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百年的宿命輪迴（上）
月光似水，深秋如冰，樹影斑駁，枯葉飛舞。
積雷山之巔，一個身着紫色棉紗布裙的靚麗女子，痴痴的望着西方，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精緻的面容上，猶如鍍了一層銀白的光暈，心有憐惜卻無法靠近。
這是一種可遠觀卻不可褻玩焉的氣度。
她是紫霞，在積雷山之巔已枯坐五百年。
五百年的思念，五百年的守候，風雨無阻，心懷希望。
今天，是五百年約定的最後一個時辰，如果孫悟空不來，紫霞將會嫁給牛魔王，以守諾言。
五百年來，牛魔王一直遵循着約定，從不打擾紫霞，偶然會在紫霞身後停留一會，靜靜的望着她，然後離開。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雲彩來娶我……”
側身卧於青苔叢生巨石旁的紫霞，不時喃喃低語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腦中就有這段話，彷彿紫青寶劍一樣，一化形就伴隨在她身邊，就像那個預言，上天的安排，誰拔出紫青寶劍就是她的意中人。
她一直在等……
午夜子時。
悟空，不，現在的斗戰聖佛忽然出現在積雷山之巔，默默的站在紫霞身後，被毫毛覆蓋的面容有些扭曲掙扎。
半晌之後，陰晴不定的臉終於回復平靜，輕輕拍了拍紫霞的肩膀。
“你來了。”紫霞沒有回頭，依然痴痴的望向西方，那裏什麼也沒有。
“嗯。”悟空答道。
“哦。”
長時間的沉默，悟空沒料到紫霞會是這種寂靜若死的反應，她不是一直在等我來嗎？為何我現在來了，她卻一點驚喜都沒有！？
“為什麼不踩着七色雲彩來？”紫霞沒頭沒腦的問。
“筋斗雲是妖族的東西，我現在是佛……”
“你的紫金冠呢？”
“扔了。”悟空說得很輕鬆。
“你的金戰甲呢？”
“也扔了。”孫悟空有些煩躁。
“你的紅戰袍呢？”
悟空沉默了半晌，忽然暴叫道：“全扔了！你煩不煩啊！”
“是這樣嗎？”
“是的。”
“哦，那你回去吧。”紫霞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為什麼！？難道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現在我來了，為什麼要我離開？！”悟空大吼道。
紫霞回過頭，清冷的眸子彷彿要看進悟空鑽進虛偽殼子裏的內心，搖搖頭，淺笑道：“你不是至尊寶，也不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你是斗戰勝佛，我要等的不是你，你走吧。”
忽而轉過頭，望向遙遠西行方向，滿臉憧憬，喃喃低語道：“我要等的是踩着七色雲彩來娶我的蓋世英雄，他會來的……”
一股巨大的悲傷突如其來的襲向悟空，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心情，從石頭裏蹦出來，這還是第一次會悲傷難受。
被太上老君火燒七七四十九天沒有，飛不過如來佛主的手心沒有，五指山下五百年的風餐露宿也沒有。
“她說我不是孫悟空！？她竟然說我不是孫悟空？！！”
猴子失魂落魄的撞在樹上，扔了那些東西有錯嗎？那些是曾經年少輕狂的東西，現在自己成熟了，那些東西只會招來禍害。
是的！自己成熟了，他們不懂而已，他們不懂悟空，他們不理解悟空，其實，悟空還是以前那個悟空！
不知不覺，孫悟空竟來到積雷山摩雲洞附近，茫然四顧，卻聽不見一絲風吹草動的聲音，不知為何，竟升起一股草木皆兵之感，空氣中瀰漫著風雨欲來的前奏。
再看前方，一大群妖怪整裝待發，做好戰鬥準備。
不好！有埋伏！孫悟空心裏一突，剛要動手，冷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鑽入他耳朵里。
“孫悟空！”摩雲洞走出一個高大魁梧的牛頭，是牛魔王。
“是你！”悟空瞳孔猛的一縮，金箍棒從耳中飛出，迎風而長，瞬間變成普通兵器大小，落入手中。
“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齊天大聖哪去了？”牛魔王不屑的撇撇嘴，坦然走過來拍拍悟空肩膀，冷笑道：“放心，這些人不是對付你的，既然來了，就進來喝一杯吧！再怎麼說我們曾經也是妖族七大聖。”
“我……”孫悟空警惕的退後一步。
“怎麼，不敢？”牛魔王高傲的抬起下巴，“如來佛怎麼不把你這尖嘴猴腮連同腦子一起清洗掉，看起來真讓人噁心。”
孫悟空受不得激，聞言冷哼一聲，眼中厲芒一掃，收起金箍棒，跟着牛魔王走進漆黑的摩雲洞。
一路行來，摩雲洞裏的陳設就跟上千年前一樣。
悟空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因為好奇，偷偷在過道中掰下一枚夜明珠，而這塊因缺少一枚夜明珠而顯得昏暗的通道，歷經千年風霜，再一次出現在悟空眼前，被風雨侵蝕的牆壁上一塊突兀的凹陷顯得異常刺眼。
是牛魔王窮得沒錢買夜明珠嗎？這個問題，沒人知道答案。
牛魔王引着孫悟空進入內洞，自己先一屁股坐下，指着一張破落獸皮坐墊，輕道一聲：“坐！”
隨後抄起一隻燒雞塞入血盆大口中，咀嚼了幾下，吐出幾個雞肋，拿起葫蘆就要往悟空碗裏倒酒。
忽然，他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般的將海碗換成小酒杯。
酒至空中，還未落下卻被牛魔王另一隻手上的海碗搶先接過。
“不好意思，忘記出家人不喝酒，勿怪。”牛魔王陳懇的道歉，聽到悟空耳里猶如針扎一般，猴臉罕有的紅了。
“右邊那個葫蘆里是茶，你自己倒吧。”說完，牛魔王自得其樂的啃起燒雞，幾口將雞肋吐出來。
孫悟空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如坐針氈，酒桌上擺放在兩個葫蘆，左邊的是酒，右邊的是茶。
恍惚間，他從零星的記憶片段里找到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面。酒桌上有酒有茶，左邊酒，右邊茶，也是在一個山洞內，好像那個山洞的名字也叫積雷山摩雲洞。
只不過那個洞裏有七隻妖怪，而現在只有兩，不，一隻。
牛魔王彷彿有些醉了，指着燒雞開始胡言亂語：“燒雞，如果我今天不吃你，說不定千百年後你也是一隻妖怪，成為我們妖族的一員。”
“我很希望這樣，但我不敢啊，因為我欠你一份因果。”
“今日我欺辱於你，千百年後，待你修為有成，定會尋我麻煩，就算你實力拚不過我，你還可以找我那些門人手下麻煩，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吃了你！”
說完，一口吞下燒雞，咀嚼幾下，吐出雞肋，然後又指着雞肋說：“你知不知道？你身上這東西太麻煩，食者無用，棄之可惜，該怎麼辦呢？”
酒醉的牛魔王苦惱想着，忽然一拍腦袋，一臉興奮道：“有了，我可以將肋骨煉化成一把餐刀，將你殺了，還可以剝你的皮，切你的肉，拆你的骨，吃起更容易，更方便。”
“吃完便扔，也不怕種下因果，因為那是你身體裏的骨頭，你自己殺自己，干我何事呢？我只是順因天道而已。”
“夠了！”悟空猛拍桌子站起來，厲聲喝道：“你以為俺老孫會相信這些花言巧語嗎？別做夢……”
話沒說完，卻不想牛魔王已癱在地下，鼾聲如雷，從葫蘆里灑出來的酒，順着桌面流入衣襟，浸濕一大片。
“哼！”孫悟空冷哼一聲，抬腿便往外走。
走到洞口，還隱隱約約聽見牛魔王的夢囈聲：“我要是你，也不會怪那根雞肋，都是身體裏的一部分，何必呢？何苦呢？”
“讓他好好做餐刀這份有前途的職業吧，畢竟，就算是餐刀，它也是用你的骨頭做成的餐刀，曾經還流淌着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