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適得其反
白色的靈堂鋪天蓋地地佔滿了平陽的眼眸,平陽喘着粗氣看着面前被置於棺木中的佘妙兒,軟了腳,跌在了門檻兒上。
“公主……”竇茵茵擔憂地跪下身子扶住她。
“都死了,她們姐妹……都死了。”平陽沒有哭,只是無奈地笑着,深深地吸了口氣,“啊……茵茵啊,都死了呢……”
“是她自己想不開,跟公主無關的。”竇茵茵安慰着。
“好好的……就這麼走了……”平陽吃力的撐起身子,小步走到棺木前,看着裏面那一張小臉毫無血色,眉眼平靜,心就止不住的嘆息,死了好,死了就乾淨了……
“孩子呢?”平陽微微側過頭,看向一旁守靈的下人。
一人應聲退了下去,不多時喚了奶娘來,剛出生的孩子還未睜眼,睡的正香,平陽從奶娘手裏將孩子接了過來,小小的眉眼皺在一起,看不出像誰,但那眉形和薄薄的唇,都有着衛青的影子,這是青兒的孩子……
“茵茵,傳本宮書信到邊關,讓青兒回來。”平陽輕輕地在孩子頭頂落下一枚溫柔的吻,雖然清洗過了,但孩子髮絲間還散發著一股血腥味,平陽有些揪心,抱了孩子在棺木前坐了下來。
竇茵茵點了點頭,起身退了出去。
平陽一手扒着棺木的邊緣,一邊嘆息着,心中的痛和傷讓她說不出口,讓人拿了麻衣白布,平陽套了上后將孩子重新抱在了懷裏。
“你傻啊……本宮已經放棄了,你卻還要如此?你到底想怎樣啊?人心難測,本宮將自己的愛拱手相送了,你卻依舊不知足嗎?你想要他的心嗎?你傻!你以為你這樣,他就會愛你,記住你嗎?你都沒有想過,時間能磨平一切嗎?時間能磨滅一切啊……你讓孩子怎麼辦?!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自私的母親!”平陽胸口中慢慢地鬱氣無處發泄,只能忍不住地敲打棺木,她恨啊,恨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恨她的自私和倔強,也很自己,恨自己的獨善其身……
來將軍府憑弔的人不多,畢竟衛青官位有所升,但卻鮮少在朝,認識的人也不多,只是,如果說少,也不算少,畢竟衛青是當朝皇后的親弟弟,死的又是曾經皇上親自賜婚的將軍夫人。
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都瀰漫了悲哀,不管真的還是假的,最少盡了一份心意。
衛子夫一襲白衣跨進府里的時候,臉上是平靜的,佘妙兒註定是個棋子,她從來都不懷疑她的結局,相反,她還推波助瀾了一下,那碧綠的瓶子是從她那裏拿走的,當佘妙兒向她拿葯的時候,衛子夫毫不猶豫地給她了,在她看來,她是幫了所有人,佘妙兒死了,皇上賜婚的聖旨便不攻自破了,平陽與衛青的障礙消除了,而葯是快速地,痛苦也只有一下,不會讓她過多地忍受,更何況,死了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當衛子夫接過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時,心還是忍不住地泛起了漣漪,孩子小小的手揮舞着,小嘴張張合合,紅紅的小臉皺成一團,顯得有些懊惱。
“奶娘呢?”衛子夫側頭詢問,一旁佇立的一名婦人趕忙出列垂頭,衛子夫掃了婦人一圈,點了點頭,“隨本宮進宮吧,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大將軍又遠在邊關,本宮不放心,跟據兒一起,本宮也好照應。”
“是,謹遵皇後娘娘吩咐。”奶娘小聲地回應,哪裏還有她拒絕的餘地?
衛子夫環顧了一眼四周,最後嘆了一口氣,抱着孩子出了門,沒了皇后,沒了孩子,這一方空空的將軍府也瞬間冷清了起來。
當平陽重新回到普法寺的時候,意料之外的人早已等在了那裏,劉徹一手端着茶碗,微微低垂着頭凝思。
“皇上來了?”平陽問的有些無力,拆了披風在劉徹對面坐下。
“那個女人死了……”劉徹平淡的語氣看不出多少愧疚。
“是啊,死了。”平陽也沒有生氣。
劉徹皺眉,這樣的平陽讓他不適應,他原以為平陽會罵他,恨他的,卻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
“姐姐不會說什麼的,個人都有各人的命,姐姐看開了,以後這大漢就是皇上的,沒有人再會去指手畫腳了,皇祖母去了,館陶姑姑背你架空了,姐姐被你囚禁了,皇上可以放開手腳了。”平陽說得沒有絲毫的怨氣,但劉徹卻還是聽出了那一絲喟然。
“你很朕?”劉徹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不恨,你是皇帝,做什麼都是對的,你是我弟弟,做什麼都會被原諒的。”平陽淡淡一笑,“只是皇上要記住,什麼是對你有利的,什麼是對你不利的,皇上性子太過草率,憑心意而為,這是大忌。”
“朕知道,也在改了。”劉徹點了點頭,“朕今日來,是來給姐姐下旨的,姐姐可以下山了。”
“是嗎?”平陽咧開了唇,卻笑的諷刺,“我可以下山了?可是,皇上,姐姐愛上了這一方小天地了呢,沒有煩惱,沒有嘈雜,一年四季花開繁華,美不勝收,姐姐不想走了。”
劉徹皺眉,看着平陽的雙眼帶了審視,衛青拒絕了他的提議,平陽甚至抗了旨,劉徹有心補償,卻發現為時已晚了……
“這是聖旨。”劉徹蹙眉不悅,握了茶碗的手微微有些緊了幾分。
平陽微詫,看了劉徹一眼,淡淡一笑:“那好吧,本宮遵旨。”
劉徹舒了口氣,抿了口茶。
“皇上,草月無辜,可否放了她?”平陽斂了眉,對於這個問題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姐姐該知道,沒了阿嬌,長門宮裏總要有個人的,母後送了那麼一份大禮給朕,朕怎麼好退回去呢?”劉徹冷了臉,對平陽的憐惜瞬間消散,神色有些陰冷。
平陽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那皇上,可不可以讓草月過得好一點?”
“朕,沒有虧待她。”劉徹冰冷的唇里吐出幾個字,蹙了眉心。
“在外,別人依然以為那住着的,是阿嬌,你如此做,會傷了姑姑的心的。”平陽有些急。
劉徹冷然一笑:“與朕何干?”
是啊,與他何干?那裏住着的不是他的愛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死活又與他何干?!
平陽胸口一窒,別開了臉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還是按計劃行事吧。
平陽回了平陽府,竇茵茵一干人激動極了,只有平陽依舊淡淡的模樣,只有看到雲兒和襄兒的時候才略略好了臉色,後來聽說衛子夫將衛青的孩子抱入宮去了,平陽也不言語,只是換了衣衫,乘着馬車進了宮。
“公主!”衛子夫欣喜地看着入門的平陽,從鳳座下走了下來,親手攙了平陽入座,“公主今日怎麼來了?剛本宮猜得到消息說皇上允公主下山了,正想着什麼時候去看看你,倒是讓公主趕了先了。”
平陽看着衛子夫欣喜地笑臉,淡淡一笑,衛子夫在宮中待了一年了,身上的氣息越發沉穩內斂了,也多了一分世故和深沉。
“我來看看孩子,據兒出生的時候,本宮都沒來得及瞧上一眼。”平陽說話淡淡的,不知是在普法寺待得時間長了,多了一絲香火氣息,還是看得淡了,透出一股空靈內涵,總之,衛子夫只覺得,平陽似乎更不好親近了,反回身,招了手讓宮女將兩個孩子一同抱來。
平陽暗中點了點頭,看來衛子夫是越發老練了,知道自己究竟要幹什麼,聰明,大氣,內斂,是做皇后的好料子。
“公主,本宮也不瞞你了,知道以公主的手段,要查早晚都能查出來的,佘妙兒的葯是本宮給的,但吃藥的是她自己。”衛子夫臉色不是很明朗,雖然平靜,但還是透露了一絲悲痛。
“不用自責,要自責,也是本宮。”平陽搖了搖頭,“她死的當天,曾去普法寺找過本宮,只是本宮沒有見她。”
衛子夫雙眸悠地一暗,佘妙兒見過平陽?
“子夫啊,知道佘妙兒為什麼死嗎?”平陽眼看着兩名奶娘進了殿,躬身向他們行禮,平陽接過其中一個孩子,頭也不抬地問衛子夫。
“不知。”衛子夫皺眉,不知道平陽想說什麼。
“那就好好想想吧。”平陽也不點透,是他們逼死了佘妙兒,皇上,她,衛青,還有眼前的皇後娘娘。
“是……”衛子夫雖然當了皇后,但是骨子裏對平陽還是存了敬畏的,連平陽開口喚她子夫而不是皇後娘娘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記的。
“公主……皇上這一年來納了好些妃子,每日裏宿在不同寢宮,而且,眼看着皇上還有繼續的勢頭,本宮怕長此以往下去,會出事。”衛子夫咬了咬下唇,臉上是一片灰暗的。
平陽略略挑了眼,逗弄着孩子的手纖細修長:“本宮,曾經在母后還是皇后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梅花雖美,卻開在寒冬,百花爭艷,卻能沐浴春風。子夫,一枝獨秀是好,卻不適合後宮,百花齊放才能淹沒百花,誰都出不了風頭。”
衛子夫心思明敏,一點便透,點了點頭:“本宮懂了。”
“還是那個問題,知道佘妙兒為什麼會死嗎?”平陽舊事重提,卻正眼看着衛子夫。
衛子夫一頓,緩緩抬頭:“因為她不知足。”
平陽雙眼豁然明朗,淡笑一下:“是啊,因為她不知足。她已經從本宮手裏奪走了將軍夫人的稱號了,卻還妄想着奪走本宮在青兒心中的位置,所以走進了死胡同,是我們逼死了她,可誰說不是她自己逼死了她自己呢?”
衛子夫身子一凜,有些顫抖,平陽這是在給她忠告嗎?她從陳阿嬌手裏奪走了皇后的位置,還想要奪走皇上對陳阿嬌的愛……最後只會將自己逼死……
“謝,謝公主指點。”衛子夫抿了抿唇。
“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在朝堂,你有賢后的美稱,就要有配得上這個稱呼的氣度才對,好了,本宮坐的也差不多了,哪個是據兒?”平陽的視線在兩個孩子身上來回掃了一圈。
衛子夫一頓,指了指平陽手中抱着的襁褓,看着平陽淡淡地笑着將襁褓交給了身旁侍立的奶娘,又從另一名奶娘中接走另一個孩子,心顫了一下。
“子夫,你現在要做的,是如何隱藏自己,而不是鋒芒畢露,青兒雖然官拜大將軍,成了你的支柱,但你也是他的靠山,蜷起爪子的老虎像貓,但絕對不是貓,張牙舞爪的貓像老虎,但絕對不是老虎,這個孩子應該待在將軍府而不是你的椒房殿,你在將軍府的氣勢真是凌厲的很,本宮都大開眼界了,只是,你要記得,死的,是你的弟妹,你的家人,屍骨未寒你卻無一臉悲戚轉而抱走孩子……本宮不是說你不可以,畢竟你是孩子的姑姑,但你氣勢囂張,別人豈會看得慣你兩子傍身而無動於衷呢?你在後宮根基不穩,空有皇後頭銜卻無實質權力,別人不敢動據兒那時看的皇上,看得現在尚無人再齣子嗣,但不代表沒人敢動這個孩子……”平陽抱着孩子起身,沒有回頭再看衛子夫一眼。
衛子夫微微有些懊惱,真是背着皇宮的權勢沖昏了頭了,害了自己倒是小事,現在她身旁有兒子邊關有弟弟,據兒是嫡長子,必是將來的太子,榮寵加身,多少眼睛盯着,她居然被得意沖昏了頭,望着平陽無聲遠去的背影,衛子夫深深地吸了口氣:“傳本宮懿旨,大將軍之子不足月而出,體弱,本宮一人無法照看,特轉託平陽公主照料。”
衛子夫的旨意下的有些突然,平陽在將軍府的門口被攔住了腳步,微微閉了眼,平陽嘆了口氣,罷了,讓一個孩子獨自一人待在將軍府她也不放心,帶回去吧。
日子再次無聲地滑去,當孩子的滿月酒都已經辦完了的時候,衛青依舊沒有回來,佘妙兒的離開不能讓他回頭,平陽的書信也不能讓他回頭,這一切都在平陽的意料之外,她從沒有意識到,衛青的冷漠也可以如此徹底。
只是此時此刻,又一件事不得不讓平陽分散了注意……
長安城裏,茶館妓院都悄然流傳了一首歌,唱的哀婉無奈,據說詞文出自一位文豪之手,唱的赫然便是兩年前被皇上廢居長門宮的陳皇后!
平陽看着手上的書簡,嘴唇蠕動念着那一個個墨寫的字,不由感慨:“好賦文,不愧是寫賦的高手,這個司馬相如還是有點才學的。”
“我當初看了,都差點落淚呢。”竇茵茵附和,隨即背了幾段,“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
“如果那裏住的真是阿嬌,想必此刻,本宮心都要碎了。”平陽淡淡地勾了下唇,說得無奈極了。
“公主,你說皇上什麼時候能放草月出來?”竇茵茵不安地詢問。
“那要看皇上心中對阿嬌有多大的愧疚了。”平陽放了書簡,坐在搖籃邊。
竇茵茵聽了,不再言語了,手中的女紅還未做完,小巧的鞋子嬌俏可愛,看着搖籃中熟睡的孩子眉眼間與那清俊的男人越來越像,不由得嘆了口氣。
然讓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劉徹對賦文卻是有了反應,而且很快駕臨了長門宮,卻是愧疚而去,怒氣而出,聽說出來的劉徹手中死死地握了兩個布偶,長門宮裏傳出的凄厲哭聲幾乎震碎了頭頂的琉璃瓦,可想而知廢后陳阿嬌是多麼的恨和絕望了。
平陽聽到了消息,狠狠地閉了眼,竇茵茵一旁慌得都快瘋了,這可怎麼辦?
“姐姐,你曾經說過,不再過問後宮之事的。”劉徹來的無聲無息,前門甚至不曾來得及回報,平陽看着從暗影里走出來的帝王,心陡地一顫,有了一絲恐懼。
“皇上……”平陽站了起來,一手扶着桌邊,努力地撐着自己不讓自己倒下。
劉徹冷笑一聲,將手中的東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布偶看起來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上面佈滿了銀針孔,布偶看起來做的不算精巧,甚至是粗糙,但那滿滿的針孔卻暴露了擁有者滿噹噹的恨意。
平陽不敢動,只是瞪着地上的布偶不住地喘氣,倒是竇茵茵手快,抓起兩個布偶翻看,卻雙手猛的一哆嗦,兩個布偶重新掉在了地上,咽了咽口水,退了一步。
布偶上的字跡歪歪扭扭,但依稀仍然可辨,分明寫着“劉徹”、“陳阿嬌”。
“姐姐只是不想皇上冤枉了一名無辜,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殺了吧。”平陽別開了臉,抿了唇,心中對草月多了一份厭惡。
劉徹卻冰冷地咧了唇:“殺了?那怎麼行?朕怎麼能殺‘阿嬌’呢?囚着她,朕就讓那賦文成為現實。”
囚着草月?就是逼瘋草月,但,平陽再也無力說什麼了,默不作聲地看着劉徹憤然甩袖離開,平陽坐回了凳子上,一手捂了臉,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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