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刺

第五十八章 刺

陽光越過窗棱,懶懶投射到帳前。

南宮停伸手擋住曲浪兒的臉,不讓陽光刺到她的眼睛。

她真的是太累了,昨夜竟就這樣靠在他肩上睡了過去。聽着她淺淺的呼吸,看着她唇邊略略彎起的弧度,那樣平靜安祥。南宮停只希望能將這片刻的安寧儘可能久地保持下去。

可是再明亮的燈火也有燃盡的時候,再長的夜也總會過去。從黑暗到滿室光明竟是那麼的快,他從來也沒有覺得哪一夜會這樣短暫。

只有擋住她眼前的陽光,讓她再多睡一會也是好的。

可惜這難得的安寧很快就被人打破了。外面的腳步聲很輕,在門口恭恭敬敬地停了下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喚道:“小公子,可醒了嗎?”

這謙恭的語氣南宮停聽得再熟也沒有了,正是秦府管事的聲音。懷中的人微動了一下,頗有幾分不耐煩地將頭深深埋進他胸前,好像這樣就可以將外面的叫聲摒棄開來。南宮停失笑之中,管事又叫了一聲,這回聲音明顯比上一次要大得多:“小公子,太平郡王世子到訪,現下正候在廳上。”

曲浪兒猛地從南宮停懷中彈了起來,一雙眼睛幾乎是立即從混沌變得清醒,沉聲道:“我大哥呢?”

“大公子一早就送厲堡主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我馬上就過去。”

外面輕飄飄的腳步聲立即遠去,四周立刻恢復安靜,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到過。

可是誰都知道,這表面的安寧已不再存在。

南宮停凝視她深不見底的眼睛,微笑道:“原來你還會控制自己的聲音,看來在易容術上頗下了番功夫。”

曲浪兒卻躲開他的視線,啞聲道:“要想活得久一點,不得不學會很多東西。”

她的樣子讓南宮停心中一沉:“你不敢看我?”

曲浪兒勉強一笑,道:“哪有?”

南宮停扳過她雙肩,讓她正對着自己:“我說過會分擔你的一切。為什麼你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裏,難道到現在我們還不能相互信任?”

“不。”她清楚地告訴他:“我信任你。”

她清澈的眼底水波隱隱,映在他眼中,那樣的堅定執着。

“我信任你,但不表示我就一定會接受你的感情。”

“我們會是最好的合作夥伴,也會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會是最好的知己。但也僅此而己。”

南宮停不知道她後面還說了什麼。因為她的手指已經輕輕拂過他的睡穴,輕得就像她的呼吸。

他最後的感覺,就是她的指尖幾乎毫無溫度,那樣冰冷而絕望。

“秦時月”出現在花廳前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廳中那個孤傲的身影。

外面冰天雪地,花廳中卻是溫暖如春,各種重金搜集的奇葩競相開放,鬱郁花香混和着案上青銅香爐里散發出的幽幽熏香,讓人心曠神怡。那個孤傲的身影就站在案旁,他的個子並不高,樣子也很平凡,一身毫無色彩的素服,按常理來說應該不太會引人注意。他下首左右五步之外各站着一名護衛,均是身材高大而彪悍,看上去倒要比他顯眼得多。

可是就算是在一千人一萬人之中,你第一眼還是會看到他。

因為他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凜烈而霸道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的視線也幾乎同時落在了面前的“秦時月”身上,深邃的眼神似乎帶着無形的穿透力,彷彿能透過那層面紗看到對方的心。

這樣的眼神當然不會讓人覺得很舒服。秦時月卻只是付之一笑:“世子閣下?”

對面的人輕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秦時月微笑道:“聽說世子在京都頗有些要務纏身,沒想到今天就親身駕臨寒舍,看來是我的消息有誤。”

郡王世子淡淡道:“天大的要務,也不及扶郡王靈柩回鄉重要。”

這倒是人之常情。秦時月打量着他一身素白孝服道:“郡王昨日宣告不治,世子今天便趕到,果然是孝心可感……”

郡王世子哼了一聲:“郡王隨身護衛青媛竟擅作主張將郡王病軀帶至這等苦寒之地,我在京都一得到消息立即兼程趕過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竟讓父郡送命在宵小之手!”他的雙拳緊握,格格作響。

秦時月目光轉動,道:“青媛前輩現在……?”

“身為郡王護衛竟行此膽大妄為之事,如今斷送了郡王性命,她哪裏還有臉來見我?”

秦時月道:“據醫仙弟子診斷,郡王乃是死於中風。青媛前輩也是存了個萬一的指望,才會帶着油盡燈枯的郡王四處奔波,其情可憫……”

“哦?”世子冷笑道:“秦小公子果然心地純善,不僅放走了刺殺郡王的兇手,現下竟還幫着我家護衛求情?”

?

秦時月笑了:“我不過是說出了事實而己。”

啪的一聲,世子一掌擊在楠木花案之上,厲聲道:“事實就是你江南秦氏包庇兇手,顛倒黑白。郡王遇刺是何等大事,你竟敢妄想就此輕輕掩過,也太不把我世襲太平郡王放在眼裏了!”

他的手掌剛剛擊在案上,兩名護衛已經欺近身來,一左一右站在秦時月身後數尺之地,四隻眼睛冷凌如刀。

這兩名護衛身形極為魁梧,寬闊的臂膀微微張開,隱有包闔氣像,將他前後退路俱已封住。秦時月眼波一轉:“原來世子是上門問罪來的。”

世子森然道:“秦氏世代豪門,富甲天下,平常行事難免膽大妄為。可是縱然你富可敵國,與我天子親封的世襲郡王相抗,那也不過是螳臂擋車。秦小公子是個聰明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難道還要本世子來點撥?”

秦時月輕笑道:“在下其實愚鈍得很,世子謬讚了。世子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謀刺郡王,可是要誅九族的。包庇兇手,按律視為同犯。江南秦氏赫赫聲名,總不至於為了一個殺手賠上滿門性命。”世子一字字道:“交出兇手,我便放你秦氏一條生路。”

“我若是交不出呢?”

世子冷冷看他一眼:“聽說秦府藏龍卧虎,隱藏的高手着實不少,我這區區兩名護衛想必也困不住秦小公子。只不過郡王死在貴府,你秦氏早已脫不了嫌疑,若再動上手,那便是公然與官府相抗。秦小公子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秦時月嘆口氣,道:“若是‘中風’這個兇手能夠捉得住,我倒很願意親手將它交到世子面前……可是天下之大,總有人力無法達到之事。請恕秦某難以從命。”

世子眼發異光,沉聲道:“秦小公子當真想好了?”

他緩緩走近秦時月,聲音也極緩極低:“你何必如此冥頑不靈。以你秦氏如此家業,若再得我相助保舉,前程無可限量……”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離秦時月已只一步之遙,聲音也已低如耳語。如此近的距離,秦時月只看到他嘴皮微動,彷彿仍有字句即將出口……可是終究是空無一聲,除了,赫赫掌風!

這位尊貴無比的郡王世子,竟在如此近的距離,以一記乾淨漂亮之極的掌刀直向他頸上劈來!

左右兩名護衛幾乎是同時發難,秦時月只覺身後一滯,兩道勁風已經分別從左右直襲他背後要害!

三個人出手均是又快又狠,配合毫無縫隙,手段更是老辣凌厲,若不是經過長期的訓練磨合,出手間豈能這樣天衣無縫?秦時月站在三人中間,看上去無論往哪個方向閃避都會將自己的要害送到對方手上!而他似乎已經被這突發的變故驚得呆住,眨眼間掌刀已到身前,身後勁風更是帶起他衣袂輕擺!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閃避。

凜冽的掌刀到了他面門,突然之間變得柔弱無力。勁風沾上他的衣角,也突然輕得就像是在替他拂去衣上微塵。

他輕輕一伸手,掌刀就被他捏在指間!

郡王世子的臉正對着他的,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近得讓他可以透過面紗清楚地看到世子慘白的臉色。

“你……果然好手段!”

嘶聲叫出這一句,世子的身體竟已發軟,若不是手掌被秦時月握住,幾乎就要失去支撐!

身後呯呯兩響,兩名護衛已經相繼軟倒在地!

秦時月微笑:“過獎。能得你這樣一流的殺手一贊,實在比從真正的郡王世子嘴裏說出來的還要好聽。”

“你怎麼知道……怎麼……”他的眼裏全是驚駭和不信,連連搖頭:“我們究竟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讓你看破?”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真正的世子?”秦時月淡淡道:“從我聽說你只帶兩名護衛踏進秦府,就已經開始覺得不對頭。”

“堂堂郡王世子,又是奔喪而來,按常理來說應該是悲憤之極。既然找上門來要兇手,必會浩浩蕩蕩給我個下馬威,又豈會只帶這區區兩名隨從?”

他看着對方慘淡的臉色,接道:“何況,你雖然很努力想要裝出世子的氣勢,但總有點小小的不對路……一個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又怎麼會有你這樣霸道的殺伐之氣!”

他的手鬆開,失去了支撐的殺手終於完全倒在地上,面色青灰地聽着他清冷語聲:“最重要的,是我昨天得到消息,京都禁衛不知何故圍堵了郡王府……我相信我的消息絕對準確,更相信郡王世子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候貿然離京。”

殺手終於一聲長嘆。

“敗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秦時月笑笑:“這花廳里的薰香本來沒有什麼毛病,花也都是難得的西域名種。可是花香跟薰香混在一起,卻是最厲害的**,能讓人不知不覺間四肢酸軟,卻不會要了人的命。你也無需太過擔心。”

殺手的眼神一下變得極為警惕。

秦時月看他一眼,笑道:“你怕我逼問你們是誰買兇來殺我?”

“你……休想!”

一絲烏黑血痕已順着他的嘴角緩緩溢出。

秦時月嘆息道:“就算失手也不用賠上性命,何況是三條性命……就算你不說,難道我想不到?郡王在我府上遇刺不過是昨天才剛剛發生的事,今天居然就有人以此為機冒名前來,必是有人走漏了風聲。當時在場的除了青媛師叔侄,也就只有我的幾個家人朋友。以青媛那樣高傲的性子,不可能將這樣大大削她臉面的事情到處傳播,她的師侄更是傷重昏迷無睱自顧。能泄露這個消息,還有辦法在短短一夜間買到三個一流殺手的,只能是我身邊的某個人……”

他看着殺手怒張的眼目,輕輕搖了搖頭。

方才還身手靈便的三個人,轉瞬間便已毫無氣息。

身後輕輕腳步移近,管事悄步進來,看也不看地上的三具屍身一眼,徑直走到案前,熄滅了熏爐。

秦時月道:“我大哥有沒有回來?”

“沒有。”

“將這三具屍身處理乾淨。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我秦府也從未來過這樣三個人。”

管事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恭恭敬敬地向他一躬身。

“是,小公子。”

秦時月微一遲疑,道:“我叫你守住的人如何了?”

“我已按公子吩咐,着暗影守住公子房間不讓任何人出入,也沒有讓人驚擾到南宮公子。他現在想必還在睡夢之中。”

秦時月看上去很滿意,唇邊勾起淡淡一絲笑意:“能夠時常睡這麼一個好覺,也是一種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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