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聽話的兒媳婦
張慧平從不辯駁：沒洗乾淨的碗、沒擰緊的水龍頭恰好是她陸老太的“傑作”；飯桌上掉的飯粒又何止張玲的那一粒？她聽到婆婆喊她立馬就是“哎，來啦來啦”的答應着，不論她是正在廁所里方便還是幹完活正躺在床上小憩。
於是這位婆婆很是得意，因為隔壁家的老太太時常抱怨她家兒媳太懶，“吃了飯碗也不洗，碗筷一扔回房就倒頭睡覺，他們屋裏髒得跟狗窩似的，虧他們晚上睡的着！”於是隔壁老太太很是羨慕地和她說：“看你家老二的媳婦，多聽你的話，你喊一聲她就連忙地趕着過來。我們家的啊，哼，只怕我病了歪在床上餓死了渴死了，喊着要吃要喝她都不得來看一眼！”
“你這說的哪裏話......媳婦嘛不都是婆婆教出來的。”陸老太抑住得意之情，拍拍老姐妹的手背，“他們年輕人嘛，不就是要老一輩的提點着，你不教他們哪兒能懂呢？”一句話既安慰了對門老太太，又隱隱約約自抬了身價－－我媳婦好那是我教得好唄。
可這“半路”孫女就沒這麼“好教”了，今天才“教”了洗手的時候不要玩肥皂，明天她一洗完澡，老爺子就發現肥皂狠狠地“瘦”了一大圈。二老看在眼裏還不能說她，兒子不是放了話嗎？“你們要嫌她玩肥皂，我買一箱給你們慢慢用去！”“一箱就不必了，你就買一塊給你姑娘慢慢玩肥皂泡泡吧。”於是廁所里的小格子上多了一塊肥皂，那是張玲專用的，管她用完也好玩完也好。不過陸老太還是忍不住趁着陸臣不在家時說張玲：“你看你看，我們幾個大人共用一塊肥皂也沒你一個小孩用得快。”
“媽媽也在用呢！”
“你跟你媽才兩個人，也不應該比我們用的快。”
“那天我看到伯媽拿我的肥皂給微微洗手了，她們也在用呢，肯定用得快啦。”見牽扯到了大兒媳，陸老太一時語塞。恰好何映霞正在廚房給微微熱牛奶，一字不落地全聽去了，她二話不說。第二天廁所里又多了一塊肥皂－－那是她一家三口專用的。
“都是你，為了個肥皂成天羅哩啰嗦。喏，這下好，憑空多出了好幾塊肥皂了，本來廁所就小，還要放這些個東西。你當初不說她不就很好，搞得現在映霞心裏還不曉得怎麼想呢！”陸老太橫着眼睛、鼓着腮幫子數落老伴兒。
正在讀小學一年級的張玲不用任何教導都明白：這家的爺爺奶奶不喜歡她。
她偷偷地跟母親說了，“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
“瞎說！怎麼可能？！”張慧平一口否認，“他們怎麼不喜歡你啦？”
“他們總是趁你和爸爸不在的時候說我......”
“你是小孩，你做錯了事爺爺奶奶當然要說的呀。怎麼能說他們不喜歡你呢？”
“我以前的爺爺奶奶都沒這樣說我的......”張玲委委屈屈地望着母親。
“你做錯了事還不許別人說嗎？”張慧平瞪起了眼睛，“你要覺得你那邊爺爺奶奶好，那我把你還給他們家......”頓了頓，又說，“看他們到時候不要你，我也不要你、不會再把你帶回來......你就到街上討飯去吧，跟那天在馬路邊看到的小叫花子一樣：沒爹沒媽的，渾身髒兮兮，餓得瘦精精......”
張玲聽了嚇得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低了頭不敢看母親一眼，更加委屈了。
見恐嚇起了作用，張慧平放軟了聲音又說：“只要你乖乖聽話，誰都會喜歡你的。大人都喜歡聽話的小孩，你看誰家大人喜歡又不聽話還成天吵吵鬧鬧的小孩呢？”
“微微每天哭你都抱她、喜歡她呢......”
“微微還小呀，小孩都是這樣的。你小時候，像她那麼大的時候還不是天天哭，我都沒有不喜歡你、把你丟掉呢。”她伸手抱抱張玲，“乖呀，你要聽話呀。爺爺奶奶說什麼你聽着就好了。他們看你這麼乖這麼聽話當然喜歡你的。”
“可是他們說的也不全對呀......爸爸不是都跟他們吵架了嗎？”張玲在母親的懷裏眨了眨眼睛問道。
“那不一樣呀，你是小孩。應該聽大人的話......爸爸...爸爸他跟爺爺奶奶吵架也都是因為你不聽話引起的。”
於是在張玲小小的腦袋裏一直就有個疑問：為什麼比她小的何俊、陸微總是哭鬧大人卻還是喜歡他們不喜歡她，她也是小孩呀。為什麼陸臣、張建輝時常跟爺爺外公吵架，跟她一樣一點兒也不“聽話”卻沒有遭大家的討厭。
一個人的成長的過程中時常伴有很多疑問，有些問題是家長難以或者懶怠解答的，有些卻是家長刻意隱瞞答案。看到最親近的人一副厭煩而又含義莫測的表情，想必任何一個小孩都會表現得驚慌失措，甚至還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是他們的親孫女......”張玲在母親懷裏輕輕地卻很清晰地說。
一聽這話，張慧平坐直了身體，兩隻手扶着女兒的小肩膀，將她推開一些直直望着她：“你聽誰說的？”
“我知道......我聽樓上李姥姥這麼跟外婆說過的。就是她不說，我也知道。我看得到，別人家的小孩也不聽話也頂嘴，人家奶奶照樣喜歡他們。”
“瞎說！別聽她們的！”張慧平的眉頭擰了起來，“你是這家的孩子，管別人說什麼呢？他們又沒看到奶奶對你好不好......凈瞎說。你看呀，奶奶要不喜歡你怎麼同意你住進來呢？哼，你以前那個奶奶能讓你、讓我住家裏嗎？這裏的爺爺奶奶又不罵你又不打你，不過說你兩句而已，有好吃的東西都給你吃，怎麼不喜歡你了？小孩子家要分得清好歹，外頭的人說什麼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們才是一家人呢。”張慧平的目光一直盯到女兒臉上，見她半天低頭不語，又把她攬到懷裏，“你要記得媽媽說的話，明白嗎？”
“記住了，媽媽”小孩聲音低低的回答道。
張慧平又使勁摟了摟女兒，貼着她的耳朵嘆息着：“你快點長吧。等你長大了你就能真的明白我說的話啦。”
其實新婚伊始，張慧平與陸臣就一直着意讓張玲與陸家二老、還有陸家的每一個人培養感情。
陸臣下班回家若是帶了什麼好玩的小玩意，必是對張玲說：“這是奶奶叫我買給你的，快去謝謝奶奶。”於是張玲高高興興地跑去道謝，陸家二老一頭霧水互相對視半晌。
如果退休在家的陸老太偶爾趁着艷陽天晾曬全家棉被，順帶將張玲的小枕頭也曬了的話。張慧平也是對着張玲絮絮叨叨半天：“你看，爸爸媽媽上班忙，沒空。奶奶在家給你曬被子曬枕頭，對你多好呀。你還說他們不喜歡你？”
看到陸老爺子起身端起茶杯，陸臣就趕緊招呼張玲，說：“張玲，快，接過爺爺的杯子去廚房倒些開水來。”
“我自己倒吧。別燙着她......”老爺子這會兒已經曉得怕燙着孩子了。
“沒事，我像她這麼大時都會給家裏做飯了。”望着小丫頭的背影，聽着老爹擔憂的話，陸臣豪氣十足地大手一揮，“自己家的孩子，講什麼客氣。這麼大了，該學着做點事了。”
遇着下雨天，陸老太時常脖子肩膀疼。張慧平粗通推拿之術，她先給婆婆揉捏按摩舒筋活血，末了跟女兒說：“你來給奶奶捶捶，你再一捶，奶奶就不痛了。”
張玲應聲上前捏着小拳頭捶了起來。
“哎喲，真是舒服。我們家的張玲真是有本事。小拳頭捶得奶奶好舒服哦。”陸老太半是享受半是回應着二兒媳的殷勤哼唧着。
至於陸君何映霞這對“大伯、伯媽”，更是被全家人當神供着，“你要功課不會的，只管問大伯、伯媽。他們讀書讀得多，比我們都有文化。你要好好跟他們學，你看他們桌上那麼厚的一本本的書，都是一張一張地翻着讀過了，每一頁都還做了筆記。嘖嘖嘖嘖，你看看，這麼厚的書......你看看，你呀，要好好學着呢......”陸老太拿着何映霞的《微觀經濟學》一張張翻給張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