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口角(改)
今年冬日倒比往年要暖和些,一場雪又接着幾日暖陽照耀,積雪一直不深。莽莽雪原之上,一列車隊正徐徐前行。只見護衛精練,馬匹驃壯,隊伍中間的那輛牛車精美雅緻,車頭掛着一個燈牌,上面用硃筆寫着一個大大的“段”字。
這正是段刺史的家眷出行,前往彩雲山的清正寺上香。
走在牛車前的,是兩匹並肩的高頭大馬,馬上各坐着一名年輕郎君。年紀略長點的英挺軒昂,年紀小點的則俊美貴氣。
崔熙俊手裏把玩着一根枯草,對一旁的段義雲道:“今年雪淺,瓦茨族的牛羊好過冬,明年毛料價錢怕是要跌幾分。”
段義雲嗤笑一聲,道:“我卻是怕明年雨水不足,農人怕是要辛苦點。”
“說雪淺,也是相對往年吧。聽說蘄州這裏往年雪深一丈呢。一丈得有多高?我們在南方京都時,說起北邊的大雪,就像天方夜譚一般。”
段義雲道:“南方富庶,雨水充足,不是蘄州可比的。倒是熙俊你,好好一個佳公子,怎麼掉進了錢眼裏,張口閉口都是買賣?”
“你還是這樣。”崔熙俊笑道,“商人重利,政客重權,美人重情,男子重色。在我看來,不過都是本性使然。而且,若是沒有商人南來北往買賣溝通,各地物資又怎能交流?若是沒了商人,你在蘄州這裏,怎麼穿得上這一身順安的羅衣,腰上怎麼掛得了娑羅的翠玉?”
段義雲啼笑道:“農才乃國之本。我見過太多農戶人家放棄耕田去經商,結果田地荒蕪,生意破敗,變得一貧如洗,不得不賣兒賣女度日。若他們能好好種田,至少一家生活無憂。”
“迂兒。”崔熙俊哼道,“種田有耕法,讀書有史經。那經商亦有商經。不得要領就瞎折騰,自然落得破產大吉。從商利厚,風險自然也會增大,好比利劍若拿不好也會傷人。義雲你只看其一面,卻不注意另一面,實在有點狹隘了。”
段義雲皺着眉思索片刻,正要開口,身後牛車的小門推開,一個俏麗的小女郎探出頭來,嚷嚷道:“聽你們說這些實在悶死了!四表兄,我阿兄就是個迂阿獃,你別同他一般計較。我問你,京都那邊的女郎們可真的都愛養個崑崙奴?”
前方馬上的兩個郎君都笑了起來。段義雲輕喝道:“阿江,別胡鬧,阿嬤教你的禮節都學去哪裏去了?”
“你管她做甚?”崔熙俊輕拍了表兄一下,“阿江,別聽你阿兄的。京都女郎恣意洒脫得很,平日騎馬打球,養犬馴鷹,日子過得好不歡快。等你回了京都,表兄也送你一個崑崙奴耍子,好不?”
段寧江一聽,兩眼放光,興奮得直點頭,“表兄真好!我要一個漂亮的!”
“崑崙奴都面黑瘦小,長得差不多。倒是新羅婢或是東瀛婢,可以找到美貌的。”崔熙俊本想說長安大姓家的女郎們攀比成風,連養只弗林犬都要給它穿金戴銀,極盡奢華。可眼角掃到滿臉不悅的段義雲,又把這些話收了回去。
段寧江一臉嚮往,問兄長:“阿兄,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長安?”
段義雲道:“父親是蘄州刺史,怎能擅離職守?不過明年你及笄,父親也要回京述職了。到時候必把你帶上,去京城裏給你找一門好親事。”
說畢,兩個郎君都朝着小女郎笑。崔熙俊面若桃花,唇紅齒白,烏髮襯托得面孔宛若玉雕。
“阿兄你壞!”段寧江紅着臉嬌嗔了一聲,砰地拉上了牛車的小門。
外面,兩個郎君笑聲爽朗,崔熙俊的聲音尤其清越動人。段寧江側耳聽着,臉頰泛着潮紅,羞澀地咬着手中的錦帕。
婢女笑着把帕子扯出來,換了一塊乾淨的,低聲笑道:“崔郎長得可真好看,奴的阿娘說她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比他更俊秀的男子。且出身又好,崔氏可是漢中真真兒的大姓,祖母又是魏國大長公主,和娘子您又是姑表親。娘子何不去求老爺將你說與崔郎做新婦?”
段寧江一張清秀俏麗的面孔已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咬着唇靠着車壁坐着,聽着外面崔熙俊和兄長的交談聲。段義雲聲音渾厚,崔熙俊卻很是清朗。她越聽越歡喜,臉紅得要滴血。
“阿爹也不知道會不會同意。”
“娘子總要試一下。”婢女笑道,“奴看老爺也很欣賞崔郎,沒準也早有此意。娘子過年就及笄了,也要多為自己打算一下。京都本家裏,夫人生的八娘只比您小一歲多,怕也早在京都里相看着了。娘子終年呆在蘄州這荒涼的小地方,城中不是爆發的商戶,就是寒門小吏,又去哪裏尋如意郎君?”
段寧江聽得有道理,眼神也逐漸堅定。她在段家這一支孫輩里排行第五,她生母文氏生她時難產而亡,她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而父親又接到調令要赴蘄州任刺史。段老太爺當即給她父親聘娶了姚氏做續弦。姚氏生了八娘段寧淑,七郎段義霄。後來藉著水土不服養病為由,帶着一兒一女返回長安,十來年一直和段刺史分居而住。
父親和繼母的夫妻情分名存實亡,姚氏自然不會在繼女的婚事上用心。可父親兄長所接觸的多是行伍之人,家世也都普通,那些郎君連崔熙俊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段寧江這般盤算着,越發覺得這機會少有,拿定了今日回家就要去求父親。
車隊又行了小半個時辰,進了山,很快就到了清正寺前。今日天氣好,又近年關,寺廟裏前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廟前空地上已經停了一排的牛車,車頭掛着各色的燈牌,標示着主人家的姓氏。段寧江看到樟樹下的那輛車上掛着個“劉”字,不禁撇了撇嘴。
寺廟裏遊人如織,段義雲擔心被衝散,一直和崔熙俊守在段寧江身邊。他們今日來,是替祖母段老夫人還願的。段寧江施了香油錢,便挨個地在佛像前磕頭。僧人自然認識刺史千金,又見香油錢豐厚,待他們一行分外熱情。
段寧江是整個蘄州城裏身份最貴重的女郎,又生得秀麗,閨名遠播。如今她在兩個英俊郎君的陪伴下來上香,格外惹人注目。段義雲俊朗軒昂不說,那初來乍到的崔熙俊素來最是惹眼。大娘子和小媳婦們見他俊美白皙,儀態翩翩,都忍不住一看再看。崔熙俊還朝她們一笑,頓時整個大殿裏桃花紛紛,春情四溢。主持都忍不住連連咳嗽提醒。段寧江磕頭上香,耳朵里聽到那些嬉笑議論,面上裝作不知,心裏卻是得意得沒了邊。
他們這一行動靜太大,自然惹了別人的注意。
劉家的婢子去殿上探了一圈,回到後面女眷歇息的廂房裏,笑着對劉玉錦和曹丹菲道:“原來是段家女郎來上香,段家大郎和另外一個郎君陪同着。那個郎君生得好相貌,像是神仙似的。娘子們都沒見過這麼俊俏的人兒,圍在旁邊議論紛紛。”
劉玉錦一聽是段寧江,就不禁冷笑一聲,道:“你又沒見過神仙,哪裏知道神仙是什麼樣?這段寧江慣會裝模作樣,上次女學裏王家女郎帶了個俊朗的護衛,她這次就不知從哪裏也尋來了個俊俏的小廝來。還是大姓家未出閣的女郎呢,這樣攀比不嫌丟臉么?”
那婢子道:“奴看那個郎君身穿綾羅,頭戴金冠,不像是侍從,倒是位有身份的郎君。段家大郎對他也甚是有禮。”
“蘄州成里除了段家大郎外,還有什麼平頭正臉的郎君?”劉玉錦不信,放下茶碟站起來,“我去看看段寧江又在搞什麼名堂。”
曹丹菲一直在旁邊慢條斯理地吃茶,這下才不得不拉住她,道:“你別胡鬧。要是和段寧江撞上,免不了又要見禮。她素來高傲不理人,你吃她一肚子冷氣,還不是自找不快?”
劉玉錦倔強道:“我就是去看看,不讓她看到就是。當我想和她說話似的。好阿菲,你陪我吧。”
曹丹菲自然不敢放劉玉錦一個人去胡鬧。回頭劉玉錦惹下什麼亂子,還不是勞累她去收拾爛攤子?
曹丹菲陪着劉玉錦出了廂房,穿過廊庭。段寧江已經把前殿的菩薩都拜完了,轉去了西殿。劉玉錦老遠就看到一群人簇擁着一個穿着朱紅襖子珊瑚羅裙、頭戴牡丹金絲花冠的女郎進了大殿,那人不是段寧江是誰?她急忙跟了過去。
曹丹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緊追在她身後。
崔熙俊正斜靠在殿門邊的游下,朝對面幾個打量他的小娘子拋眼風,逗得她們面紅耳赤地吃吃笑。忽而見一個翠綠的身影從身側一閃而過,輕盈靈敏得就像一隻碧蝶。他急忙轉過頭,只看到那個敏捷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里。
崔熙俊正欲跟過去,忽然被人拍在肩上。
“四郎,”段義雲一臉嚴肅焦慮之色,“父親派人找我,瓦茨那邊出事了……”
崔熙俊也神色一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