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兵敗,天下一統
隱宮東北角有一處獨院,高牆森森,古樹林裏,置身其中,抬眸遮天蔽陽,低眸綠草起伏,狂風寂寞呼嘯,聽在耳中,彷彿早已入秋。
燕國四王爺燕清歡當初就被囚禁在了這裏,陋室里只有一個老太監伺候他的飲食起居若是旁人早就受不了了,但他是燕清歡,褪掉
,每日清閑度日,似乎就連貪慾都能在平庸中廝殺殆盡。
阿筠遠遠的站着,廖天機正在和燕清歡說話,燕清歡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表面在聽廖天機說話,目光卻望向了阿筠。
阿筠現如今看起來已有六歲年紀,眼角眉梢在陽光下被鍍上了一層白晃晃的金光,雖然年齡尚小,還是一個稚子幼童,但目睹燕清歡盯着他看時,非但沒有移開視線,反倒定定迎視,如此清貴,倒跟燕簫甚為相似。
燕清歡移開視線,打斷廖天機的話,對他說道:“你把阿筠叫來,我有話跟他說。靦”
廖天機回頭看了一眼阿筠,阿筠不明其意,過了一會兒見廖天機走到他身邊,不由問道:“四伯怎說?”
“四王爺想跟你說說話。”
阿筠下意識皺眉,但並未多言揍。
近前,燕清歡眸色清淡,打量了一番阿筠,聲音輕漫:“四十萬兵權就這麼交到我的手裏,你不擔心我篡權奪位,取代你父皇做了這大燕皇帝嗎?”
阿筠輕輕笑了:“四伯不會這麼做的,您明白此刻孰輕孰重,就算不為了父皇,您也會為了保住大燕基業拋開先前成見,在最後時刻幫我父皇守住燕國的。”阿筠正色道:“我父皇很信任你,要不然他也不會讓我把兵符交給你。”
燕清歡眸色變了,看着阿筠,這孩子倒是懷有帝王氣度。
“四伯,這最後一戰,若您肯攻上浮生橋,侄子願意隨您一同為了捍衛燕國共赴生死。”阿筠說著,竟當著燕清歡的面雙膝下跪,此舉廖天機看了,心生讚賞,小殿下能屈能伸,着實不容易。
燕清歡在最初的驚訝的之後,心生無奈,扶起阿筠,燕簫有子,當真是他的福氣。
“也罷!你父皇既然信任於我,我便奉他之令,行他之師,滅楚歸燕。”
那一日,燕國已有落敗之象,就在楚國以為大勝在握之時,遠遠便聽到一陣連綿的馬蹄聲不絕於耳,彷彿天雷一般,穿過耳朵砸落在心間,讓人驚懼不已。
燕國大軍聲音只怕方圓十里之內都能聽到,楮墨站在一處山坡上,聽到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心內浮起了濃濃的擔憂。
在楚軍震驚的目光里,馬蹄聲由遠及近,捲動塵土飛揚,半空中一片飛沙瀰漫,如此千軍萬馬之勢,然後給楮墨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陰寒。
久經沙場的他,見多了屍山血海,雖然此情此景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並不允許自己遲疑太久,揮手間,部將已聽令迎上廝殺。
身上均是鮮血的齊天佑,看着前來支援的燕國大軍,臉上出現難得的笑容。
當燕國大軍將楚國包圍在內,戰馬嘶鳴間,現場註定一片大亂。
燕國大軍之前,燕清歡扯住韁繩,懷裏坐着阿筠,阿筠看着眼前大戰,在震天的戰鼓聲里,軍旗晃動,伏兵殺入楚軍大軍之中。
楮墨改變策略,吩咐弩箭手應敵,數千支弩箭瞬間飛射而出,帶動風的聲音,用極快的速度向燕國大軍飛去。
前排將士,拿出隨身攜帶的盾牌緊密挨在一起阻擋弓弩襲擊,雖降低了死亡數,但有些弓弩依然穿過將士血肉之軀,血花飛濺。
死亡無法逼退行軍步伐,有人死了,就有人很快替補而上,強大的盾牌好像是一面銅牆鐵壁,以欺壓之勢一步步逼近楚軍。
那天阿筠看到了楚國旗幟,隨口說旗幟很扎眼,一旁的廖小凡聽了,忍不住笑了笑,“屬下幫殿下把它滅了。”
阿筠淡淡看了一眼廖小凡,似是笑了笑,他倒想看看這個小鬼王有多大的本事。
廖小凡向士兵要了一把長弓,從箭壺裏取了一支箭,將大弓拉滿弦,當手中長弓弓如滿月時,廖小凡微眯雙眸,長箭脫手而出,只見遠處楚國旗幟倉惶飄落。
阿筠輕輕的笑,看着廖天機道:“先生有幸得遇此子,獲你悉心教導,實屬我大燕之幸。”如此神力,怕只有小鬼王能做到了。
廖天機看了一眼廖小凡,含笑摸了摸他的頭,命中緣分,一切皆因造化。
“四伯,別人看天下風光無限,我卻心思成哀,一國榮辱全都系在屍山血海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比起一國天下,我更願親情永在,一家人和睦共處。”阿筠看着兩軍廝殺,發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哀嘆之詞,平平淡淡一番話,卻刺激了燕清歡的淚腺,那些過往就那麼猙獰而出,算計兄弟,為了一國天下辛苦謀划著怎麼害人……
如今看來,他們這些大人終究還不如一個孩子。
大燕,開元三年,六月二十日,楚軍被燕軍兩支先鋒軍圍困,楮墨率兵援助,又中了齊天佑埋伏,退守浮生橋八里坡。
重圍中突現一小將,雙瞳駭人,勢不可擋,以雷霆之勢又斷楚軍糧道,楮墨只好敗退而歸。
燕清歡領兵追來,折兵幾萬,楚軍五十萬大軍,只余千人,楮墨仰天長笑,對高頭大馬上目光悲戚的孩童溫聲說道:“可否讓我再見一眼你爹娘?”
病床上,燕簫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六月底了,恍如隔世。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女子走了進來,眼澄似水,看到他醒來,那一刻沒有大悲大喜,笑意盈盈間,眼角彷彿被湖水浸潤過一般,透着濃濃的水霧。
她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聲音很柔,也很輕:“醒了?”
他扯了扯唇,嘴角笑容淡淡,下意識握緊她的手,而她看着他,笑容宛如晨露鮮花,美麗無比。
“外面天氣好嗎?”眸光移開,他看向窗外。
“好。”她摸着他的臉,輕聲問他:“想出去走走嗎?”
“……好。”他唇角依舊掛着笑意。
躺在床上太久,他全身都沒有力氣,身體大半重量幾乎都在她身上。
庭院花樹下,他說:“不走了,扶我到那裏坐坐。”他怕她太累,而他也實在是走不動了。
花樹下,綠草如茵,他靠着樹榦,輕輕地咳嗽幾聲,他握着她的手。
他問她:“我睡了多久?”
“將近十日。”
他接着問:“你睡了多久?”
“將近三日。”
他溫溫淡淡的笑:“我昏睡不起,可曾嚇壞了你?”
“還好。”她知道他終究會醒來的,她還記得他昏迷前對她說的話,他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他還沒有正式跟她告別呢!
她問:“不問問這亂世天下,誰是天下之主嗎?”
他輕輕地咳:“我還身居燕宮,就說明了一切,到頭來勝的不是我,也不是楮墨。”提起楮墨,燕簫忍不住問道:“楮墨呢?”
“在草堂,他說綰綰在那裏,他想陪着她。”草堂有密道,鳳夙有心放他,若是他要逃走,鳳夙不會阻攔,但她沒有,因為她知道,走到今時今日,楮墨不會再逃了,那裏有他牽挂的東西存在,所以他不會再走了。
“留他一命吧!都是可憐人。”說著,燕簫又是好一陣撕心裂肺的咳……
鳳夙嘴角笑容哀涼:“被降那天,楮墨來看過你我,阿筠說他站在床前看了我們很久,但最終一句話也沒說。”
“……”燕簫長久沉默,然後問道:“阿筠呢?”
“跟四哥在一起。”
那聲四哥彷彿說到了燕簫的心裏,他對鳳夙說道:“你把他們叫來,我有話跟他們說。”
“好。”她俯身親了親他的臉,站起身,背對着他的時候,有淚水無聲滑落……
醒來后的他眼下青色瀰漫,眸色暗淡無光,偏又生出幾許倔強來,那是迴光返照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