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啥叫堅強
“這兩頭豬加上這8個活崽子，咱就能湊夠一台拖拉機的錢了，有了拖拉機就能開山炸石頭，到時候就能給咱老娘和老獵頭從新起墳了，一定要造兩個大大的墳，讓老娘和老獵頭在裏面待着舒坦敞亮！嘿嘿，城裏人真是冤大頭，吃個烤乳豬也非得這種活野豬崽子，說什麼營養價值高，這8頭崽子的價錢比這兩頭大的還值錢，早些年咱還真浪費，這些崽子在山裏就直接吃了，哎~這得多少錢啊！”高大壯拖着裝着兩頭豬的扒犁，不咸不淡的發著牢騷，也不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坐山貂聽的。
走一段歇一段，高大壯的牢騷一直在進行着，坐山貂前前後後的瘋跑着，高大壯不是一個嘮叨的人，相反他是一個很沉沒寡言的人，只有他一個人單獨跟坐山雕在一起時，才會將內心的想法痛快的說出來。
其實高大壯自己想着他能活到了近三十歲都挺新鮮，按理來說像他這樣早產一個多月，沒爹媽照顧的野娃，只有個好心的老獵頭嚼碎煎餅果子喂着，能長到6歲靠自己挖山藥蛋活命，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迹。
高家村裏的人雖然鄙視高大壯，也不得不承認，大名高大壯，小名山藥蛋的這娃命實在夠硬！（北方並不出產山藥蛋，為了叫了順口就這麼寫了，總不能叫土豆皮什麼的吧？）
村裡人歧視高大壯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高大壯她媽那會兒被稱為‘破鞋’，肚子老高了還死活不說高大壯的老子是誰，高大壯早產以後，剛隨了娘的姓給起了大壯的名字，他媽只餵了高大壯一次奶，就被綁了塊大石頭，沉到高家祠堂後面的深潭裏去了。
這未婚先孕的事情要是擺到現在根本不算個事，可是在那個年月里，這可是褻瀆祖宗的大罪！一但發生這類事件，大人連帶肚裏的孩子少有能活的，高家村人能讓高大壯生下來，已經是少有的恩賜了。
就這樣先天不足的高大壯，瘦瘦小小的頂着一腦袋白汗毛，愣是靠着老獵頭嚼碎的煎餅活了下來。
老獵頭沒名字就叫老獵頭，那把虎頭雙立就是老獵頭留給高大壯的，還有一間破草房。
6歲那年給老獵頭打幡送完終的高大壯，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世上他唯一虧欠的兩個人都死了，剩下的都是欠他的人。從此高大壯就沒掉過一滴眼淚，哪怕是8歲那年，為了掏鳥窩摔斷了腿，也是自己爬回草房找夾板熬過來的．所以現在的高大壯，仔細看他走路的樣子，還是有點瘸。
高大壯水性挺好膽子特大，那都是在祠堂後面的深潭裏練出來的，因為那深潭裏有他媽。
從十歲開始，高大壯就趁着月色好的夜裏，偷偷摸摸的試着潛下去，準備撈她媽的骨頭上來，經過多年的努力，高大壯快二十歲時，終於有能力潛到近50米的潭底，將那一具穿着碎花布衫的細小骷髏給撈了上來，埋在小茅屋的火炕底下，打那時起高大壯就沒燒火炕取暖過。
潛水深度跟肺活量有着很大的關係，先天不足而且後天又啃煎餅的高大壯，瘦小的身軀所能提供的那點肺活量，要到50米的潭底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高大壯不是不知道有塑料管和潛水氧氣瓶這兩樣東西存在，一開始是他買不起，後來是他覺得半夜潛水對身體有好處，也就索性什麼都不帶，就靠自己這條命抱着塊石頭愣往潭底沉，這樣還能顯得他一片孝心對老娘實誠。
大壯也就只對他娘和老獵頭實誠，像深潭裏其他屍骨，讓高大壯扒拉了一遍，瞎搞了半天都拆散架了，沒找到啥值錢東西，於是他沒半點對死者的恭敬態度，就將散架的屍骨隨意的扔在一邊。
再比如守祠堂的老光棍，無意中撞見了潛水的高大壯，黑燈瞎火的以為是鬧水鬼，把膽給嚇破了，沒熬過兩天就渾身發綠的蹬腿死了，也沒見高大壯有啥內疚，老光棍出殯那天，高大壯還把老光棍墳頭上的供品都給偷吃了。
高大壯有點小文化還認字，這要歸功於離高家村幾里地外東方紅農場。
東方紅農場在那個年代被稱為‘牛棚’，到牛棚里幹活的人啥樣都有，高級知識份子占的比例多點，其他如國民黨軍官，解放軍幹部，還有鬍子響馬和亂七八糟跳大繩什麼的都有。
至於這幫明顯不是幹活的人，為什麼會湊到一塊兒賣苦力，小時候不懂事的高大壯問了，可沒人搭理他，長大了以後想明白是怎麼會事了，也就不再提起了，那是被噁心的不想提。
高大壯7歲那年，為了在農場多偷點土豆和苞米好過冬，於是就跑了遠了點，晃悠到了東方紅農場邊上的林場，林場裏正有一幫子帶眼鏡比高大壯胖不了多少的老頭在抗木頭。
有道是拿木如拿虎，這幫只會做學問的老學究，一個沒注意沒把麻繩綁好，幾根原木打着旋的滾了出來。像高大壯這樣的山裏娃，雖然年紀小，可也知道這幫帶眼睛的人都是有學問的，一般文盲都對文化人不是恨的牙痒痒，就是出奇的敬畏．初於仰慕之心，高大壯抬了抬腳將一快被滾木碾到的文化老頭給踢了出去。。
就這麼著，高大壯救了一個老知識份子一命。知識份子們幹活是不咋地，可說到教書賣弄文彩那可是個頂個的強！
再說高大壯正好屬於那種不可能有人出錢讓他上學的適齡兒童，看着村裡其他小孩背着書包有書念，雖然大多數時候，這些有書念的小孩都喜歡拿土塊丟他，可他也實在對書包眼讒的緊，這正好也迎合了知識份子們為人師表的**。
以一本那個年代人手一本的紅色語錄，為啟蒙教育的教材書籍，高大壯一邊挖着山藥一邊也享受到了9年的義務教育，至少高大壯學到的東西，比那些只填個某某萬歲！交了白卷都得滿分的傢伙強的多。
可以說在那個年代，有資格進入牛棚里人都是人才，正是因為他們自身的長處才遭人忌諱，所以得到了一張牛棚的入場卷的邀請，而且是不容半點推委的邀請。
為人師表的知識份子們也似乎習慣了，上午頂着高帽子掛着木牌游完街，下午就跟沒事人一樣，接茬繼續給高大壯上課。人這東西的適應性是絕對強悍，當苦難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時，那苦難理所當然的不再是苦難。
高大壯的的適應力也很強，那些老師們對待苦難的態度，教會了高大壯，人是不需要被他人同情或憐憫的，任何試圖引起他人同情心的行為，就是一種軟弱的表現，只會使自身越來越軟弱。
果然，老師們被拉出去批鬥的次數與頻率降低了，而丟到高大壯身上的石塊也越來越少了，這幾年來已經沒人拿石頭扔他，不過白眼的量依然龐大。
牛棚里的人後來都被平反了，有幾個聽說回到城市以後還當了大官，有一部分的人，因為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也就索性留下來養老，他們缺乏勇氣再次去面對社會的同時，正好也成全了高大壯，能讓他繼續學習下去。
除了文化知識有人教導高大壯外，那些本就是軍人出身的人也不會閑着，不管以前屬於什麼黨派或者有什麼過節的牛鬼蛇神，現在都是同一片牛棚下，接受再教育的親密戰友。而且都是帶慣兵的人，又只有高大壯這個小蘿蔔頭可供他們操練，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重溫一下舊夢的機會。
由於高大壯的體質太弱，連400米急速跑都完成不了，肯定不可能讓這幫老軍人們往死里練出個鐵血戰士來。老軍人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教導起高大壯軍事理論來。
當然教導時的衝突與碰撞是免不了的，小米加步槍的迂迴游擊戰，與飛機加大炮的正面火力覆蓋，本身就是不同概念的兩種戰術，可黃浦出身的軍官們跟八路軍出身的軍官們，偏偏喜歡用這兩種戰術對着干，沒仗打的軍人是最悲哀的，把高大壯搞的頭葷腦漲的同時，也算是給雙方一個心理上的安慰或補償。
一方面生活所迫，另一方面高大壯認為自己是老獵頭收養的，理應繼承老獵頭的事業，所以當高大壯艱難的活到12歲時，他就抗起老獵頭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那把虎頭牌12號雙立獵槍進了山。
長期營養不良，高大壯長的乾癟瘦小，還沒那把獵槍高。可能是上天的眷顧，老獵頭生前一邊用煎餅喂高大壯，一邊將自己編的打獵歌謠當成搖籃曲，唱給懷裏的高大壯。
飛打嘴，站打腿。
上打脊樑下打腿，瞄準腦袋打得美。
野豬疑心大；狐狸性狡猾；狗熊性直膽子大；虎豹陰毒心虛假。
狼精狐狸怪，兔子跑得快。
狼是鐵頭銅脖子，腰裏挨不住一條子。
五月的麂子六月鹿，七月的熊類八月虎。
九月的黃羊，十月的狼；九月的野狐，雪天的野雞盲。
飛狐走兔，不見面的狼。
野雞卧草叢，兔子卧場坎，鵪鶉落的泥塘地，黃羊跑的草山尖。
避虎逃下山，避蛇跑轉彎。
兒時的記憶是最牢固的，可以說這集成了幾十年的狩獵經驗的打獵歌謠，就是高大壯生命中本能的一部分。
高大壯第一次的收穫是兩隻野鴨，雖然獵槍的后坐力將他頂翻在地，可開完第一槍的高大壯就知道，他找了最適合的生存方式，打獵就是他靈魂的一部分。
雖然12歲的他在當時肯定不懂什麼叫宿命，可他卻很明白，他不像高家村裏的其他人一樣有地可種，哪怕他在老獵頭的草房邊上載幾棵苞米，絕對長不到1米的高度就會被人故意踩斷．可每當他舉起獵槍扣動扳機，就能有食物，而不會餓肚子。
打獵讓高大壯的生活不再是那麼艱苦了，有時多出來的獵物除了換錢，還能接濟一下那些貧苦的老師門。可當7年前國家頒佈了禁槍令以後，村裏的人本來就已經看不慣高大壯這野娃有肉吃的樣子，並且嫉妒他沒事還能用獵物換點小錢，於是就藉著這個禁槍令，篡掇着村長家的5個膀大腰圓弟兄，將高大壯的獵槍沒收上繳了。
當時高大壯恨的半月沒睡好覺，可光恨是沒用，日子還得過下去。
一開始在眾老師中一個老技工的幫助下，做出一桿土銃。可是當槍一響，抗着獵物回到家的高大壯，就看見那五個小子站在他家門口等着收他的土銃。勢不如人的高大壯只能將土銃交了出去，這也是高大壯第一次真正去思考，以後將怎麼樣去進行他的人生。
人生路的分叉線，往往只是一個念頭引起的。
得出結論的高大壯認為，路怎麼走都可以，最重要的就是要~堅強！
所以在一個主修物理力學的老知識份子主導設計下，一幫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老軍人，外加8級鉗工的老技術工人，在那時就將弓箭的威力發揮到了及至，為高大狀量身定做了一把滑輪弓。
並不是因為老頭們不會做反曲弓與複合角弓，而是初於打獵的需要，複合弓從收集材料到去應力定型，光製作時間就要一年多，顯然不適合急等傢伙用的高大壯，反曲弓雖然只要一根上好的木料就能做成，可講究拋射的反曲弓在北方的林地間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
這時箭道筆直且力大的滑輪獵弓成為了首選的設計方案，再加上老軍人們設計的歹毒箭頭，成型后的滑輪弓其威力不下與獵槍。為了盡量減少獵物的警覺性，各種減震消音的橡皮扣也被加到了滑輪弓上。
多年以後當老傢伙們觀看美國大片《第一滴血》時，老傢伙們指着熒幕里老喜歡光着膀子拿滑輪弓的那人，對自己的兒孫說“什麼破玩意兒！弓弦響成這樣還玩偷襲！咱家山藥蛋那把弓！才是殺人越貨的傢伙式兒！那箭射個100米連聲都沒有。”
在演員手裏的武器只是道具，在高大壯手裏的武器僅是求生工具，而在凶人和罪犯手裏的武器，那才是真正的兇器。武器不殺人，人才能殺人的道理，高大壯要比其他人明白的要早很多，真不明白有些人是怎麼想的，小刀的刃超過10厘米就是兇器，連賣出來的剪刀都得是去了尖的，他們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