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整治
這個孩子來的有些突然,着實讓衛青愣怔了好久,看着平陽紅撲撲的小臉,衛青微微張着嘴巴,神情有些複雜,驚訝,開心,糾結……
“青兒……”平陽只來得及說兩個字喚回衛青的神思,下一刻,便被衛青鋪天蓋地的吻淹沒了……
平陽懷孕了,整個長安再次震動了,上至帝王太后,下至百官大夫,無不送了賀禮,衛青看着一撥撥抬進來的禮品眉頭擰到了一起,有些不悅。
“這些東西,我們怎麼能要?”衛青一臉正色,除了帝后和太后的賞賜,其他一切,看在衛青眼裏都是賄賂。
平陽噗嗤一聲笑了:“這些,可不是給你大將軍的,是給我這個公主,和皇上的小外甥的,你啊,還沒那麼大的福氣。”
衛青臉色略好了一些,暗暗有些尷尬,怪自己有些太小題大作了,不過平陽對那些珠寶金銀倒是一概看不上,只是撿了太后賞賜的長命鎖在手裏把玩,肚子已經微微凸起來了,孕吐也剛剛過,如今的胃口大好,能吃的讓衛青都汗顏。
“公主,這是太後娘娘賞賜的乾果,聽說是從西域來的,味香極了。”竇茵茵閑來無事,帶着兩個孩子來了平陽府,此刻雲兒攜着襄兒與伉兒玩耍在一起,如今的伉兒已是能走能跑了沒有一個得閑的,稍不留神就打翻點什麼東西。
“西域?”平陽微微有些驚詫,捻起遠遠地堅硬的乾果在跟前瞧了瞧,乾果外面是一層厚實的外殼,裏面的尚且看不到,遠遠地,表面坑坑窪窪……
“是啊,聽說張騫張大人回來了,十三年了啊……張大人從西域回來的。”竇茵茵拿了小鎚子鑿開了果殼,挖出裏面黃黃的果仁遞給平陽。
平陽放在唇間輕輕咬了一口,脆脆的果仁嘎嘣一聲響,斷了截,白色的內里別樣的好看,口中是微微的果香,平陽忍不住地又拿了兩個,示意竇茵茵鑿開,有些嘴饞。
竇茵茵失笑,看着有些貪吃的平陽讓她忍俊不禁。
“吃什麼呢?”將禮物安置妥當的衛青繞過了拱門,老遠都聽到院子裏碰碰的響聲,以為出了什麼事呢,近了才發現是竇茵茵在鑿什麼東西。
平陽一看衛青,提起裙擺,捻了果仁就朝他快走過來,肚子有些大了,步履便是有些不穩,駭得衛青大步上前將她接到懷裏,黑了臉,掐着她的小臉低吼:“跑什麼?!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平陽卻無視他的怒火,將果仁猛的塞進衛青斥責她而張開的口中,衛青嗆了一下,微微有些咳,緩過神來,才慢慢咀嚼起來,口中的果香讓他有些驚詫,挺好吃……
“哪來的果子?”
“母后賞的,聽說是從西域帶回來的。”平陽笑彎了眼眸,衛青點了點頭。
“張大人帶回來的吧?今日朝堂上,皇上還展示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呢,倒是沒見這果子,張大人不容易啊,去時匈奴尚且猖獗,他冒了生命危險穿過王庭的,回來就好些了。”衛青在桌子旁坐了,對對面的竇茵茵點頭行了一禮,有些拘謹。
“那是因為我們大漢有大將軍啊,不然,這些東西,張騫怎麼帶的回來?”平陽嬌笑起來,調侃了衛青。
衛青眉頭一皺說道:“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將士們的功勞,還有周將軍……和皇上。”
平陽與竇茵茵相視一眼,會心一笑,衛青不居功,霸氣卻內斂,有將才又謙遜,即使功高,也絕不會蓋主,如此,平陽就放心了。
“不說這個了,你老老實實回屋躺着,別把女兒生地上了。”衛青緊張地護着平陽,那模樣像極了老媽子。
竇茵茵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原本就尷尬的平陽此刻更是臉紅了,嗔怒地瞪了一眼無辜的衛青,低垂着頭乖乖地邁向了屋子。
“公主,司馬相如大人的禮到了,您看放哪?”小丫鬟站在拱門口微微福身。
平陽前行的腳步一頓,詫異回頭,這司馬相如還真是特例獨行的,別人的禮都是一大早地送來,他倒好,送禮挑了個傍晚,平陽斂住眉眼略一思索,牽了衛青的手道:“去看看?”
衛青不悅:“看什麼?那麼多大人送的禮你都沒有看,怎麼就對這個司馬大人特殊了?別看了,趕緊回床上躺着。”
“就看看。”平陽撒嬌,衛青頓時無可奈何地依了他,攙着她去了前廳,司馬相如的賀禮擺了一排,沒有什麼大箱子,都是小小的禮盒,平陽挑眉,看向衛青,“怎樣?這個司馬大人,可特殊?”
衛青擰眉,不開口。
平陽上前,打開第一個盒子,東西不大,倒是精緻,是一對玉如意,有些失望,平陽合了蓋子,打開第二個。
一副竹簡安靜地躺在盒子裏,平陽微微勾了嘴角,卻不動手,笑容掛在臉上,苦澀卻暗含在眼眸里。
“這是什麼?”衛青拿出竹簡展了開,輕聲念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
“這是……”竇茵茵有些愣怔,“長門賦?為何作為賀禮送給公主?!”
“這是在提醒本宮,當初做了什麼……呵,還是費了些心思呢。”平陽笑容冷了一些,既然“威脅”在前,那必有“要求”在後,縴手打開第三個盒子,雙眼微眯,拈出了一根荊釵。
“公主,司馬相如到底何意?”竇茵茵低喝,皺眉看着荊釵很是不悅,別的大人雖不說送了千兩金銀,但沒有一個送這麼個破爛羞辱公主的。
平陽卻看着那釵笑了,有些冷,又有些不屑,將荊釵放回盒子裏,平陽打開第四個盒子,實打實的一塊金錠赫然展現在眼前。
“哈哈哈……”平陽忍不住地笑出了聲,啪地合了蓋子,有些直不起腰來。
“別笑別笑!”衛青害怕極了,忙扶着平陽,擔憂地看着她一抽一抽的小肚子,額前甚至沁出了細汗。
“茵茵,給本宮備筆,本宮回了司馬大人的這份賀禮。”平陽靠在衛青懷裏,眉眼帶笑地吩咐。
“你到底要做什麼?司馬相如這是什麼意思?”衛青不悅了,跟打啞謎一樣,讓人猜來猜去的。
“一會你就知道了。”平陽在案桌前坐好,撐着頭看着忙碌準備的竇茵茵還有一臉寫着“我不高興”四個大字的衛青,咯咯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還要感謝一個人呢。”平陽起筆沾了墨水,抬眼去看臭着臉的衛青。
“誰?”
“司馬大人的下堂妻,要不是卓文君的一番話,我怎麼都不可能去軍營找你的。”平陽挑眉,下筆寫下第一個字。
衛青不解,詢問地望向竇茵茵,只見後者用袖子遮了唇,吃吃地笑了起來,卻並不為他解疑,便索性不想了,湊上前去看平陽的信。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這是什麼?”衛青好奇地要死,奈何平陽只是氣定神閑地晾乾了竹簡卻不解答。
“這是市井間為卓文君做的詩詞,當初可是卓文君休了司馬大人呢。”竇茵茵淡笑着,那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瀟洒的讓人羨慕。
“茵茵,將這封竹簡換出司馬大人的竹簡,折了那木頭釵子,再放一錠金子在第四個盒子裏,要比司馬大人的還要大。”平陽忍不住地笑起來,一想到司馬相如看到自己的大禮會是個什麼臉色,平陽心中就澎湃的厲害。
“啊,把那對玉如意留下。”平陽看着竇茵茵收拾了四個盒子,趕忙開口。
“好了,別兜圈子了,快說。”衛青不幹了,拉了平陽的手在她身邊坐下,今日,他非得明白不可。
“呵,司馬大人用心良苦,卻又死要面子,丟了自己的娘子卻又不肯彎下身來求助,還要‘威逼利誘’於我,活該給他點顏色看看。”平陽一挑眉,長長地出了口氣。
“四個盒子,只有第一個盒子裏的是給我和孩子的禮物,一對玉如意,不算貴重,但玉的色澤柔潤,是塊好玉,送我也不失他的面子和地位,第二個……第二個盒子裏是我曾經托東方朔讓他撰寫的賦文,我想將阿嬌救出來……他重提此賦是要讓我記得曾經有求於他,這是‘威逼’,也是暗示,就是說,今日他是有求於我的,希望我能像當初他幫我一般幫助他。”
衛青聽得懵懂,倒是不過分追究於平陽營救廢後會給她姐姐帶來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好奇聽着。
“那利誘呢?”衛青急切地問。
“別急,一個一個來。”平陽點了點衛青的額頭,笑道,“威脅我,也要讓我知道他求我做什麼,第三個盒子裏的是一根荊釵,卓文君曾不顧家中反對與他私奔,兩人勞苦過一段時日,荊釵,寓意結髮之妻,告訴我他要找的不是別人是他曾經共患難的妻子,也就是卓文君。第四個盒子裏,是一錠金子,還是我曾經許給他做賦的其中一錠,就是利誘了。”
“呵,這個司馬大人,自己的妻子跑了,他倒求起你來了。”衛青失笑,果真還是個要面子的,這麼隱晦……
“所以,我就給了他一點懲罰,《白頭吟》是市井做給卓文君的,是講她休了司馬相如的故事,我寫給他就是讓他知道,是他娘子自己要走的,而原因也是因為他自己,跟我沒有關係,斷了荊釵是告訴他,緣分已盡,何必強求,我給你兩倍的金子,別找了。”
“哈哈哈……”衛青大笑起來,他的妻子還是如此一個頑皮的人,“如此,司馬大人還不得氣死了。”
“氣不氣是他的事,當初我可以對他威逼利誘,不見得他就可以對我也使這一招。”平陽不屑地看着那一方木盒一眼,靠在了衛青的肩窩處,舒暢地出了口氣。
“青兒……卓文君曾經說過,她很羨慕我,她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得一人,白首不相離,可她卻沒有得到,走的那麼決絕……她其實也是個讓人心疼的女人……”平陽斂了笑,有些感傷。
“她沒有得到的,我都會給你。”衛青動容地深深抱了抱平陽,彼時,夕陽的余暈照進了這一方小小的花廳,沐浴了盒子裏雪白的玉如意還有那相擁的兩人。
又是一年除夕日,平陽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衛青被眾位將軍拉去喝酒去了,雖然前線戰事未歇,但衛青得了劉徹的恩准,等平陽誕下孩子在出征不遲,此刻難得的一排融洽場面。
“平陽公主安好。”身側一聲溫潤的聲音響起,平陽詫異回頭,看着眼前華服的婦人和藹了眼眸,客氣地回復了一個笑容。
婦人在平陽身邊坐下,給她斟了茶水,看着平陽大大的肚子笑了起來:“公主這肚子像是有八個月了,孩子鬧騰嗎?”
說道孩子,平陽臉色布上了一層柔和,也樂得與眼前人攀談了:“還好,就是餓的時候,就寢前的那段時間會踢彈兩下,倒不見多鬧騰。”
“真真是個乖得,想妾身的三個孩子,哪一個不是在娘胎里的時候就難伺候了,那時候,我都睡不好覺。”婦人笑道。
“這個孩子還好,比他爹爹還要乖。”平陽調笑了一句,婦人笑呵呵地瞅了一眼遠處正被拉着灌酒的衛青。
“對了,聽說公主喜歡丹青,書法也別有研究,妾身不才,二兒子老是不學無術,最近雖作了首詩,被大家誇讚,但妾身心裏打鼓,不知道是不是敷衍我,公主給瞧瞧?”婦人說話間從懷裏抽出了一條絹子,展在平陽眼前,那架勢,竟是不瞧也得瞧了。
平陽心中嗤笑了一下,這哪是請她評判書法,分明是別有所求的,但礙着面子,平陽還是湊上前瞅了一眼。
“這詩是妾身二兒子為他妹妹做的,切身也不知好壞……”婦人嘮嘮叨叨,平陽卻眯起眼眸細看。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敢問夫人,令千金閨名如何稱呼?”平陽直起身子,臉上依舊笑容滿面。
“單字一個妍。”婦人趕忙回復,一雙期盼的眼眸看着平陽。
平陽點了點頭:“書法不錯,詩……也不錯,不過本宮最好奇的還是這傾國傾城的佳人呢。”
“公主想見小女,那是小女的福氣,趕明兒讓妍兒上將軍府陪陪公主,妾身這個女兒不才,不會什麼,倒是一手女紅做的不錯,公主有嗣,小女做了件肚兜給未來的小侯爺,還望公主笑納。”婦人將一方摺疊好的紅綢拿了出來遞給平陽,平陽展開了,一朵遺世白蓮傲然挺立,一眼瞧去,哪是給孩子的,反倒是像刺繡者的影射,平陽不動聲色地收了,與對方道了謝,起身朝太後走去。
一個個攀權附勢的,她有些不耐,在王娡身邊坐了,隨手將肚兜賞給了身後伺候的小宮女,平陽捻起王娡跟前的乾果嚼了幾口。
“跟李大人的夫人說什麼呢?”王娡看着平陽貪吃的模樣,不禁失笑。
“沒說什麼,他們想把女兒送進宮,想我給他們開個後門。”平陽撇了撇嘴,她送一個衛子夫進宮那是不得不做的,還以為任誰她都會送進來不成?空有美色卻無利用價值的人,就算進了宮,也待不長久的。
“徹兒後宮的妃子也不少了,別讓他們再跟着摻和了。”王娡也有些不悅。
“不過,倒是首好詩呢。”平陽想起那傾國傾城的佳句,還是讚歎了一下,她如今當真有些好奇那個李妍到底長了什麼模樣呢。
“什麼詩?”王娡詢問。
平陽便複述了一遍,王娡也是驚詫:“當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朕也好奇。”驀地,平陽和王娡的頭頂傳來了劉徹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剛剛對話太過投入,竟是沒有發覺劉徹何時來了她們背後。
平陽頓時皺了眉,什麼叫做無心插柳……
“皇上,來了?”王娡倒是沒見一絲慌張,讓劉徹在她的另一邊坐下,夾了菜給他。
劉徹墨發束冠,丰神俊朗,沒有夾菜,倒是飲滿了一口酒,看向平陽:“姐姐,北方匈奴有衛青鎮守,朕不怎麼擔憂,但是外患可防,內憂卻讓人心頭焦急啊。”
平陽聽出了劉徹的話外之音,皺眉:“皇上,削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萬一弄巧成拙,是會毀了江山的。”
劉徹點了點頭,眉宇間是忍不住地憂愁:“可不削藩,朕就算打退了匈奴又能如何?更甚者,禍起蕭牆,朕只會腹背受敵,這樣擔憂的日子,朕不想過。”
“那皇上可有好法子?”王娡這一刻也擔憂了起來。
“不管是劉姓子孫的封底還是異姓王爺,子嗣都不少,即使兒子只有一個,那孫子也不會少。”劉徹悠閑地抿一口酒,擺了三四個酒杯出來,端起酒壺,“子承父爵,承襲爵位的都是長子,其他子嗣都只是庶民了……這些人心中必然不服的。”
“皇上是想利用這些人來與藩王對抗嗎?”平陽有些不解,看着劉徹神秘一笑搖了搖頭,這一做法不大可行,先不說那些子嗣都是庶民,手上沒有兵馬,但就是身份,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動刀動槍的,那是對外族。”劉徹揮了揮手,舉起酒壺,目光矍鑠地看向平陽,“朕要做的,是將這一壺酒,分了。”
“皇上的意思是,所有子嗣都可以襲爵?”平陽猛的亮了眼睛。
劉徹但笑不語,將三四個酒杯斟滿了酒,擱了酒壺。
“好主意!”平陽讚歎,“如此一來,爵位被分,權力也必然分割,老子傳給兒子,兒子傳給孫子……子孫越多,分的就越多……”
劉徹點了點頭,王娡也是也一臉的驚奇。
“可是……那長子能同意?”王娡忍不住有些擔心。
“母后,長子只有一人,一人之力對抗全族,豈不是以卵擊石?”平陽一語道破,消了王娡的心頭疑慮。
“那甚好。”
“姐姐也覺得可行?”劉徹最終還是問了平陽,之前平陽早已不再干與朝堂和後宮,遵守了自己的諾言,草月之事,也讓她徹底看清了劉徹的強大和霸然的氣勢。
“可行。”平陽此刻也不扭捏,斷然道。
“那朕明日就頒旨,這是新法,就叫它……推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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