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推手（2）
周六下午高哲堂帶領的調研視察隊伍才開始返程，剛剛進入近江地界吳漢偉接了一個電話，遲疑片刻，表情古怪地轉過頭來對坐在後座的高哲堂說：“組織部張部長讓我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那先送你吧，我回家。”高哲堂點點頭，心中卻充滿疑惑。
不過，這個電話提醒了高哲堂，他也拿出電話給妻子打，電話接通，蘇婷說她正在打麻將，六點結束，高哲堂心中莞爾，看來妻子交際能力不錯，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擁了自己的圈子。
半個小時后，高哲堂已經回到家中，沖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泡好茶，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開始出神。
他有一個習慣，在辦公室只考慮工作，而在家裏，考慮的是更廣泛的工作，現在，他準備認真反省這兩周的工作，回憶那些人和事。
五個縣區委書記中，永寧縣的王瑞炳和平洲車海差不多可以歸納為一類，算是吳正清副書記或者說是近江嫡系或者附庸，他們的能夠獲得目前的職務多少跟這位位居市委副書記有關。
因此對於市委或者準確點說是市委副書記的意圖和號召言聽計從，聞風而動，堅定不移，步調一致。
而江北的周文和羅陽的謝陽似乎有些不同，他們有能力，看起來有自己的主見和原則，對於上級領導並不盲從，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據目前的表現看起來是這樣的。他還想到了孟謹行，這個給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縣長。
前四個縣的情況給他的感覺都不錯，除了平洲困難大一些，其它縣各方面的情況都比較好。當然，也存在着一些常見的問題，比如孟謹行反覆強調的為了上項目，不惜犧牲地方政府利益，實際上也就是讓國家利益受到損失，這值得關注；還有平洲下面轉來的檢舉信件反映情況可能有一些誇大，但絕非空穴來風，如何處理他暫時還沒有想好。
這跟他以前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對於一位新市長來說，算是一個考驗。
這個時候，高哲堂的電話響了，暫時把他從沉思中拔出來，是自己秘書的電話，吳漢偉告訴他，剛才市委組織部長張大中正式向他宣佈，他的科長轉正，級別也提了半級。
高哲堂向他表示了祝賀。
掛了電話，高哲堂開始思考，象這種級別的提拔，一個副部長就是很隆重的了，甚至來個幹部科長簡單通知一下就已足夠，但是張大中親自出面，顯示了對於這個提拔的重視，也是對於吳漢偉個人的重視，毫無疑問，這一切是因為自己。
高哲堂甚至可以想像張大中在跟吳漢偉談話時的情景，想像組織部長對吳漢偉的某種暗示。但是吳漢偉會接受這種暗示嗎？
不過，在這問題上，自己這個秘書做得不錯，在車上接到電話時就沒有隱瞞，這時又在第一時間向他彙報，表明了一位秘書應該的立場，但是，這裏面又有多少值得信任的？這種忠誠能夠繼續而持久？高哲堂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晚上七點過一刻，蘇婷才回來。
不過，這並沒有讓高哲堂介意，正如在欣賞時裝的時候，會忽略它的價格昂貴，在一個人的遐思中，時間是會被淡忘的。
“誰送你回來的？”高哲堂好奇地問。
機關家屬小區是不允許出租車進出的，他想知道妻子目前的社交，本來並沒有用心，但是幾分鐘后他慶幸自己這麼一問。
“陳姐的奧迪車。人家幾年前就玩車了。”蘇婷露出艷羨的表情，“哦，就是我們辦公主任，她也正好空着，怕我人生地不熟，所以這幾天都陪着我。看着沒有，家裏這些東西都是她陪着我去挑選的。幸虧有她，省了我不少心，也少花了不少冤枉錢。”
高哲堂隨着妻子的目光，這才發現家裏添了新空調，飲水機，吸塵器，電腦，牆角還放了一台按摩椅，連電視也換了一台新的。
他們剛搬來的時候，所有家私和大部分家用電器都是由市委辦公室添置的常用傢具，現在客廳又擺得滿滿的，一個殷實家庭的必需品應有盡有，象一個陣容整齊的倉庫。
“少花了什麼冤枉錢？”高哲堂坐直了些問道。
“這麼敏感！”蘇婷白了高哲堂一眼，“又不是沒付錢。陳姐跟商場的人熟，拿的關係價。”
實際上，其中有八千元是陳菊硬塞的購物劵，借口這些購物劵是單位發的，一直拿着沒有什麼用，再不花就要過期了，蘇婷略做推託，抵抗不了陳菊的熱情和堅持，只好笑納，這時候見高哲堂的嚴詞，立刻隨機應變地象基層官員對待問題一樣隱瞞不報。
“人家有車那是人家的事，要是事事攀比，這人就沒法活了。再說，你真有事要用車，偶爾偷偷地蹭一下公家的車也是可以的，就算我的車太招眼，這事小吳應該能夠安排好的。”高哲堂鬆了口氣，討好地安慰妻子。
“等我有了錢自己買。對了，上周陳姐建議咱們買點鍊鋼廠廠的股份，說有希望上創業板塊，如果成了，那咱們就是原始股。”蘇婷從廚房裏轉了轉出來，試探地問道。
“原始股？這時候還能夠買原始股？”高哲堂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現任省國資委主任蔡毅的身影，近江鍊鋼廠是近江市某些人的第一宗罪，對於這些上綱上線的高度敏感問題，高哲堂時刻保持着應有的警惕。
“改制是早過了，但別人不能買，但咱們肯定能買。陳姐說她有關係，再說，你是……”
高哲堂打斷了蘇婷，聲音都有些變了：“你買了？還是你答應了？”
這不在跟你商量嗎？”蘇婷停頓了片刻，接着白了他一眼。
“那就好。”高哲堂鬆了口氣，遲疑一下，說：“那以後家裏有什麼經濟活動，你先給我商量一下？”他把蘇婷拉過來在沙發上坐下，看着她的眼說道。
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讓蘇婷怔了半晌，才嬌笑着說：“好嘛，你這個人啊，比我膽子還小。不過是個市長，在家裏也要擺出一副道貌岸然了！”
高哲堂並沒有接過話來，隨手拿起香煙，陷入了沉思，腦子中不停出現各種人的身影，最後畫面竟然定格在只有一次會談的蔡毅。
現在，他有些相信蔡毅的話並非危言聳聽，在近江市班子裏某些人應該是處心積慮地做了一些安排，無論是在他巡視途上，還是對自己妻子的安排，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針對近江市長而來的。
可是，高哲堂實在想不透，蔡毅為何會向自己通氣省里會成立聯合調查組前赴近江。
聯合調查組是省委政法委、紀檢委、檢察院直接委託下來的調查組，查的又是省管部門和條管企業，主要針對的好像是鍊鋼廠的問題，這同自己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這樣的調查組下來其實就通報了一聲，同你地方黨委和政府根本就沒有直接通話的必要，就算這方方面面的問題同近江市市委市政府有脫不了的干係，那還用得着這種方式通知自己？
司馬遷在《史記》中反覆說過這樣一句話：“女無美醜，居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疑。”意思是說一個女人，不管你長得咋樣，只要進了皇宮，就會被人嫉忌和嫉忌別人，讀書的人一旦為官，無論你品德如何，都要被人猜疑也要去猜疑別人，這似乎也是高哲堂現在的行動指導，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了，但他並不願意形成某種難以面對的局面。
……
星期一上午，高哲堂首先讓吳漢偉跟市委那邊聯繫，他下午想跟劉書記見個面，彙報一下這些天的收穫和感想，交換一些工作意見，然後是市長辦公會，聽取幾位分管市長的工作彙報，然而，所有人的回報，都沒有提及半句國資局攤子的後續處理方面上，這讓高哲堂心裏再次打一個問號。
會後他把常務副市長馬展祥和分管經濟的副市長寧國興留了下來繼續討論，在這個過程中，高哲堂是抱着以學為主的態度，很少發言，主要由兩位市長陳述一些以前的工作思路和近江市的戰略佈局，但是他已經形成的訥言印象沒有讓他露拙。
下午三點，高哲堂來到劉玉成的辦公室。
“走了一走，收穫如何？”劉玉成關切地問道。
“收穫很大。”高哲堂雲老實地回答，簡單地寒喧之後，高哲堂開始進入工作，經過十分鐘的概括敘述之後，高哲堂進入主題：“……整個情況是非常好的，說明各縣區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取得了顯著的成績，各項工作都做得不錯，當然，也還存在着一些問題，比如羅陽和永寧為了爭取雷克斯集團的液晶項目，兩家打得不可開交……”
這是高哲堂慎重考慮過的。他覺得目前他發現的問題中最重要的就是各縣區都蜂擁而上圈地搞開發區，這樣不僅造成極大的土地浪費，在吸引外商上也形成惡性競爭，將來還可能衍生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矛盾和問題，他必須要跟市委書記交換這方面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