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清早,太陽還沒從點青山的山隙中探出頭來,崎嶇的山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在以或急或緩的速度向山上走了。

人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獨自無伴,但每個人的手上都拿着香燭供果等物。今天是觀音娘娘聖誕,這些人都是到山上的法嚴寺進香的。

在這進香的人群中,有的衣着光鮮,有的氣派不凡,但其中幾位女香客卻最是引人注目。人們經過那幾個人身旁時,總會多瞄上幾眼。

幾位女香客當先走着的是一個中年婦人。婦人看起來年紀在四十上下,容貌端麗,穿着很是簡單,身上也沒有帶一些多餘的首飾,但看起來就是有那麼一種令人無法忽略的氣勢。婦人身邊緊緊相隨的是一名紫衣少女,身形婀娜,眉目如畫。這兩人一路走來,讓身旁同路之人簡直有一種“觀音和龍女下凡了”的感覺。在這兩人身後,還緊跟着倆個青衣小婢,年紀不大,一派天真,不時湊到一處切切私語,好像對這一路上的事物很是新奇。

婦人對身旁或驚或羨的目光絲毫不在意,步履從容,一派落落大方。身旁的紫衣少女卻有些不大習慣。避開那些直盯到臉上的目光,她伸手輕輕拽了拽婦人的衣角:“姨媽,為什麼我們要這麼走上去啊?讓轎夫把我們送到山上多好啊?”

婦人看了看她,慈愛地一笑:“怎麼,走累了?要不要到那邊的亭子裏歇一歇?”

“不累,”少女連連搖頭“姨媽都沒累,我怎麼會累!我是……”少女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姨媽你看啊,他們,他們都在看我們呢!”

婦人憐愛地輕輕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不要怕,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來進香的。心中念着菩薩的人,不會做壞事的!”

“我不是怕,我是覺得不舒服。”少女解釋道“再說了,真有壞人我也不怕,別說咱們娘倆,就是珠兒翠兒她們兩個,尋常三五個人也近不得她們身。不過呢,姨媽,這進香的可不一定都是好人啊。表哥說過,有些人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明裡吃齋念佛,暗裏壞事做盡。就像那個姓孫的,他還不是建寺築塔,修橋鋪路的,可背地裏做了多少壞事……”

“好啦!”婦人連忙止住少女的話頭,輕嘆着搖頭道:“那個人的事就別提了。善惡有報,他騙得了別人,騙不過老天,終究難逃報應。倒是你啊,把你表哥的話記得那麼清楚,我的話你倒不放在心上。”

少女的臉一紅,拽着婦人衣角搖晃着,嬌聲道:“姨媽,你怎麼又說這個。”

婦人嘆了一口氣:“哎,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事,我這老婆子是搞不清楚的了。你和岩兒從小這麼要好,怎麼就……”

“姨媽,我不是和您說過么,表哥他疼我護我,我敬他愛他,我們之間的感情勝過一般的親兄妹。我們珍惜這種感情,不想讓它變成別的。還有,姨媽,比起媳婦,我更願意做你的女兒啊!”少女柔聲勸解着。

婦人無奈,只得一笑道:“哎,這種事是強求不得的,既然你們沒緣分,那我今天就好好求求菩薩,希望菩薩能早點把我的媳婦姑爺一起送過來!”

少女的臉又紅了,不依地晃着婦人的袖子:“姨媽您口不對心!明明是您想給姨父求平安,怎麼說到我頭上了。”

一說起“姨夫”,婦人眼光驀然一暗:“是啊,你姨夫這一去已經大半年了,雖說不時有捷報傳來,但他一刻不回來,我就一刻放不下這顆心。沙場之上,兩軍對壘,明槍暗箭……所以啊,我才要自己叢山下走上來,若是讓轎夫抬上來,這禮佛之心未免不誠。”

少女聽了不以為然:“菩薩若是靈驗的話,姨夫那麼好的人就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有什麼災禍,儘管降到那個姓孫的頭上去好了。姨媽你若是累着了,別說表哥不高興,就是姨夫回來了,我也沒法交代啊。”

婦人聽了,又好氣又好笑:“我有什麼事還用你去和你姨夫交代?我們這可是去拜菩薩的,說話要當心!別和你表哥學,成天毀僧謗道的,到現在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聽到姨媽又說到這個上去了,少女無奈地扁了扁嘴,不出聲了。婦人見她不語,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只覺得心中沉悶,不覺皺起了眉。

原來,這婦人的丈夫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靖南王孟天揚!因為北地番邦南侵,靖南王領兵出征。雖說靖南王威名顯赫,出征后捷報頻傳,但朝中卻始終不甚穩定,以當朝宰相孫維為首的一伙人始終在暗中掣肘,王妃呂詩情日夜懸心,這才決定上山進香,求菩薩庇佑。另外,世子孟岩也是王妃操心的對象。

王妃呂詩情看了看身邊的外甥女,纖纖這孩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看她和孟岩兩個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只說是等他們大了便給他們成親,沒想到這二人竟異口同聲說是“兄妹情深”,不願意成親。眼看着孩子們一天天大了,這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成了呂詩情最大的心病。

這呂詩情雖貴為王妃,卻是個將門之後,未出嫁時在江湖上也頗有俠名。纖纖雖然年紀小,可也是從小習武,看似嬌柔,卻一身本領。所以兩人一路說著話,工夫不大就上了山。

過了山門,進了大殿,兩人上過香,虔心叩拜了,呂詩情又求了一根簽。

“請問這位小師父,‘不知’大師可在?”呂詩情沒有讓一旁的僧人解簽,卻對正要從身旁走過的一個小和尚問起話來。

“不知?他在,嗯,估計在後面哪個院裏吧!女施主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是否要求見方丈?”小和尚見這幾位女施主品貌非凡不敢怠慢,殷勤地回著話,卻對她們要找“不知”有些不解。

這不知和尚每日裏也不參禪打坐,也不誦經禮佛,吃飽喝足就找個地方一躺,又懶又臟,哪裏像個出家人了?師兄弟們都看不過眼,可方丈卻一味袒護他,說他“有大智慧”,時間長了,大家也就都不理他,可偏偏總有一些人來找不知,追着他問一些事情,那不知要是心情好,就說些雲山霧罩的話將來人打發了,要是心情不好就回答兩個字“不知!”今天這幾位看起來如此高貴的人物,難道也是去找不知的?去找方丈豈不是更好?

可沒想到這幾位女施主竟執意要找不知:“小師父,勞煩你,給我們帶個路吧,我們有事要找不知大師。”

小和尚撓了撓頭皮:“好吧,你們隨小僧來。”雖然不想看見那個裝神弄鬼的不知,可是這樣慈眉善目好似觀音下凡的女施主相求,怎麼可以不答應呢。

呂詩情和纖纖帶着兩個丫鬟跟着這個小和尚走了幾處院落也沒找到不知,她們二人沒說什麼,可那小和尚先不好意思起來:“平時,不知就在這幾處的,今天怎麼卻都不在……女施主們別急,他要是不在這裏,那就一定是到後面的捨身崖去了。”

呂詩情笑笑道:“沒關係的,是我們給小師父添麻煩了。”

小和尚一聽,更不好意思了,搶先往後面疾走:“從這邊走,這裏路近,不知一定在哪裏!”

呂詩情等人跟着小和尚出了法嚴寺的後門,一路往後面山上更高處走去。此時幾人身處高處,山路很是狹窄崎嶇,轉眼望去,四周連綿的山峰彷彿都在腳下,山谷中雲霧迷濛,雖然是滿眼美景,卻也很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小和尚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一指前面,笑着開口:“前面就是捨身崖了,不知平時……”

呂詩情猛地一擺手,示意小和尚別出聲,側耳細聽,不遠處傳來的,正是一陣兵器交接之聲!

纖纖也聽到了,輕輕蹙起了兩道柳眉,小聲問姨媽:“姨媽,怎麼回事?是有人在交手?”

呂詩情搖了搖頭:“不知道。小師父,”她轉向那個小和尚“這裏平時很多人來么?”

小和尚根本沒搞清楚出了什麼事,惶惑地搖了搖頭,下意思地壓低了聲音:“這裏平時沒人來的,這裏太高,太危險,就連我們師兄弟都不會過來。只有不知,他倒是經常來這邊。他說過,要是他死了,就讓我們把他直接拋下捨身崖,省事!”

珠兒翠兒年紀小,聽他這麼一說都忍不住一笑。呂詩情卻依舊面色凝重:“小師父,我們上去看看,你還是快些回寺里去吧。”

“那怎麼行?是小僧帶你們上來的,現在既然有事,怎麼可以丟下幾位女施主自己回去?”小和尚一挺胸脯昂然道。雖是一名出家人,此時卻現出幾分俠義之態。

纖纖看了卻只覺好笑:“小師父,你放心回去吧,我們可不是尋常的女子。”說著伸手從一旁的灌木上摘了兩篇葉子,皓腕輕轉,蘭指一彈,兩片葉子立刻飛了出去,刀一般嵌進了一旁的樹榦之中。

小和尚直看得瞠目結舌,幾名女子閃身掠了過去,他才緩過一口氣來:“阿彌陀佛,小僧今天這是遇到神仙啦!看來師父沒騙我,只要虔心修行,終有一天會得成正果的!”一面感嘆,一面迴轉寺中念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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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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