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鳴說(2)

陸家鳴說(2)

她細細地打量着我,然後捂住嘴驚呼:“是三少爺吧。”

我禮貌地朝她點頭,說:“請問她現在在公司嗎?”

“在的,我馬上把她找過來。”

“不用了。”我拒絕她的好意,問清楚她所在的位置后,就朝樓梯處走去,不管身後的竊竊私語。

三樓被分成一個個格子間,有的人在伏案工作,也有的人來來回回走個不停,電話鈴聲不絕於耳。

有些嘈雜的環境裏,鮮少有人注意到我。

剛走到前台小姐所說的位置,我看到一個女人從格子間裏走出來,穿着當時最時興的高腰裙,中長豎直的黑髮披散在肩頭,光是看背影還以為是個地道的香港女性。

她沒注意到我,輕輕用手攏了攏頭髮,然後朝拐角處走過去,行步有些匆忙。

我跟了過去。

原以為她是要去衛生間,跟過去光線明顯亮了許多,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三樓設立了一處小小的天台,我瞄了一眼,看到一個男人正在天台上抽煙等着她。

不是父親。

我站在門口處,安安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很快,我有點泄氣,因為他們說的不是粵語,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但是聽的出來,兩個人的言辭間很激烈,似乎發生了某種爭執。

不一會,男人叼着煙走出來,臉色暗沉。

他看到我身形一頓,似乎沒料到有個小孩站在門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離開。

我往裏面看,女人捂着臉,似乎在哭泣。

我走了進去。

天台雖小,卻也有些別處沒有的景緻。

外面天氣正好,天色湛藍,我站在那裏,看着眼前這個素不相識卻有可能成為父親的姨太太的男人,心中有些許的怪異感。

大概是聽到我的聲音,她怔怔地把手放下,臉上淚痕未乾。

看到我的臉,她似乎忘記了哭泣般,獃獃地看着我。

“你……你是?”她眼珠微微打轉,“你是陸先生的兒子嗎?”

我望着她的臉,想知道她到底和母親有什麼不同。

太不相同了。

四十多歲的女人和一個看上去才二十多歲的女人比起來,不僅僅是皺紋那麼簡單。

母親老了,生我的時候已經是高齡產婦,再度懷胎時聽母親身邊最親近的傭人阿嘉說,當時所有人都不同意把我生下來,只有母親堅持要留住我。

也就是說,我的命,不管從什麼方面說,都是她給我的。

阿嘉還說,父親曾經愛極了母親,說她三胎皆是男種,一臉的旺夫相。

然後他厭棄了母親。

這個名叫沈念真的女人,臉上似乎只抹了一層薄薄的粉,哭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憐,大概父親就是喜歡這樣軟弱的女人。

而母親,為了保住青春,讓父親多看她一眼,拼了命的往臉上抹粉,不惜用最好的化妝品,卻也挽留不住他的心,只能在一日日對父親多情的容忍中,變得乖僻暴躁,更加讓他嫌惡。

我點頭,沒說話。

被我的目光弄得不自在,她抹乾凈臉上的淚水,擠出笑容問:“你是來找陸先生的嗎?”

粵語仍舊生澀。

我笑了,說:“爸爸不在公司嗎?”

“他不在公司里,好像有事情出差去了。你找他什麼事?我打電話給他。”

我連忙擺手說:“不用了姐姐。姐姐,你能不能別告訴爸爸我過來的事情?”

她驚訝,“為什麼呢?你來找你的父親肯定有事情啊。”

我不好意思地搖頭,說:“其實看到他不在公司我就安心了。今天我貪玩沒去上學,很害怕他會責罵我。因為聽說他最近都來這裏,我就過來看看,他不在也沒辦法來教訓我了。”

她聽了撲哧一笑,“小少爺,逃課的確不好,快點回去上學吧,別害怕你父親找你,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的。”

“一言為定。”我伸出手作出要拉勾的樣子。

她一愣,接着笑容滿面地伸出小拇指勾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十分白嫩。

我從公司里出來,看到司機和保鏢都站在車外邊說些什麼,旁邊的煙頭堆滿了一地。

見我出來,二人忙扔了嘴裏的煙蒂,恭升說:“三少爺你出來了。”

我沉默地坐在車裏,司機坐進來后忐忑地問:“少爺,我們現在去哪?”

抬手看錶,我說:“快到中午了,你們把我送回去吧。”

兩人應了一聲,便再也沒有說話。

我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挺直脊背,靜靜地思考問題。

還沒有,父親和那個女人之間還沒有任何事情,難怪父親那天回家那麼生氣,因為母親的胡亂猜忌,反而有可能坐實了父親的念頭。

我知道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漂亮是必須的,沈念真也的確有足夠的美貌。

最重要的是,父親對手充滿狂熱的迷戀。不知從何時起,母親的手早已青筋暴露,無論如何地養尊處優都沒辦法再養出從前那般的手來。

而那女人的手算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手,白皙柔嫩,泛着光澤。

父親從前對什麼女人感興趣,不會超過三個月,這從為了博得她的好感,已經在她面前至少裝了半年的溫儒。

那女人不知道,我卻明白,父親早已把她當作獵物,勢在必得。

雖然他們現在什麼都沒發生,但將來一定會出事。

到時候,我的母親該怎麼辦?

一想到她之後剛痛苦的日子在後面,我狠狠地掐着雙手,不知指節已泛出清白。

那時,我似乎還沒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於漂亮的同桌都毫無感覺的情況下,根本不能理解父親的做法。

我只知道,我恨透了父親,包括那個女人。

還沒到別墅門口,我已經看到管家再次反常地在門口張望。

我下車走向他,他看到我后連連道:“少爺,少爺!你是去哪裏了?今早你逃課的事情讓校長打電話過來了人,要你下午趕緊過去,不然就算作曠課處理,予以開除的處分。”最後一句,他加重語氣,“夫人氣極了,又摔了好多東西。”

我踏進門之前淡淡地對他說了一句:“你要是敢開除他們兩個人,我就敢開除你。”

管家身子一僵,震驚地看了我一眼,隨即低下了頭。

走進去,看到母親就坐在一樓中央的沙發里,眉頭緊皺,傭人阿嘉在為她按摩太陽穴。

“少爺,你回來啦。”阿嘉連忙喚我一聲,母親看到我面無愧色地站着,怒極,伸手就要打我,被阿嘉死死攔住。

她長嘆一聲,紅腫的眼睛再次有淚水流出,“你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了,下午的課你不去上也罷,要是被學校開除。讓你父親再給你尋一處地方吧!”

她一步一步走上樓梯,腳步遲緩,我看着她疲憊無奈的樣子,使勁眨了兩下眼睛,水霧才漸漸散去。

阿嘉走過來,也是眼睛紅紅地說:“三少爺,可別再讓夫人擔心了,夫人每天都要吃安眠藥才能入睡,最近劑量加重,真是令人擔心呢。”

我點頭,沒說什麼,背着小小的書包進了自己的房間,午飯都沒有吃幾口,坐在那裏為自己的母親感到痛心。

我想用辦法把那個女人調走,這時才發現自己尚無實權在手,一切都是由父親把持着。

走近母親的房間,門微微虛掩,阿嘉在裏面對母親說:“夫人,什麼都沒確定,你怎麼能認為老爺對那個女人有別的意思呢?”

母親抽泣,“他公文包里有一摞信紙,居然是他手寫給那女人的情書。我從來都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禮物,想來是那個女人的生日就要到了,他想把情書送給那個女人,最可悲的是,我卻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本來想全部燒毀,但他那樣冷酷的性格,要是我這麼做了,他定是絕對不會原諒我,以後再想見他就更難了!

這次他去內地,好像要把那個女人的孩子帶過來似的,因為她很思念自己的女兒,那女人自己都不知道,鑫禾卻要討這份嫌,可見他是認真了的!”

我聽着母親的嚶嚀聲,心也被揪成碎片。

阿嘉勸慰說:“夫人,這男人三妻四妾,古已有之,我自夫人嫁進來就跟着你,老爺這麼多年過去,沒往家裏領女人,只是在外面幾個,也不過是露水情緣,看看別家的,十幾房姨太一字排開,天天吵嚷個不停,哪有我們這裏平靜。夫人,老爺待你已經算是不錯了的,如今他真要讓那個女人進家門,夫人你就忍一忍吧,畢竟,你才是名正言順的妻子。”

母親哭道:“阿嘉,只怕這次鑫禾是要給那女人名分了,就算不給她名分,我也不能容忍他的愛全部給了那個女人。這些年,我忍的好辛苦,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被逼瘋了。我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安心守了他近二十年。如今他功成名就,卻要把我推開,我不甘心……”

我站在門邊,左手自上而下在潔白的牆壁上抓拂,留下了五道淺淺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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