口,他卻見清潔阿姨彎下腰來,往桌子底下看──
「嘖。」
嘖?
聽到那聲不滿的嗤聲,林大荷看到色迷迷的清潔阿姨直起腰桿來,帽簷底下幾乎可見一雙灼灼色目往他只穿着內衣的胸膛打量,像要把他給吃了有如豺狼虎豹般的感覺,他一震,突然有點害怕……
「噗哧,情人裝嗎?好搞笑……噗!哈哈哈……哈哈哈。」
情人裝?
林大荷腦袋裏浮出外頭蠟像上面那套內衣,又看清潔阿姨對着他笑得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她該不會……
以為……
「這個屋主還真愛玩……不過做得還真像。」清潔阿姨邊說邊靠過來,低頭在餐桌上搜尋,專註在研究他的早餐……
林大荷終於發現他被清潔阿姨當成是蠟像了。
而且清潔阿姨還把他做的早餐當成模型,以為果醬是假的……
「啊……真的草莓果醬。」
當然是真的草莓果醬,他又不是蠟像,假的能吃嗎?
不過……雖然他沒有親自面試,他記得有特別叮嚀祕書,要找一個成熟穩重、口風緊、話不多的清潔阿姨進來,怎麼會找來一個……眼睛溜溜轉的好色歐巴桑?
不是商業間諜吧?
林大荷被湊過來的大紅花帽擋住視線,清潔阿姨突然越過桌面瞅着他的胸膛盯着看。
他往下瞥,視線落在清潔阿姨的口罩上面,代表乾凈的素白色口罩,用黑線綉著一個小人兒在拖地的簡單圖樣,旁邊綉著「我是清潔工」,中間還縫了一塊嘴巴,掀起來有一個橢圓形的開口,開口底下兩片薄唇是淡淡的粉紅色,唇形柔美,嘴角上揚,有如兩片櫻花瓣,如同少女般……
「為什麼蠟像的臉會轉?」
林大荷突然看見帽簷底下藏着一雙讓他驚艷的美人眼睛,有着深邃的雙眼皮,濃長的眼睫毛,猛一看有成熟女人的神韻,細看卻是載著清澈稚嫩如同少女的眸光,溜轉著好奇的活力,極大的反差,他看入了神──
突然,清潔阿姨……女孩?手伸過來摸上他的臉,輕輕碰觸了一下,猶豫了一下,一根手指頭往他的臉頰戳下去……
是固執還是天真?蠢還是不信邪?當他死人嗎?
林大荷轉頭張口,一副虎姑婆要咬小女孩的手指頭的猙獰樣,露出張牙舞爪的表情──
「哇啊──」
清潔阿姨……女孩?反應很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張著嘴巴,雙眼驚恐張望他。
很好,這會兒他被當成鬼看了。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屋主,不是蠟像,也不是鬼。」林大荷放下手上的食物,從椅背上抓起隨手擱著的襯衫套上。「我一個人在家裏,光着臂膀吃早餐不構成犯罪吧?這樣像變態?」
林大荷瞅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黑色瞳孔很誠實地盯着他的胸膛,拿異樣眼光看他,眼裏傳達出來的訊息像是在說……
不是,不是說你沒穿衣服像變態,是說你穿胸罩……是有事嗎?
「不過我記得跟清潔公司約定的時間,應該是每個禮拜一、三、五下午的半天時間,早上……不是打掃的時段吧?……阿姨。」林大荷直接漠視她眼裏的困擾,反過來質問她。
「啊……真對不起,因為今天下午有事情,所以改成早上,前幾天我有留紙條向您說明,請問……您沒看到嗎?」唐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站直雙腿先向屋主鞠躬道歉,才帶著困惑的眼神抬頭詢問。
「沒有。」林大荷穿好衣服,拿起抹刀和吐司,繼續享用他的早餐,腦袋裏閃過一張擱在床頭邊的便條紙,上頭還畫了兩個框框讓他勾選「可」或「不可」,小南瓜的框框挺有趣的,所以他就拿起筆來……
「那上面的打勾……」
「你有看到是我勾的?」林大荷面無表情,對她挑眉,骨子裏完全的商人本色。
「……我能見到本人,還用得着留紙條。」唐論斜著頭狐疑的看他一眼,又多看一眼……
「阿月姨是吧?我看過你的簡歷,四十六歲的年紀……你的聲音挺年輕的。」
「阿月姨辭職了,我是接替她工作的人,我叫……」唐論一直盯着他看,愈看愈眼熟,終於忍不住了,默默往前走,靠近餐桌,五指下山抓起他額前那片斜斜的短瀏海,看清楚他的臉,突然大叫──
「啊!大河葛格!」
大荷……葛格?
在林大荷年少輕狂的歲月裏,叫他葛格的女生多如繁星,手機通訊錄打開來,滿滿全是女孩們的電話號碼,眼前這一「隻」是……
林大荷對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看着仔細思索了一會兒,腦袋裏像打字機一樣打出一串女孩的名字來,但沒有一個對得上。
「……你是?」
小美?
小莉?
阿珠……
阿花?
唐論吃了一驚,沒想到搬離家鄉多年之後,還能在不同城市裏遇到曾經喜歡過的人。
大河哥哥細長的眼睛微瞇著溫暖的光芒,健康的膚色像艷陽熱情閃爍,從國中到高中一直都留着俐落的小平頭,額頭飽滿神采奕奕,五官立體有型,笑容像夏天的雪糕清涼養眼,離去那年最後烙印在她眼中的是他瘦瘦高高的個子,修長的腿跑來……
唐論上下打量超過十年未見的大河哥哥,多年來無數次想起他,也曾幻想過走在擾攘的街道上,兩人擦肩而過,突然心跳加速,她回過頭去,一眼認出他來。
她曾經多麼喜歡這個人,自信滿滿經過多年之後,仍然能馬上認出褪去青澀外表的大河哥哥。
果然十年光陰足以改變一個人……
人家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大河哥哥是她的暗戀和初戀,幻想總是美好,現實……
唐論默默想到剛才踏進餐廳的畫面,最後目光定在曾經是她的憧憬的初戀情人大河哥哥鼓鼓的胸膛上,衣服底下……
「唉。」她深深嘆了口氣,撇開眼去。
現實,是幻想破滅的開始。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條鎮小巷裏的唐家古早味粉圓冰店,我姊叫唐元,我就是老是跟在姊身邊那個戴口罩的小女生……」
是說,不記得也無所謂。
不記得比較好,真的。
小河,這個小名她以後再也不要用了。
拜託大家以後叫她小論吧!
嗚嗚……還她的青春歲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