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果不其然,東方旋冰接着道:「既然哥哥們都決定在內亂結束前不耽誤姑娘的青春,我就更不能讓芄芄有守寡的可能,我會跟着帶兵到前線去。」
最後這句話,真是比攻城炮彈威力更驚人。
「我不準!」鐵寧兒母老虎的氣魄展現,氣勢洶洶拍桌怒喝,威勢也不輸攻城炮彈。
東方耀揚身為大家長,沉穩如巨岳,深沉如大海,暫且不動聲色。
東方長空一臉「我就知道」,大掌蓋住額頭,按住兩端太陽穴,只覺頭痛。一旁的妻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推揉着。
東方定寰雙手抱着胸,一方面不想六弟犯險,一方面又讚許這才是他的弟弟……
真是糾結不已,於是又是一臉陰沉。
東方騰光擰起眉,默默喝了口酒,早知這事六弟和家裏都還有得磨,他心頭也是兩頭難,只能靜觀其變,再來想個更齊全的法子。
東方朧明搖着扇子,雖然六弟的反應不出他所料,私心他也不願六弟犯險,可若是六弟能上前線,對這場戰事有絕大的幫助,所以……唉!他也頭痛地揉了揉眉頭。
早就替兄長到大燕執行任務,特地趕回家一趟的東方逐風本想開口勸老六打消念頭,但見兄長都沒開口,念頭一緩,不禁也感嘆起,自古忠孝難兩全,更何況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兒,蒼生與紅顏,註定要辜負一方……向來一派瀟洒落拓的他也沉下臉來,把酒杯倒滿,一仰而盡。
老七果然是屁孩,沉不住氣,直接開口,「這場戰事,六哥不一定要到前線去,但你卻偏偏選擇一定會辜負小花的做法,這根本是背棄你對花伯父的承諾。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卻做不到,你還敢說你是東方家的兒子?」
如果不是大伙兒都不想東方旋冰上前線,這會兒有人就要挨揍了。
東方旋冰卻是平靜地看着弟弟,從小他就不太和這個對他有競爭意識的弟弟起爭執,除非事關花雨桓,他總會忍不住孩子氣地吃起弟弟的醋,無非是貪戀花雨桓的安撫,花雨桓真想懲罰他,每當這時放任他吃醋,就夠他折磨的了。
「你要好好照顧家裏所有人,包括芄芄。」他只是這麼對弟弟道。
面對這小屁孩,與他爭執,他會越不服輸。動用親情攻勢,這小子果然喉嚨一哽,明明氣到極點,卻眼眶泛紅,驕傲地撇過臉去生悶氣。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混帳!」他也想到前線去,但他年紀最小,這一個被所有兄長「瀟洒」放下的擔子一定得由他來擔!
東方艷火這天之驕子此生頭一遭嘗到什麼叫做真正的苦悶,是百口莫辯,說也說不出的,因為再怎麼爭辯,再怎麼不願,他就是不該也不能去爭!
看他默默握緊拳頭,咬牙隱忍的模樣,幾個兄長前一刻想揍他的怒火也消了,他們明白他懂了什麼。這小鬼也長大了啊。
鐵寧兒見所有人都一派大勢底定的模樣,年紀大的幾個兒子甚至都默不吭聲,不禁心頭火起,「你們倒是都給我說話啊?翅膀硬了,我這老太婆說的話都當屁了是嗎?」
東方耀揚一隻大掌握住妻子拍桌都拍到發紅的手,默默地收在手心愛憐的揉搓,「別說氣話。」他淡淡道,然後看向還未曾說過一句話,卻最有資格說話的花雨桓,「雨桓,你說。只要你開口,伯父和伯母沒有第二句話,一定替你作主。」
花雨桓看向東方耀揚夫婦,原本不想感情用事的她也不禁為了疼愛她的長輩紅了眼眶,但她仍是微笑道:「我會等他。」
這句話輕若柳絮,靜若飄雪,卻仍是撼動了所有人的心。
東方旋冰看着她,他早已知道她的心意,卻不料聽到她親口承諾,那力道仍是震碎了他自信無堅不摧的堅強,他終於明白這一刻以前他所謂的堅強太過虛枉可笑。
直到這一刻,她開口,重新給了他真正強悍的力量,由心深處。
圓桌底下,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
花雨桓並不是故作偉大,她也期待父母平安歸來,親手把她交給她認定的良人。
她更希望,她不會是綁住東方旋冰,讓他一輩子壯志難伸的絆腳石。
他對她的不舍與不願分離,她都明白,但她更明白如果他不能追隨兄長的腳步跨海平亂,他一輩子都笑不開懷。
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她的良人。而那是他的手足,他的抱負和雄心,如果遼闊的天空才能讓他振翅高飛,她會在地上滿懷信心,微笑地仰望他。
並且守護他。
事情就這麼定了。鐵寧兒身為母親,當然有千萬個不甘心——她七個兒子,六個要上前線,天底下絕沒有誰比她更有立場抱怨。她當然有資格氣花雨桓不替她留下兒子,但她也明白這小丫頭割捨了什麼,交出了什麼,於是在那當下,她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七個兒子,「你們好樣的……我當年痛得死去活來,是我活該!」她也知道兒子們心裏不好受,當下拍桌而起,氣虎虎揪住丈夫衣領,「你!都是你!要嘛一句話不說,要嘛說死了不讓人有轉園餘地!你……」她實在不是會在兒子面前和丈夫吵架的性子,當下漲紅了臉,難過得要掉下眼淚,卻又覺面子掛不住,「你這混帳……」
東方耀揚站起身,一手環住妻子的腰,在她快掉下淚時用寬闊的肩替她擋去了晚輩的視線,摟着她勸說著回房去了。離去前只回頭看了一眼東方旋冰和花雨桓,以大家長的身分,給了他倆一個允諾的注視,以及安撫,彷佛說著:成啦,接下來的,老子搞定。
【第七章】
東方旋冰的第一場戰役,是上頭幾個兄長小心翼翼,盯了又盯,派了大批援軍、他自己提都不想提的馮瀾城之戰——老三重兵圍城,老五的夜行部隊癱瘓整個城內的機關要塞,一柄抹了毒的刀子還抵在馮瀾城太守的脖子上,城裏的軍頭和官差早就全成了自己人……對方不投降行嗎?
在東方旋冰正式加入戰役那年,幾個哥哥其實都已經有了實戰經驗。東方騰光和東方朧明這兩傢伙就秘密跑到大燕去,兄弟倆聯合佔了座山寨,一個當寨主,一個當軍師,以土匪頭子的身分打散了許多蕃王的結盟——某人可笑的土匪頭子扮相,當然是其來有自。若不是世人根本沒見過東方家老三,哪容他自吹自擂易容術高超?
東方旋冰的軍隊,是在傍晚離開龍謎島。龍謎島優秀的戰船能在次日丑時左右就到達馮瀾城,展開黎明前的奇襲。
花雨桓並不在那些為戰士送行的隊伍當中,東方旋冰也早早上了船,一身黑斗篷和皮甲,氣吞天地,昂揚筆挺地站在船頭。他知道花雨桓沒來送他,他也知道她就站在能俯視這座海港的山頂上,一個人看着船隊出行,所以他有點傻氣地站在船隊最前方,心裏不承認,可無非就是想讓她看得清楚些。
他當然儍啦,她又不是有千里眼,能看得見他?但花雨桓的能力確實能感應到他心裏的傻念頭,不由得有些莞爾。
經過永安王世子的事後,東方旋冰就儘可能小心地不讓她的閨譽受損,深夜絕不流連芝園。但昨夜實在難忍將要分離的彷徨不安,仍是偷偷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來到花雨桓念書畫圖的塔樓之頂。
花雨桓顯然不打算睡了,窩在窗邊發愣,一見他到來,兩人沒有多餘的言語,她飛撲而來緊緊地抱住他,而他也戀戀無法放手,將臉深埋她頸間。
他的不安顯然比花雨桓更甚。因為這丫頭當晚其實正思考着她的能力能運用到哪個程度?父母留下來的書信,字裏行間彷佛怕她錯用能力,讓天下大亂,她思考着自己難道真有那樣的本事?
話說回來,她從未試過,也從未有那興緻。
那一刻,她感覺到東方旋冰的寂寞。比不安更深的寂寞,因為從他倆相識開始,他們就不曾相隔兩地地分別。
這是依賴,是習慣,還是愛?他們不需要,也不曾思考有何分別。花花世界裏的人們彷佛擁有更多的選擇,換來的卻往往是更多的迷失,畢竟虛妄的假象和謊言實在太多了。
至少,他們擁有的是絕對真誠的彼此。
她想安撫他,也想「吃掉」他——呵呵,女人對愛與欲的覺醒向來就比男人更早,他還作着摸不着頭緒的春夢時,她已經察覺男人與女人的差異,那種看不見的暗潮和蠢動,並且去思考,去研究,去算計。
但她還不打算讓他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