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等待和成長的煩惱
接下來她都躲在酒店包房裏,除了用筆記本上網,和小童、宋寧聯繫,與崔福海通通電話,基本上不做別的事,日子倒也過得悠閑。
她在這裏靜候風波過去,東寶那邊的事情展卻大出眾人意料,何方勁被檢察院帶走以後,東寶集團的董事長洪春竟連夜飛赴,上下走動,硬生生的將他取保候審,又弄了出來。
東寶上下都知何方勁是洪春的親信,但事情展到今天這一步,洪春竟肯為何方勁如此出力,卻還是大出眾人的意料。一時間東寶上下人等都不能不重新估量何方勁的份量,局勢又緊張起來。
冬末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了會兒怔,正心裏茫然無措,突聽有人敲門。小童和嬌嬌一臉緊張興奮的沖了進來,叫道:“末姐,快收拾一下,我們去看畫展。”
冬末正興緻缺缺的時候,聞言撫額長嘆:“都已經晚上了,哪還有什麼畫展可看?”
“就是因為晚上,我們才有畫展可看啊。如果是白天,我們都工作,哪有時間看什麼畫展嘛。”
嬌嬌急聲催促,小童卻一臉故作神秘的看着冬末,嬉笑道:“末姐,晚上一般的畫展當然會關門,但是這次的畫展不同喔!你猜哪裏不同?”
冬末看她笑得既曖昧又促狹,心裏一動,脫口問道:“那畫展,是夏初的個人畫展?”
小童點點頭,又搖頭:“也不算是夏初個人的,是他和他老師、同學的聯合畫展。但他的畫作佔了三分之一,是整個畫展的支柱喔!所以他才能在畫展正式對外開放之前,徵得老師和同學的同意,讓我們晚上就去看看。”
嬌嬌談到美術,性子比小童更急,也不等冬末答應,就先奔進屋裏,自自動的幫她收拾東西,然後推她換衣服梳頭,哀憐的懇求:“末姐,求求您老,快點吧!我想看看夏初的畫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夏初說了,只要你不打電話要見他,他絕對不出現在你面前糾纏你,所以你完全可以安安心心的看畫展,不想見他就不見。”
冬末知道夏初辦畫展讓小童她們來叫她,其實是出於一種有所成就,想讓白己重視的人看到的心理,是很想去看的。不過看到小童她們一臉緊張,狗腿似的跑前跑后,生怕她不去,她倒不着急了,很悠閑的等着她們給自己打洗臉水,擰毛巾、拿衣服。
小童先現了冬末的“陰險”,大感冤枉,叫屈:“末姐,你好奸詐!把我和嬌嬌當小丫頭使喚呢!”
冬末忍俊不禁:“我又沒說我不去,是你們自己要當小丫頭的,我當然是能享受就享受。”
小童又好笑又好氣,有些驚疑的打量着她,猶豫的問:“未姐,你現在對小夏,到底是什麼態度?”
冬末白了她一眼,在她額頭彈了一下:“就數你八婆!什麼都愛問,要看畫展就快去,啰嗦什麼。”
“才不是啰嗦,只是關心啊關心!”
“免了!你的關心往往都會變成災難,我可沒有抗災救難的設備。”
三人說說笑笑,打車直奔舉辦畫展風鳴畫廊。風鳴畫廓的大門已經關了,小門旁邊卻還有人等着給她們一行開門。
這是全省屈一指的畫廊,地址雖然有些偏,但面積卻不比省美術館小。一進門,就能看到影壁上濃墨重彩的繪着一幅巨大的青松雲海紅日初升圖。這幅圖接地連廳,氣勢恢宏,讓人一眼望過去,竟從心裏生出一股錯覺,彷彿紅日青松就在眼前,懾人心魄。讓來人一進門就不自禁的心神一怔,俗氣都被滌去了幾分,油然生出一股對美術的驚憾與讚歎來。
三人也不覺的受這畫營造出來的氣勢所感,不自禁的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放緩了。整個大廳除了她們之外沒有別人,小童不喜歡這種把人壓得像在朝聖的氣氛,走了幾步,便問:“末姐,要不要打電話給小夏,讓他陪我們一起參觀?”
冬末一怔,覺得這提議極有誘惑力,但不知為什麼,她卻不想付諸行動。
這麼久不見他,可以因為距離而放縱自己去虛擬一個精神支柱,時刻想他,將他當成自己最後的心靈凈土,在忙碌疲憊,辛苦心累的時候想像他在身邊,撫慰疲勞。但到了有時間有空閑跟他見面,她卻又怕了。
怕他已經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人,怕他對自己已經沒有了想像中的情意;甚至也怕自己不符合他的想像。想像與現實交錯的時候,免不了會有落差。這落差,讓她突然之間,就變得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了。
儘管她知道,總有一天,她還是要面對他的,但這一天,她卻不自覺的想推遲再推遲。
也許,這就是近人情怯吧!
她不同意見夏初,小童磨嘰個不停,嬌嬌卻只關心夏初的畫展,拿了畫廊的地圖左看右看:“小夏的畫在東展廳,快走吧,別吵了。”
三人現在都只對夏初的畫感興趣,也不管其它人的畫,直奔東廳而去。
東廳里燈火通明,裏面的畫都沒有遮掩,顯然是夏初為了讓她們來看,特意這樣佈置的。入得門來,看到的便是一幅水彩畫的桃花,綺麗無端的顏色染在畫布上,簇簇鮮活,美態絲毫不見入畫時時間恆定不變的凝固,卻有着不盡的生氣,花在畫上依然讓人感覺噴香吐艷,生機盈盈。
小童大驚小怪的哇了一聲,嘆道:“小夏畫得真好。”
冬末也被畫裏所表現出來的美態震了一下,聽到她讚歎,忍不住取笑:“你這傢伙就認得錢,鑒賞美術的細胞那是半分也沒有,看得懂什麼是好嗎?”
“我是不懂鑒賞,末姐你也不懂的吧?咱們就別和尚笑癩子頭稀了。管他什麼藝術內涵呢,我看着畫美得舒服,那就是好了。”
除了嬌嬌以外,東末和小童都沒學過美術鑒賞,看畫也確實只是看着美就覺得好,典型的是外行看熱鬧。
好在夏初的畫,確實也像小童說的那群,看上去美得舒服,沒有什麼誇張怪誕的地方。就算是外行,也能感受到畫面里所透出採的溫暖柔和,每條線的轉折,每個角度的移轉,每分光暗的過渡,都自然和諧,恰到好處,讓人觀之從眼底心底熨貼舒暢,情緒愉悅。
小童一面看,一面讚歎,間斷時又嗟嘆:“哎,現在市場上油畫的價錢才高呀,升值又升得快,小夏怎麼就不畫油畫,要畫水彩呢?似乎在我國,水彩畫不怎麼受青睞的,都沒聽過有什麼出色畫作呢。”
冬末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小童,真是生意做的越大,就越往錢眼裏鑽了,興緻勃勃的跑來看畫展,看到人家畫得好,考慮到的一件事居然是人家的畫不值錢?
小童沒有耐心,走馬觀花似的往前沖,急欲快瀏覽一遍;而嬌嬌是以專業人士的眼光,仔細的研究夏初的構圖和畫法等等。只有冬末一個人,不快也不慢,腳步很輕的走過每幅畫的面前。
桃花、溫泉、橘園。農舍、李樹、田野、煙花……一幅幅的風景畫逶迤畫來,不是別的,正是他們去年春節遊玩過的地方。明麗的畫面,將記憶里那些美好的時光一點點的串連起來,像一條時光隧道,讓她徜徘其中。
冬末的目光落在畫的右下角的明知山,“等待”,等待——這是他讓她來看畫展的原因嗎?只是想告訴她,他一直在等待?
看到畫,就像看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無視她的冷漠,不怕她的上海,直面源自於她的所有風雨雷電,毫不退縮,決不放棄。
她不是什麼清白無染的人,醜惡的時候惡得足以讓人指,大約這世間,也就只有一個他,不管從她這裏受到什麼樣的傷害,仍然只記得與她在一起的美好,仍然固執的愛着她的美好吧?
畫架下面似乎壓着張紙,她心裏一動,伸手輕輕一掀,裏面落下一封信來,信封上是夏初的筆跡寫着她的名宇。她轉頭看看小童和嬌嬌,只見她們各自忙着看畫,也不知是真的沒注意她拿信,還是假的沒注意,總之誰也沒看她,便將信收起:“哎,我先走了。”
小童和嬌嬌看熱鬧的看熱鬧,看門道的看門道,各有各的興高采烈,誰也沒管她,只是隨意揮手:“走吧走吧!”
冬末料想她們大約是有意給自己和夏初製造機會,隱隱有些惱羞成怒,瞪了她們一眼,便先離開了展廳,走出畫廓,在外面的台階上坐下,把信拆開。
學美術的人大多寫得一手好字,夏初也不例外,字看上去很是舒服,信寫得不長,開頭就問:“冬末,我畫的好不好?你喜不喜歡?我的同學阿漢總是批評我的畫浮淺,都不能表現社會的深刻內涵,完全沒有價值,說得我心裏怕怕的。”
冬末透過信上的文字,彷彿看到了夏初苦惱的表情,忍不住罵了一聲:“笨蛋,阿漢是什麼東西,他的鬼話你也信?”
不過他選擇了被分為輕型畫種的水彩畫,與美術的大潮流大相違背,加上心境所限,看任何事物都只看得到光明美好的一面,無法更細膩的體會社會人文,恐怕這輩子是無論怎麼努力,都成不了世俗眼裏認定的“大師”了。
只是他的畫縱然成不了大作,但她卻很喜歡,相信這世界上大多數人也會很喜歡。
夏初,這世上,不是做所有事,都需要具備什麼特殊意義,就像不是所有的藝術作品,都需要有什麼深刻的內涵一樣。你的畫,能讓人覺得美好,能讓人嚮往美,就已經足夠了,完全不必在意所謂的“專家”給你什麼評價。
“我經常在想,我的畫沒有阿漢說的內涵,是不是因為我沒有‘長大’呢?冬末,你離開的時候,說我應該長大了;我問哥哥你為什麼會離開我,他也說我‘長大’了就會明白。可是‘長大’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當初她離開,一直以為會在夏初心上留下很重的傷,可是看到他的信,她心裏一直深藏,重得有時候會讓她想到他都難受的愧疚,卻突然消散了不少,有種類似於欣慰的情緒誦上心來,讓她人不知大笑出聲來:
一直嚷囔要長大,並且執意離開家人的照拂獨立生話,慢慢成長的人,鬧了這麼久,居然連長大到底是什麼東西都弄不明白,笨到他這種程度,也算難得了。
“雖然‘長大’這東西很難懂,但是,如果我長大了你就會回來,那我會一直努力的。不過,如果可能的話,你還是早點回來吧,你不在我身邊,我會很想你,想得很難過。”
冬末看完信,拿出手機,點下夏初的電話號碼,卻沒有按下撥通鍵。自從跟夏初分手后,她再找他就一直是用公用電話,以免他找她。現在這個電話,用她的手機打出去,就代表她不再躲避與他見面了。
她確實想見夏初,想給自己這從愛情灰燼里重新長出來的新苗爭取一個結果。然而,承認夏初是自己所愛,所要面對的夏家的情況,讓人不能不心生畏懼。
她的心理做好準備了嗎?
沉吟許久,她輕輕的按下了撥號鍵,只響了一產,電話就接通了,電話接通的瞬間,她驀然變成有些緊張。因為緊張,她都不敢讓自己感覺寂靜,立即就喚了一聲:“夏初!”
“哇!哈!咚!哎喲!”電話那頭隨着她的聲音出一連串的怪響,夏初緊張的叫:“東末,你真的給我打電話了!”
“嗯。”冬末聽到他在電話那頭直抽氣,便問:“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剛聽到你的聲音,不小心碰了一下頭。”夏初嘿嘿的笑着,補充說明:“不痛,不痛,現在不痛了。”
冬末一腔緊張,被他比自己更緊張千萬倍的反應一衝,忽爾煙消雲散,全變成了笑意,心情不知不覺的就輕鬆起來,忍不住一笑。
夏初聽到她笑,也跟着笑了。
兩人太久沒有說過話,都覺得有好多話想跟對方說,可是真的通了電話,準備好好的說話了,卻又突然間變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聽着對方的笑聲,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如此互相傳染,就變成了兩人隔着電話相對傻笑。
笑了好一陣,冬末才醒過神來:“夏初,我看了你的畫,很好。”
“真的好嗎?”
“真的好。我很喜歡。”
夏初得到她的肯定,這才放下心來,吁了口氣:“那就好,我還怕你不喜歡呢!”
頓了頓,他又問:“冬末,你回來好不好?明天畫展開幕,我有點怕,你回來陪着我好嗎?”
冬末搖了搖頭,柔聲道:“我還有些事沒有做完,暫時不能回來。畫展是你和你的老師同學的作品彙集,開幕時他們一定會攔在你面前,不用你做什麼事的,你不用緊張。”
夏初聽到她說不能回來,十分失望:“冬末,你在做什麼事?”
冬末不便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他,而且以事情的複雜程度,即使告訴他,他也不會懂:“一些很複雜的人際關係,你不熟悉的。”
夏初撓了撓頭,他這一年獨立生活,最大的收穫恐怕就是知道了人際關係的複雜遠遠出人的想像,無論他怎麼努力,也實在想不明白。所以冬末一說是複雜的人際關係,他就沒了話說,只是十分不甘心:“那,冬末,你現在還在風鳴畫廊吧?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冬末轉頭看了眼風鳴畫廓,搖頭:“夏初,我把事做完就回來,現在我累得很,沒有精力見你。”
夏初悶不吭聲,冬末知道他心裏肯定鬱悶,只是時間過了一年,他不像以前那樣直白的把不高興用言語說出來了,心裏微覺酸澀心痛,突然間寧願他還是以前那個遇到不高興的事,就直接嚷出來的孩子。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冬末嘆道:“夏初,如果一個人對你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你會不會寧願當壞人,也要報復回來?”
夏初覺得她這個問題十分奇怪,回答:“當然不能做壞人了!如果是壞人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為了報復他,也做壞人,那不是和他一樣了嗎?”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簡單直接,聽得冬末苦笑,嘆道:“夏初,你果然還沒有長大。”
如果成*人的世界,也想他理解的那樣簡單就好了。
“不能做壞人,跟我有沒有長大沒關係吧?”夏初咕噥一聲,又想起了他這段時間的困惑:“冬末,我一直都在努力長大,可長大到底是什麼呀?”
冬末剛才心裏還笑他連“長大”是什麼都弄不明白,但到了他當面問這個概念是,她才現,何止夏初會覺得迷惑?就是她自己,也根本無法準確的搞清“長大”到底是什麼啊!
人們總是習慣性的對單純天真的人說:“你還沒長大。”可是到底要怎麼才算“長大”,又有誰回答得清呢?
一定要變得只會追名逐利,完全不相信世界的善意,算計別人,冷漠對待世事,鑽營取巧,丟棄所有的單純天真,才算“長大”嗎?
冬末沉吟了一下,才有些艱難的回答:“長大就是你能完全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保護自己不受壞人傷害,不用親人時刻為你擔心吧!”
夏初恍然大悟:“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嗯,是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