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章
“陳管事,您老這麼早就起來了呀?”謝芳菲在路上碰見陳六笑嘻嘻的問。
“哦,是芳菲呀,你這麼些日子伺候公子可都還習慣?”陳六停下來,關心的問。
謝芳菲笑:“咱們這些人還有什麼習不習慣呢?公子要是高興了,通宵寫字做詩的時候也多的是。”
陳六也嘆一口氣說:“那可是辛苦你了。你這又是通宵陪着公子沒有睡吧,趕緊回去歇着,年紀輕輕的女孩家也難為你了。”
“恩,我困的很呢,晚上幫公子磨墨直磨了一個晚上,手腳酸的不行了,我得趕緊回去睡一會了。”謝芳菲打着大哈欠,頂着兩個重重的黑眼圈要搖晃晃的走了。
“公子,你這會子是要做詩還是寫字呢?”謝芳菲嘴上問的小心翼翼,心裏頗為不耐煩,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睡覺,強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將外屋裏的燈也給拿進來,屋子裏瞬間明亮了許多。
謝脁走過來鋪好宣紙,說:“寫字。你在一旁磨墨吧。”
謝芳菲對這個差事深惡痛絕,只得走過來,漫不經心磨墨。一邊隨口說:“公子,我聽說字要寫的好,非得集全身的精力於筆尖,不能受半點打擾,心之所至,筆之所至。不受外界的影響,方能隨心所欲。所以我聽說鍾鷂寫字的時候,是不得有人在身邊的。”
謝脁停下筆,說:“哦,有這回事?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謝芳菲趕緊說:“當然是真的。鍾鷂鍾大師臨池學書,池水盡墨的事大家自然都知道,可是這個習慣卻是他家裏人透露出來的,這麼久流傳下來,我們那個地方的人都知道。而且我還聽說有人為了把字寫好,將自己的血滴入墨里,以達到人字合一的境界呢。那寫出來的字,因為沾了血的緣故,陽光下看去,透着隱隱的紅色呢。”
謝脁仔細想了一會子,說:“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大凡超凡之人行事自然不同一般人。你站在一旁一會兒端茶一會兒送水的,雖然沒有打擾我,到底還是會分神。那你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吧,不用你伺候着。”
謝芳菲差點沒有高興的跳起腳來,一邊跑一邊用力揮舞,口中大喊:“耶!”
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倒在床上笑的喘不過氣來。這天晚上,謝芳菲睡的連天塌下來恐怕也不會知道。第二天神清氣爽的起來,逢人便笑着打招呼。惹的廚房裏的燕兒擰着她的臉問:“你今兒個怎麼這麼高興呀,是不是夢裏揀到銀子了?”謝芳菲也只是嘻嘻的笑不說話。門口有人嚷:“芳菲姑娘,公子叫你呢?”
謝芳菲趕緊跑過去,看見謝脁一臉興奮的說:“芳菲,你的話還真沒有錯,你看這幅字,我從未寫過如此出色的作品。”
謝芳菲見他左手手指上包紮着傷口,吃驚的問:“公子,您還真的用自己的血寫字啊?”
謝脁鄭重的說:“不錯,這墨里融入了書家的血,這幅字便有了生命和感情。已經和我謝脁合為一體了。”說著,甚為愛惜的撫摩着。
謝芳菲只感覺荒謬,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謝脁回過神來,說:“我後日要去雞籠山西邸赴竟陵王的書約,準備帶這幅字去讓大家瞧一瞧。你去把這幅字好好的裝裱起來,一定要小心仔細了。”
謝芳菲答應着,一邊尋思着這雞籠山竟陵王好熟悉呀,在哪裏聽過似的,一邊出去了。走到半路上,猛的想起來,趕緊找到陳六連聲問:“陳管事,公子說後日要赴竟陵王的書約,這竟陵王究竟何人?”
陳六正忙着,頭也不抬的說:“不就竟陵王嘛,公子每隔這麼一兩個月總要去一兩次,說是號稱什麼‘竟陵八友’,吟詩作畫什麼的。”
謝芳菲又問:“那都有些什麼人去啊?”
“都是建康有頭有臉的人物,像天下聞名的沈約沈大學士,王家的王融,我們謝家的公子,還有蕭衍蕭大人,蕭琛蕭大人,范雲啊……”
“啊,蕭衍蕭大人?”謝芳菲驚喜的問。
“可不就是大敗北魏大軍的蕭將軍。現在他啊,不得重用,每日吟酒做詩,架着牛角小車四處遊玩。大家都十分同情他呢。”
謝芳菲心情振奮,蕭衍果然懂得韜光養晦,深藏不露,的確是能屈能伸成大事的人。
晚上伺候謝脁就寢的時候,謝芳菲趁機說:“公子,您明天去赴宴能不能也帶我一塊去?”謝芳菲這些時候由於精靈乖覺,甚得謝脁的歡心。
謝脁斜着眼笑說:“你這個丫頭,又想跟着去湊熱鬧?”
謝芳菲軟語嬌聲的說:“公子,奴婢也想出城看一看嘛,您帶奴婢去好不好?”
謝脁笑:“你這個古怪精靈的丫頭。不過這次可不行,我們聚會是不帶侍女隨行的。”
謝芳菲連忙說:“公子,那我扮成您的隨身書童跟着去怎麼樣?公子,您讓我去吧。回頭我再和你講笑話解悶兒怎麼樣?”
謝脁回頭說:“不行,說好不能帶侍女的,就是扮成書童也還是不行。”
謝芳菲又軟磨硬泡了一會兒,無奈謝脁主意已定,只好悻悻的離開了。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既然明着去不成,乾脆離開謝府得了。這麼些時候了,秋開雨難道還派人在蕭府監視不成?萬一不行,就偷偷溜回蕭府得了。
早上,謝脁正梳洗着,問身邊的謝成:“怎麼不見芳菲進來伺候?這丫頭,難不成還跟我賭氣不成?你讓人叫她過來。”謝成答應一聲出去了。
謝芳菲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了,一覺安心睡到天亮。謝成進來敲門的時候,她還沒有起床。謝成笑罵:“你這丫頭,仗着公子喜歡你,越來越不像樣子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沒有起床!”
謝芳菲睡眼惺忪的打開門說:“謝總管,您老不準備着跟公子出門,來我這裏湊什麼熱鬧?”
謝成拍着她的頭故意裝作生氣說:“公子這會子叫你,你還做夢呢你。”
謝芳菲匆匆簡略梳洗一番,規規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謝脁頭也不抬的說:“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麼?不是說要扮成書童隨我一道出門的么,怎麼還愣在那裏?”
謝芳菲歡呼一聲跳着出門換衣服去了。
“你過來,讓我仔細瞧瞧。扮成這樣,倒也是一個清秀的小子。今天你乖乖的跟在後面,不得隨處亂走,胡亂說話,知不知道?”謝脁話里雖然說的鄭重,臉上卻是滿臉笑容。這麼一個人,任誰也不忍心當真責備。
謝芳菲誠心誠意的行了個禮,認真說:“芳菲緊遵公子教誨,不敢逾越半步。”
“好了,你也不用如臨大敵似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準備出門吧。你讓門房也給你備一輛馬車,省得和他們一塊擠着。”
謝芳菲歡天喜地的去了。
第6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謝芳菲不斷探頭朝窗外看,坐卧不寧。謝脁在馬上看見,笑說:“你就這麼及不可耐?早知道,就該把你留在府里。”謝芳菲一臉享受的感受柔風拂面的愜意,眯起雙眼低低的嘆息:“公子,你看,這風裏夾着微雨,帶着青草泥土的香氣,是多麼的舒服!”想起一句詩,無意識的說:“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謝脁在馬上依稀聽見,卻又聽的不是很清楚,隨口問:“芳菲,你剛才念的是什麼?”
謝芳菲愕然,問:“我剛才沒有念什麼呀?”
“還是這麼個性子!就你剛才眯着眼,在胡亂說什麼呢?”
“哦,那個呀,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我心中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謝脁渾身一震,吃驚的說:“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這是你隨口想到的?”又像着了魔一般,喃喃重複念:“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此句詩文音韻和諧流暢,意境高雅脫俗,謝某生平從未聽過,”說著眼神深邃的直直看着謝芳菲,複雜難明,閃爍不定。最後平靜的說:“芳菲,我回去以後有話要問你。你現在就好好想想該怎麼回答。”
謝芳菲渾身一僵,知道自己又闖禍了。這句詩本來就不應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現在就是向別人解釋這不是自己作的,別人恐怕也不會相信自己,簡直是百口莫辯。何況謝脁因為這句詩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一個看起來文才顯然出眾的人怎麼可能屈身為仆?更何況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那就更撲朔迷離了。
謝芳菲一路上提心弔膽的跟在謝脁後面,半點遊山玩水的興緻也無。若不是要想盡辦法見蕭衍一面,半路上說不定早就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雞籠山一片綠繁花明,竟陵王蕭子良的府邸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走進宅內,迎面便是假山流水,九曲迴廊,一洗塵俗之氣。已經有許多賓客聚在角落裏三三兩兩的閑聊。
竟陵王蕭子良看見謝脁,迎上來笑說:“玄暉,今日為何來的這樣遲呀?”
謝脁施過禮,笑說:“王爺,玄暉願意罰酒三杯,以恕遲來之罪。”
蕭子良哈哈大笑:“好,玄暉,這可是你說的。待會酒席上饒不了你,做詩也不能輕易放過你。”
謝脁微微一笑:“但憑王爺差遣。”蕭子良拍拍他的肩,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玄暉兄,近日可安好?別來無恙乎?”謝脁轉過身,來人氣韻瀟洒,白衣裘帶,忙笑着抱拳施禮:“元長兄,原來是你。托福托福,日子還不算太糟糕。”哈哈一笑。兩人久別重逢,自然又是一番親熱。
謝芳菲悄聲問身邊的謝成:“謝管家,來的人是誰?公子為何對此人如此親熱?”謝成得意的說:“芳菲,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個人啊,就是當今的秘書丞,王融。聽說很有文才,公子十分推重他。”謝芳菲暗地裏點頭:原來是王家的人啊,這也難怪了。
謝脁和王融敘完舊,來到一位年長者身邊,此人神氣沉穩內斂,渾身透出書卷的才氣。謝脁恭敬的作揖,低首說:“晚生謝脁,見過沈老。”謝芳菲在後面忙低聲說:“這個人連猜也不用猜,一定是沈約沈大學士,名滿天下嘛!”謝成瞪她一眼,讓她不要說話。
沈約一臉祥和的笑:“哪裏哪裏,謝少還請這邊坐。”謝脁依言坐在沈約的下手。這次賦詩採取流觴曲水的作法,眾人列坐流動的清泉邊上,酒壺流到誰的身前,誰便飲酒賦詩。
謝芳菲滿場搜尋,仍然沒有見到蕭衍的蹤影。心下着急,不會不來了吧?那今次自己可真是機關算盡,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眾人依次入坐,旁邊有人笑說:“今天這個當真有趣。連老天也作美,來的路上還是淫雨霏霏,現在竟然放晴了。”身邊的人都點頭稱是,氣氛和諧融洽。
這時,只聽的門口有人笑說:“大家好興緻。王爺請恕小侄遲來之罪!”竟陵王朗聲說:“這本王可做不了主。大家說這最後一個到場的人該怎麼罰呀?”眾人起鬨,一時熱鬧起來,大家一致說:“先罰酒三杯,再做定論。”蕭衍也不推辭,接過酒杯,一氣飲干,眾人都叫好。蕭衍笑說:“這樣的美酒,怎能讓蕭某獨享?來,蕭某敬諸位一杯。”一時間,氣氛就熱烈起來。
謝芳菲看着蕭衍,一出場就把握全局,揮灑自如。蕭衍冠面朗目,一股氣勢渾然天成,自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謝芳菲又喜又悲,萬千的情緒霎時紛紛湧來。只有她知道,蕭衍的一生是何其輝煌,又何其悲涼!
蕭衍一一和眾人招呼,走到謝脁跟前,看見謝芳菲,腳步一頓,仍舊若無其事的走開。
酒過三巡,蕭子良站起來高聲說:“大家今日興緻這樣好,那每人至少做一首五言詩,有能力的做兩首也可以,多多益善。做的好自然重重有賞,做的不好的,自然也是要罰的。”眾人轟然允諾。蕭子良轉身說:“那就先請沈老限韻。”又讓人燃起一枝甜夢香,說:“香盡而詩未成者,那可就對不住了!”大家笑起來。一時間鴉雀無聲,紛紛埋頭苦思。
“好了,大家把詩謄好交上來吧。我和沈老一一評判。”蕭子良催促道。有人皺眉:“這香今日怎麼燃的這樣快,我才有了半首。罷了,半首也暫且寫上去吧。”
蕭子良大聲說:“根據我和沈老的一致確認,今天這次詩會玄暉當之無愧一舉奪冠;其次是元長,何遜;還有蕭衍小侄自然也不錯。”眾人都圍上來,只見謝脁做了兩首,分別是: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白日麗飛薨,參差皆可見。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州,雜英滿芳甸。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有情知望鄉,誰能鬢不變?
戚戚若無悾,攜手共行樂。尋雲陟累榭,隨山望京閣。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魚戲新荷動,鳥散餘花落。不對芳春酒,還望青山郭。
眾人嘖嘖稱奇,皆大為讚賞。回頭看王融寫的是:
遊人欲騁望,積步上高台。井蓮當夏吐,窗桂逐秋開。花飛低不入,鳥散遠別來。還看雲棟影,含月共徘徊。
沈約說:“此詩構思含蓄而有韻致,寫景細膩而清麗自然,語言華美而平易流暢,若不是玄暉光芒太盛,亦是奪魁之作。”
何遜寫的是:暮煙起遙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賞夕,暫解去鄉憂。野岸平沙合,連山遠霧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歸舟。
眾人看了說:“果然好詩。體物細膩,意態橫生,畫面鮮麗。難能可貴的是語言清新省凈而又精彩。尤其是‘野岸平沙合,連山遠霧浮’一聯,氣象不同一般。”
眾人又都齊首看蕭衍的詩,未觀其詩,先識其書。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卧風闕。王融亦善書,況且家學淵源,見了這番字忍不住叫好,說:“觀其點曳之工,裁衣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
眾人都笑:“他寫的好,你說的好,交相輝映,珠聯璧合。”看他寫的是:依然臨送渚,長望倚河津。鼓聲隨聽絕,帆勢與雲鄰。泊處空餘鳥,離亭已散人。林寒正下葉,釣晚欲收綸。如何相背遠,江漢與城闉。
蕭子良說:“好固然好,只是情思浩蕩,頗為凄寒蕭瑟。”眾人紛紛稱賞,各自恭賀。蕭子良笑:“好的當然很好,只是不知道沒有交卷子的又該怎麼處罰?”眾人哄然鬧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蕭子良說:“今天採取眾人的提議,沒有完成的人罰酒三巨觥,大家可要監督他們喝下去啊,一滴都不許剩。”沒有完成的人被眾人死命拉着強自猛灌,一伙人在旁邊吆喝起鬨。
第7章
謝芳菲低聲對身邊的謝成說:“我早上可能吃壞了肚子,先出去一下。”特意從蕭衍跟前繞過。
謝芳菲尋了一處假山深林的幽僻處停下來,不一會兒,蕭衍果然也來了。連聲皺眉問:“芳菲,你怎麼成了謝脁的隨從了?你怎麼從秋開雨那裏逃出來的?”
謝芳菲說:“將軍,我使了個詭計從秋開雨那裏逃了出來,一路上怕他守在蕭府門外候着我自投羅網,所以不敢回府。機緣巧合下,入謝府成了謝脁的隨身侍女。聽的這次詩會將軍也會來,就想了這麼一個法子跟了來。將軍近日還好?”
蕭衍嘆氣:“皇上現在視我為心頭大患,朝中的臣子也是趨炎附勢之輩,哎!”
謝芳菲一時也無語,想到一事,問:“我從秋開雨那裏聽說將軍劫了他一批精良的火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蕭衍皺眉:“秋開雨這小賊也太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了,居然敢無視朝廷法規,私自偷運軍火。還敢倒打一耙,害的我被皇上疏遠。”又沉吟說:“本來我是準備親自和他見面,順便一舉擒下這小賊。不料剛要出發,卻接到皇上的聖旨,立即進宮商量平叛后的事宜,以致未能成行。後來蕭府又連出了兩樁事件,就給耽擱下來了。再後來,皇上突然就生起病來,將我兵權收回,命令我暫時不得離開建康。芳菲,你也不能再稱呼我為將軍了,我寧朔將軍的封號早就已經撤消了。”
謝芳菲抬頭看着他,嘆一口氣,神情複雜的說:“是,大人。”
蕭衍抬眼說:“你知道皇上以什麼借口削我兵權嗎?就是因為這批火器。有人密告皇上說我私自購買火器,意圖謀反。皇上自從義陽一戰後大概也不安心,順着這個借口將我削職軟禁在建康。”語氣里頗有心灰意冷的蕭瑟。
謝芳菲鎮定的說:“大人,我卻不這麼認為。”
蕭衍素來知道她頗有奇謀妙計,當日北魏大軍直壓信陽,幸虧她想出離間計才能順利的一舉破敵,連忙問:“此話怎說?”
謝芳菲分析:“自古以來,為人臣子最忌的便是鋒芒太露,功高蓋主。大人現在少了這一層顧慮未必不是好事。正好趁此機會韜光養晦,以應付將要發生的大變。”
“將要發生的大變?”蕭衍不解的問。
“不錯,大人。芳菲夜夜觀察星象,發現五星位移,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變的凌亂無序,正是天下風雲變換的前兆呀。從星象上來看,漢北有失地之象,浙東有急兵之徵。我仔細的分析了眼前的局勢,漢北有失地之象,那麼只有北魏即將對漢北出兵這一種可能。只要北魏一旦對漢北出兵,將軍就可以重新領兵作戰了,眼前的危機自然不解自消。至於浙東有急兵之徵,這個……,大人,浙東一帶是誰在管轄治理?”她這番話說的有真有假,什麼夜觀星象之說自然是胡扯,漢北,浙東一帶有戰火那自然是分毫不差。
蕭衍想了一想,說:“是平西將軍王敬則在治理。”
謝芳菲心裏暗自說:“就是王敬則,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他的名字。”嘴裏卻說:“大人,王敬則對朝廷可是忠心耿耿?”
蕭衍說:“王敬則是齊高帝的開國功臣。這裏面牽涉到許多事情。唉,王將軍要反?這恐怕只有老天爺才清楚。”
謝芳菲心想:牽涉到許多事情?你當我不知道呢,當今皇帝老兒的寶座還不是篡奪他侄子蕭賾的位置才得來的。不然,北魏也不會趁着齊朝內訌,大舉興兵討伐了。口裏說:“至於王敬則謀不謀反,我們暫且管不着。就丟給皇上去頭疼吧。”
蕭衍心裏其實也是忐忑不安,誰知道謝芳菲這一番話是不是胡謅,信口開河呢。可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等待時機的到來。
謝芳菲想了想說:“北魏若是出兵,一定要等到雨季過後。那麼至少也要等到九月份以後,這麼一來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大人,在此期間,您可千萬要留心,不要讓人落下口實,抓住把柄,落井下石啊。”
蕭衍點頭,“這個方面我自會小心”。
謝芳菲想到一事,連忙說:“大人,您千萬要小心秋開雨。此人做事心狠手辣,趕盡殺絕。說不定會來暗中行刺大人。”
蕭衍也在考慮此事的可能性,說:“不錯,差點忘了此人。此人武功奇高,不可不防。再說因為那批火器,我們之間已經成為不可化解的死仇。”
謝芳菲好奇的問:“究竟後來那批火器如何處置了?”
“皇上派揚州刺史始安王蕭遙光去接收那批火器,我不得不照辦。只不過稍微在火器里動了一點手腳而已。”
謝芳菲心中瞭然。這種威力強大的火器,寧可毀了,也好過落在別人手中。隨口問:“大人知不知道當日是何人密告大人謀反呢?”
蕭衍冷聲恨恨的說:“還有誰,就是蕭遙光。他一告密,皇上便立即下旨要他先將火器接收過來,然後徹查此事。若有機會,我一定不會放過此人!”
謝芳菲點頭表示知道,又說:“大人,謝脁已經對我起了疑心。我是繼續留在謝府還是乾脆回蕭府?”
蕭衍想了一想,說:“你還是繼續流在謝府吧。現在蕭府里的所有人都被密切監視着,你留在謝府也好替我辦事情。”當下倆人商量好了聯絡的秘密手法,才分頭散開了。
回到席上,謝脁正在向眾人展示他那幅“嘔心瀝血”的墨寶,大家都圍過來,對着陽光看微微泛紅的“血”字。謝成問:“你掉到茅房裏了嗎?怎麼現在才回來,酒都已經喝完了,宴會也要散了。”
謝芳菲故意揉着肚子說:“謝管家,這酒你今天就求我喝我也是不喝了,看樣子,回去得找一個大夫瞧一瞧了。”
謝成嚇了一跳,說:“真有這麼嚴重?那你先去外面歇着好了。公子要是問起你,有我呢。”
謝芳菲巴不得他這句話,嘴裏千恩萬謝的出去了。躺在來時的馬車上,迷迷糊糊的安心睡著了。夢裏只覺得彷彿又回到童年時期,躺在搖籃的竹床上,有人一邊輕輕搖晃着自己安靜入睡,一邊唱着南方時下流行的小曲子。謝芳菲真是夢裏不知身是客,忘記了今夕是何夕,朦朧里不肯醒過來。
忽然覺得有人擰自己的臉,在耳邊大聲喊:“你倒是能睡,已經到家門口啦,還不醒過來?”
謝芳菲帶些迷朦的睜開眼睛,看見謝脁一幅好氣又好笑的着自己的神情,連忙說:“啊,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一時睡過頭了。”說完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謝脁看她一眼,說:“芳菲,你跟我來書房。”謝芳菲心中警鈴大響:好,該來的終於來了。
謝脁站在謝芳菲跟前,先是看着她,直看的謝芳菲手足無措,差點要落荒而逃。良久才開口:“芳菲,我問了陳管事,你的身份來歷一概不清楚。你自己說吧,你到底什麼人,為何要進謝府?”
謝芳菲不避不閃的說:“公子,芳菲絕沒有加害公子的意思。芳菲也只不過是天下間的一個傷心失意的人罷了,進謝府為奴婢也沒有其他的意思,尋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換一個環境重頭開始。公子又何嘗不是如此,日日飲酒服藥,為的不外乎和芳菲一樣的目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如果不放心芳菲,那芳菲去別的地方再尋一份差事也就是了。”謝芳菲這番話首先攻心為上,先是務必引起謝脁的同情共鳴,再是以退為進。
謝脁一時沒有說話,謝芳菲等的真的以為自己要捲鋪蓋走路了。謝脁才長嘆了一口氣:“芳菲,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句話說的再好也不過了。也罷,你是什麼人又有何關係,人生亦不過短短數十載,亂世里朝不保夕,顛沛流離,哪裏還有精力去管你這麼多的瑣事。你要是走了,我到哪裏去找你這麼一個精靈古怪,滿口辭藻警句的人伺候去。你也不用回下人房了,就搬來我這個聽風院和我一塊住着吧。”
謝芳菲聽的這番話簡直猶如是喜從天降,自己心裏還在打量着怎麼熬過這一難關呢,沒有想到非但沒有責難,反而更為器重了。可見老祖宗說的話果然不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自己最近難道真的否極泰來,走運了?所以才會逢兄化吉,有驚無險?
“芳菲,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划船喝酒怎麼樣?”自從住到謝脁的聽風院后,謝脁對謝芳菲的態度頗有些的改變,事事都和她討論商量,態度親昵。謝芳菲對這種事情從來都不作無謂的猜想,她向來是實際派,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謝芳菲一聽划船,想起初次見到謝脁那艘高大華美的大船時那種羨慕驚嘆的感覺,心癢難耐,忙說:“好,好,我們今晚不但要喝酒划船,還要去逛秦淮河邊的青樓好不好?”
謝脁瞪大雙眼:“什麼,你一個女孩家要去逛青樓?不行,傳出去的話,簡直是謝府的一大笑話,我是絕對不帶你去的。”
謝芳菲哀求說:“公子,我扮作小書童悄悄跟在你身後不就得了?咱們規規矩矩的喝酒看美女唱歌跳舞可好?其他人怎麼會知道我是女孩家,上次跟着去竟陵王的詩會不是也沒有事情嗎?”
謝脁笑:“又是這一招!你好歹也換一個新鮮一點的。”
謝芳菲也笑說:“誰叫這招百試不爽呢。公子怎麼樣,怎麼樣,咱們去吧?”雙眼故意睜的大大的渴求的看着謝脁。
謝脁果然愣住了,隨即伸出手,在謝芳菲臉上拍了一下,說:“那你可得哄的本少高興了。本少心情一好,說不定就帶你去了。”謝芳菲心中畫了大大一個笑臉:美人計奏效。至於她稱不稱的上是美女,自然是由其他人來評論。
星河影動,謝芳菲坐在船上興奮的手舞足蹈,大聲說:“公子,咱們早就應該來划船的。你看,實在太享受了。”
“哦?真的這麼的高興?那咱們下次再來好了。”走過來,看着謝芳菲又眯起雙眼一臉沉醉的表情,忍不住俯身親了她一下,聲音低低沉沉的說:“芳菲,我早就想這麼做了。你實在是特別,永遠樂觀,充滿生命的活力。”
謝芳菲本身倒沒有覺得怎麼樣,也不過就是被親了一下而已,可是看着謝脁一幅情不自禁的樣子,他難道是受了月光的蠱惑不成?又不好意思笑,只得忍住故意調皮的轉開話題說:“公子,你看這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我們是不是應該也去青樓逛一逛了?”一臉期待的表情。
謝脁本來以為她至少也會臉紅心跳,不好意思什麼的,待聽到她說“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不由得心情激動,以為謝芳菲竟然在暗示邀請自己,最後才明白過來原來她還是念念不忘逛青樓,滿心失望。調整了一下呼吸說:“你既然這麼好奇,那好,本少今晚就帶你去大開眼界。讓我們的芳菲少爺領略領略天下第一名妓的絕世風采。”對身邊的人說:“吩咐下去,將船掉頭,往‘雨後閣’去。”
謝芳菲問:“雨後閣,這個名字倒別緻有趣,想必這天下第一名妓必定是個絕代風華的女子。”
“雨後閣”矗立於秦淮河畔的圓形平台上,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即便是處在這眾多的青樓妓院裏也是鶴立雞群,獨一無二的。還剛是華燈初上時分,門前的泊船處已經沒有一絲空位。謝芳菲笑說:“這‘雨後閣’可謂是門庭若市,遊客往來不絕啊。”
謝脁笑:“這建康不知道有多少王孫公子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睹明月心的絕世容顏。更何況這明月心也不是說見就見的,有錢也不一定能見到呢。”
“哦,那我們今天晚上豈不是白來了?”謝芳菲有些沮喪的說,“恩,見不着天下第一名妓明月心也不要緊,我們還是可以見見其他色藝雙絕的美女啊!”
謝脁好笑的說:“芳菲,你就這麼想逛窯子?既然你有此心愿,那本少怎麼著也要讓你見一見明月心,一嘗你的夙願。”
“我就知道謝少最有辦法,不然也不會帶芳菲來了。”馬屁還是要拍的,適當的恭維話沒有人不愛聽的。
鴇母一看見是謝脁,忙不顛的迎上來笑嘻嘻的說:“原來是謝公子,這好久沒有來咱們‘雨後閣’了吧,今天既然來了,可要玩的興盡而歸呀。”
謝芳菲心想:這妓院的鴇母沒有想像里濃妝艷抹,庸俗不堪啊。反而手段圓滑,應對得體,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個小小的妓院裏也是藏龍卧虎。
謝脁微微一笑,說:“不知道明月心小姐今天晚上可有空見在下?”
鴇母頗為為難的說:“謝公子,你也是知道的,明月心這孩子哪一次不是對公子您青睞有加。可是今晚確實不行,姑娘她正在招呼客人呢。要不,我讓別的姑娘伺候您?保你賓至如歸,興盡而返。來來來,雲兒,還不快過來伺候謝公子!”
謝脁冷笑:“怎麼,謝家的身份地位不夠尊貴是不是?”
鴇母連聲打恭作揖的賠禮笑說:“謝公子說哪裏的玩笑話。這整個建康哪有人不知道王謝二家的?可是明月心確實在招呼客人,就是現今鎮守石頭城的蕭衍蕭大人。小人可沒有胡說,蕭大人老早就來了,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明月心呢。您總不能讓小人將蕭大人給趕走吧。”
謝芳菲一聽,連忙拉住謝脁說:“算了吧,算了吧。凡是做事總有個先來後到的理。既然蕭大人早一步捷足先登,那我們找別的姑娘那也是一樣的啊。”
謝脁生於高門世族,本身又是人中龍鳳,放眼整個天下,誰也要賣他們謝家三分情面。不料今天一再受挫,雖然於情於理這也沒有什麼,可是既然答應了謝芳菲,先前把話說的那麼滿,現在面子上自然是掛不住。對鴇母說:“你去拿筆墨紙硯過來。”
謝芳菲看他埋頭寫了半晌,對鴇母說:“你進去將這個交給明月心小姐。然後看她怎麼說。”鴇母連聲答應着去了。
謝芳菲好奇的問:“公子,你到底寫了什麼?”
不一會兒,鴇母笑嘻嘻的走出來說:“姑娘看了謝公子寫的東西,讓老身來領公子進去。”領着二人來到三樓的一間精緻的雅廳里。
謝芳菲眼睛挑了謝脁一眼,意思說沒想到你還真有辦法,跟在他身後興沖沖的進去了。
裏面又是另外一幅光景,雲母屏風,燭影深深,掛着幾幅山水字畫,素雅寧靜,顯示主人的品位果然不同凡響。
謝芳菲還在打量屋裏的陳設,看見坐在桌旁的蕭衍笑着站起來說:“謝公子果然是出口成文,才高八斗。寫的這樣好詩,在下甘拜下風。”
謝脁回禮笑說:“不敢,過獎了。雕蟲小技罷了。”
謝芳菲見桌子上放着剛才謝脁寫的詩,笑說:“我倒想看一看謝公子究竟寫的怎樣的好詩。”湊首往上看去,見寫的是:春花競玉顏,俱折復俱攀。細腰宜窄衣,長釵巧挾鬟。洛橋初度燭,青門欲上關。中人應有望,上客莫前還。充其量不過一首寫的較為高明些的宮體艷情詩。
謝脁暗中瞪謝芳菲一眼,笑着對眾人說:“這位是謝某的朋友,芳菲公子。”謝芳菲暗中好笑,今天倒是成了公子哥們兒了。
連忙上前來招呼一眼就看見端坐於主位上的明月心,心中只能不斷感嘆:尤物啊,絕代尤物,天下怎麼可以有這樣的尤物,那其他的女人還要不要活了。
明月心伸手拂了一下耳旁被風吹散的頭髮,笑說:“芳菲公子果然有趣。”謝芳菲只覺得她這個尋常的動作風情萬種,鉤魂攝魄;尤其她笑的時候,眯着眼睛猶如初生的嬰孩天真可愛,毫無心思,絕對的矛盾,在她身上卻是渾然天成,和諧統一。謝芳菲只能說,這才是傾國傾城的絕代美女啊,怪不得有人說“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待謝芳菲津津有味的回過神轉頭看到坐在蕭衍身邊的人時,不由得“噫”的一聲,吃驚的說了出來。
第8章
竟然是當日在店鋪里阻止秋開雨濫殺無辜的“天乙老道”的高徒(套秋開雨的原話)。
謝芳菲自覺失態,尷尬一笑,索性什麼都懶得解釋,聳聳肩在謝脁旁邊坐下。明月心笑問:“芳菲公子剛才為何見了容公子大吃一驚?連小女都十分好奇呢。”謝芳菲一時間無言以對,見謝脁也在懷疑的看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說:“這容公子眉眼間倒像足了在下的一位故人。”心中暗嘆,老套啊老套,說謊也沒有扯一個像樣點的說,鬼會相信才是。
蕭衍哈哈一笑,說:“這世間的人長的面熟倒也不覺奇怪。芳菲公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天乙道長的得意傳人容情容公子,武功高強,俠名滿天下。”
容情忙回首說:“蕭大人言重了。”仍舊一派從容瀟洒。謝芳菲心中感嘆:果然是翩翩濁世佳公子,長的又是這麼的俊俏,不知道有沒有欠下些什麼風流孽債,不然可惜了這麼一幅好相貌。
明月心微微抿嘴笑:“哦?那芳菲公子的這位故人是否也像容公子這般卓爾不凡呢?”其他人聽的這話都曖昧一笑。名妓的本色果然流露的分毫不差。
謝芳菲心裏實在討厭明月心的窮追不捨,沉下眼,冷冷說:“可惜在下的這位故人已經在戰亂里去世了。”
明月心一臉歉意的看着謝芳菲,低聲說:“對不起,芳菲公子,惹起你的傷心事了。”
謝芳菲朝她勉強笑一笑,哀嘆說:“誰叫他生在亂世里,也只好怪他時運不濟罷了。明月姑娘不用介懷。”謝脁在旁邊安慰的拍拍她的肩,低聲說:“不用難過了。”謝芳菲只好繼續假裝到底。
蕭衍笑說:“說起來,容情向來不涉足這類的風月場所。這次若不是因為在下,他也不會跟着來。明月姑娘,你今晚可要好好招待容公子啊。”
明月眼波流轉,笑:“那自然,來者是客,小女豈可怠慢了。不如今晚就由小女彈奏一曲,以助酒興如何?”
眾人聽的精神一振,蕭衍說:“好極。明月姑娘的琴藝恐怕天下都難有出其右者。姑娘今日肯親奏一曲,實乃意料之外的驚喜,蕭某今日耳福不淺啊。”
連謝脁也笑着說:“自從半年前得聞明月姑娘的仙曲,至今猶餘音繞梁,不絕於耳。”
謝芳菲想:當真這麼厲害?那還真的沒有白跑一趟。
明月心一笑,宛如百花齊放,命人取過琴來,通體雪白,冰肌玉骨,沒有一點雜色。蕭衍說:“明月姑娘的這把玉琴蕭某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明月心對謝脁說:“謝公子,聽聞府上珍藏有古琴‘焦尾’,不知明月心可有這個福氣一睹為快?”
謝脁閑閑的說:“不錯,謝府確實珍藏有‘焦尾’,不過卻沒有藏於在下的府邸。”
明月心滿臉失望的說:“那真是不巧。”
謝芳菲再白痴也聽過“焦尾”的鼎鼎大名,連忙吃驚的低聲問謝脁:“你們家真的有‘焦尾’?”謝脁笑而不答。謝芳菲嘖嘖感嘆,高門世族就是不一樣啊。
像謝家這麼一個數百年的世家大族,藏有一些稀世奇珍也不足為奇。“焦尾”這樣的絕世珍品自然是由謝家的族長收藏着,所以明月心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焚香凈手后開始彈奏。開始時宛如空山清風,枝動葉搖;然後突然聞得泉水丁冬之音;轉到中間,百花齊放,百鳥爭鳴,最後有鳳來儀,翱翔於碧海晴空之上。
像謝芳菲這樣一個對音律一竅不通的人也覺得明月心彈的可以和“梁祝”媲美了。她生平對音樂的最高欣賞水平也就是“梁祝”。
一曲彈完,蕭衍感嘆:“明月姑娘對音律的掌握可謂盡善盡美矣。蕭某自己對音律一向頗為自負,今日一見,甘拜下風。”
謝脁猶自如痴如醉,似乎還沉浸於剛才的空山餘音里。
明月心轉過頭問容情:“不知容公子對此曲有何看法?”
容情淡笑說:“明月姑娘彈奏的當是古曲‘水雲散’,其中轉折跳躍處銜接的毫無破綻,雖然是古曲,技藝這樣嫻熟的,在下也還是頭次得聞。”
明月心笑說:“多謝容公子讚賞有加。聽容公子這番話便知公子也是其中高手。”
謝芳菲心裏“哦”的一聲,原來彈的曲子名字叫“水雲散”。不等她想完,只聽的明月心真心誠意的問她:“芳菲公子不知有何指點?”
“啊?”,謝芳菲忙不迭的轉頭看謝脁,見他也一臉鄭重其事的看着自己,見眾人眼光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不得不支支吾吾的硬着說下去:“明月姑娘的琴藝當然是很好,恩,恩,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對,對,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不但是明月心動容,連其他人也都驚訝的看着謝芳菲,容情抱拳說:“沒想到芳菲公子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才情敏捷至此。容情有禮了。”謝芳菲尷尬的只會說:“過獎了,過獎了。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明月心高興的說:“原來芳菲公子如此高明。怪不得能和謝公子成為朋友。下次若還來的話,小女一定竭誠招待公子。”
蕭衍微笑:“芳菲,你得明月姑娘這番盛情特別招待,不知要羨煞多少建康的王孫貴族。”
眾人在“雨後閣”的門前道別,蕭衍在容情和眾多護衛的護持下率先離去。看來蕭衍果然聽從謝芳菲的建議將隨身護衛大大加強了。謝脁對謝芳菲說:“好了,今天你呢,船也遊了,青樓也逛了,連曲子也聽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府了?”
謝芳菲嘿嘿笑兩聲,說:“當然當然,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自是人生一大樂事。”
謝脁笑罵:“就你恁的廢話連篇。夜色這樣好,我們今晚慢慢走着回府吧。讓護衛們遠遠的跟着就是了。”
謝芳菲有一步沒一步的跟在後面,沒話找話說:“謝府藏的古琴‘焦尾’到底什麼樣?是不是尾部真的燒焦了?”
謝脁停下來笑說:“你真的就只是這麼好奇它有沒有燒焦?也不問問它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那麼好。”
謝芳菲咳嗽一聲說:“這是大多數民眾心中的想法,我只是代表他們提出來而已。”
謝脁搖頭苦笑,說:“既然這樣,回府後就讓你瞧一瞧。”
“什麼?”謝芳菲猛的停下腳步。
謝脁用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笑說:“怎麼?你不想瞧?”
“可是你剛才不是還對明月姑娘說‘焦尾’不在你府上嗎?”
“‘焦尾’這麼珍貴的東西哪能隨便就讓人看呢,自然是找個借口打發呀。”
謝芳菲看着謝脁,心想這算不算是在討好自己,看來謝脁對自己確實不一般。
“你今天在席上說什麼‘大珠小珠落玉盤’,什麼‘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真是精彩絕倫,讓人刮目相看了,所以一時高興才讓你瞧‘焦尾’的。”
“哦!怪不得對着個天下第一美人,你也毫不動搖。原來這還是憑本姑娘真才實學贏回來的。”
謝芳菲隨謝脁走進內室,說:“侍衛們都在外面嚴密守護着呢,保證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現在快把‘焦尾’拿出來看吧。”滿心的及不可耐。
謝脁神情嚴肅,走到裏面書閣的後面,謝芳菲只聽的一陣機關開動的聲音,然後就沒有一點聲息了。心情不由自主的也緊張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謝脁手上抱着一把古琴出來,上面套着琴套子。
謝脁笑說:“今天你可看仔細了。費了我多少工夫。”
謝芳菲看他小心翼翼的拿下琴套子,琴身通體古雅,一看就知道是古董遺物,琴弦的尾部果然有火燒過的痕迹。謝芳菲笑:“其實我實在看不出這把天下聞名的古琴到底好在哪裏……”,話還沒有說完,異變突起。
桌上的古琴還來不及看清楚,轉眼間已經落到來人的手中。謝芳菲駭然看着像是突然從地獄裏升出來的幽靈,大驚說:“秋開雨!”
謝脁已經從憤怒中恢復過來,冷聲說:“把琴放下,我可以保你安全無虞的離開。”
秋開雨看都沒看他,反手封住謝脁身上的穴道,笑眯眯的說:“謝公子,你還是安安靜靜的坐着歇一會兒吧。”轉頭對謝芳菲笑說:“芳菲姑娘,別來無恙乎?”
謝芳菲恨恨的說:“如果不算上秋宮主的話,自然不會差!”
秋開雨依舊笑嘻嘻的說:“那秋某可就對不住了。”又轉頭對謝脁說:“謝公子,還要勞煩你親自送我們一趟了。”
一手挾持謝脁,一手押着謝芳菲施施然的出了謝府。謝芳菲沉聲說:“秋宮主,你要的人是我。現在可以將謝公子給放了吧?”
“芳菲姑娘,你對這姓謝的公子哥兒不錯啊,有情有義。”說完用力將謝脁往前用力一送,謝脁猛的跌在侍衛身上,一直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謝芳菲回頭瞪着秋開雨問:“秋宮主,你到底對謝公子作了什麼手腳?”
“你放心,他還死不了”,只不過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而已,秋開雨在心裏補充。
謝芳菲強自按奈下怒氣,說:“秋宮主,這似乎不是你的作風。謝公子於你沒有半點利益上的衝突,況且得罪整個謝家並不是明智之舉。”
秋開雨忽然死命瞪着謝芳菲,不再說話。謝芳菲頓覺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又惹的這個魔頭魔性大發,當下也聰明的不再說話。秋開雨挾着謝芳菲一路騰雲駕霧般逢屋過屋,謝芳菲心裏竟然不覺得半點害怕。看來已經習慣了秋開雨的挾持。
又是上次的空山絕頂。謝芳菲苦笑:“果然是舊地重來。”自發的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主動的倒了茶,喝了一口,說:“秋兄,不知你是從什麼時候就跟上我們了?是回謝府的路上?”
秋開雨冷笑:“不是秋宮主了么?”
謝芳菲愣了一下,說:“那還不都是一樣嗎?”
秋開雨停了一下,終於說:“不是,從‘雨後閣’開始,我就一直在附近。”
謝芳菲拿茶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很明顯,秋開雨真正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蕭衍。只不過見蕭衍護衛加強,難以得手,所以轉而對自己下手。果然今天是不宜出行啊,這分明是自己死乞白賴招來的飛天橫禍。
謝芳菲想了想仍是奇怪的問:“那你為什麼不從我出‘雨後閣’那一刻就動手呢,那時侯護衛防守最為薄弱,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秋開雨冷聲說:“那就得不到這把絕世古琴,也看不到謝家少爺對芳菲姑娘的一片深情了。連這種稀世珍品也捨得拿出來!”
謝芳菲奇怪的看着今天的秋開雨,他不是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嗎?今天怎麼這麼沒有耐性,因為刺殺蕭衍沒有成功的緣故?
果然秋開雨冷聲說:“蕭衍這小賊,居然請了天乙老道的徒弟來護駕。”
謝芳菲忽然明白過來,怪不得容情就連蕭衍來妓院也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原來是隨身護衛來着。只是不知道蕭衍和這天乙道長到底什麼交情,居然可以請的動這武林里的泰山北斗來插手此事。看來一切遠比表面上複雜的多。
謝芳菲小心翼翼的說:“秋兄,這把古琴想必你也看不上眼。我看,你能不能還是將它送回謝府?至於太月令,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
秋開雨笑了起來:“芳菲,你說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想方設法的偷了出來,還有乖乖送回去的道理。”
謝芳菲反唇相譏:“想方設法?你跟着我回謝府只怕為的不是這個吧?你只不過是順手牽羊而已。你跟在後面,只怕是想從我身上查出蕭大人的事情吧?”
秋開雨也坐了下來,問:“是蕭衍讓你進謝府的?他想讓你做什麼?”
謝芳菲沒有理會他,兀自不語。
秋開雨忽然笑了起來,說:“你這是做什麼?在和我賭氣嗎?”
謝芳菲看他一眼,說:“折騰了這麼半天,我肚子餓了。要問話也要讓人先吃飽再說。”
秋開雨走開,不一會兒進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紙包,遞過來說:“幸好還有一些乾糧剩下,你先將就着吧。”
謝芳菲咬了一口,皺眉說:“算了吧,省得我還沒有咬它,牙就先沒了。”放下手裏的乾糧,說:“你要問什麼趕緊問,問好了我還要睡覺。”
秋開雨很有興趣的看着她,問:“當日你是怎麼逃出去的?”
“你不看到了嗎?”謝芳菲一臉不耐煩的說。
“你很聰明。你是不是一直都躲在那間屋子裏?”
謝芳菲想起當日的情景就想笑,忍住笑意說:“我就躲在茅房後面雞舍旁邊倒扣的雞籠里,不敢動一下。”
秋開雨想了想,說:“我確實猜不到你會和雞待在一塊。”想像謝芳菲滿頭滿臉雞毛的樣子,也禁不住莞爾一笑。
“我等你們走了也不敢爬出來,居然就那麼趴着小睡了一會兒,也不敢回蕭府。正好謝府招丫鬟,我就進去伺候謝脁了。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吧。沒有其他的事,我要睡了。”
秋開雨心說怪不得自己後來再回來察看的時候,也沒有看見你出來,以為你早就溜走了,原來是誤打誤撞的交了好運。
秋開雨說:“你仔細回答,我自然不會難為你。為什麼蕭衍在‘雨後閣’里故意裝作不認識你的樣子,這也罷了,為什麼對你的突然出現沒有半點吃驚的表情?”
謝芳菲心中暗自驚訝他觀察的細緻入微,那麼他當時極有可能就在某個地方伺機而動,只不過容情一直寸步不離,沒有機會下手罷了。口裏說:“蕭大人和秋宮主不都是一類人嗎?你會不清楚?”
“哦?我倒想知道我秋開雨在你眼中是哪一類人?”
“蕭大人之所以沒有半點驚訝的表情是因為和秋兄一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長江塌於後而氣不喘。”謝芳菲沒好氣的說。
秋開雨笑:“果然是伶牙俐齒的丫鬟。”
謝芳菲問他:“你留着這把‘焦尾‘有什麼用?”
秋開雨看着她說:“沒有什麼用,你不是很喜歡?”
謝芳菲安撫下胸中的怒氣,走出去。“你這半夜裏的要到哪裏去?”秋開雨在後頭連忙問。
謝芳菲頭也不回的說:“我一個人出去走走還不行嗎?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要跑也沒有地方跑呀。”
秋開雨等了許久還沒有見謝芳菲進來,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個時辰,先前還聽見有走動的腳步聲,後來就悄無聲息了。想到一種可能性,立即走出去。難得常年煙霧迷朦的山頂有月光微微的照進來,轉過屋子就看見謝芳菲蜷縮着身子靠着大石睡著了。心中的大石才安心的放了下來。悄悄抱起她,忍不住往深不見底的懸崖下看了一眼,心中還有些后怕。暗自笑自己白擔心了,謝芳菲怎麼可能是做這種事情的人!
走進來將她放在鋪好乾草的地上,自己則在一邊打坐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