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晚降臨的很快，從小姨家出來，天色漆黑，周圍的景物在昏暗的路燈下已經看不真切。頭頂的月靜靜地掛着，只是在岑寂中泄了一地清輝。冷冷的夜風掠過，顯得回去的路是那樣的漫長，讓人忍不住疲憊。
熄了車燈，車內瀰漫著一陣寧靜。打開車窗享受迷離的夜景，順便換換車內的濁氣。
杭以晨靠坐在奶黃色的皮椅上，深邃的雙眼波瀾不興，淡淡的悲傷神色彷彿是因回想着什麼，手掌不受控制的捏緊了方向盤……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小姨來開了門，又匆匆走回書房，繼續低頭忙起學校里的教案。“月底不是財務最忙的時候嗎，不用加班趕報表？”
“嗯！”他只是隨口應了聲。其實今天忙，很忙，忙了一天想開車出來透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開着開着就開到這裏來了。也許是心裏憋了太多太多的疑問想找答案，但當他真的站在了當年那些謎團唯一在世的知情人面前，卻又像被人堵了喉嚨，無從開口。
“你像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還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做老師的觀察力果然就是不一樣，目光如炬。從當年的教導主任升到如今的校長級別，更是功力深厚，沒有抬頭就可以已經看穿他滿腹心事。
他遲疑了，因為不知道那個真相是否還有意義。當時年少，自知無力承受，所以選擇了逃避。而今時過境遷，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即使重逢也早已形同陌路。
“怎麼？你忍了近十年，還是沒勇氣開口面對？”一陣沉默之後，小姨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今天無論你要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你知道我要問什麼？早就知道？”兩個人的眼神交錯，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也許此刻最需要的是一杯酒，好用喉部的冰冷來換取血液的溫暖，當液體流經身體的時候，麻痹的感覺會止住身體的顫抖。
“為什麼是今天？”他不明白。
“因為……今天是一個人的忌日。”
忌日？莫非是歐陽耀華？
“是我寶寶的忌日。”小姨低垂了頭，微微一動，似乎要抬起來，可終究還是沒有抬起。“是那個二十九年前在瑞金醫院死去的寶寶的忌日。”
一下子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小心翼翼地帶着顫音問出口：“所以說，我不是……”
“對，你不是那個孩子！”
“我不是？我……我不明白！那時候我在門外明明聽見你們說……”那段對話至今都迴響在耳邊，難道說是他理解錯了嗎？
“小杭，你的的確確是姐姐和姐夫的孩子。”小姨放下手裏的筆，起身，雙手按住他正在微微顫抖的肩膀，用十分溫柔卻異常堅定的聲音道：“其實那個時候我看見了門縫外你的鞋子，所以早就已經知道你站在外面了。我是故意那麼說的。”
一句他等待了多年的回答，一個隱藏了他多年的真相。
“別怪阿姨，在那種情況下阿姨真的沒的選擇。小杭，你必須有更好的將來，阿姨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毀掉大好的前途。看看你現在，西裝革履，名車高薪，是一個人人都羨慕的青年才俊，事實證明阿姨當年並沒有做錯啊！”
“沒有做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無法接受自己是一個私生子，所以逃到了地球的另一邊，異國他鄉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生活的？”這個沉重的包袱背了那麼多年，如果是這樣才換到了如今的功成名就，他寧願不要！
真的，寧願不要。
“阿姨從小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曾經以為遇見那個人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可是這份幸福來得太晚了，其實他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屬於另外一個女人。”對於那段過往她似乎不願意多談，雖然只是草草帶過，但還是需要時間收拾下心情才能繼續說下去：“你的爸爸媽媽都是好人，他們在我萬念俱灰、打算輕生的時候救下了我，收留了我，給了我重新開始生活的勇氣，給了我獨自養育寶寶的信心。只是，任何事情都講究一個緣分，不能強求。而我跟那個沒有出生的寶寶，就算是沒有緣分吧……”
“那個孩子是他的？”
小姨獨自沉醉在對過去的回憶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父母的車禍，我有質問過他，應該純粹是件意外。那個人雖然行事作風強硬決絕，但他說沒有做就是沒有做。不過，事情始終跟我脫不了關係。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找上門來。他不找上門來逼問，你爸爸也不會情急之下錯把剎車踩成油門，那麼車子也就不會在環山公路上出事了……”
“你爸爸……當場就去了，你媽媽被送到醫院，但是也因為傷重……”說到這裏，聲音哽咽了，甚至用手捂住臉，沉默了片刻才穩定住了情緒。“你媽媽在臨終的時候把你託付了我，並且要我認她做姐姐，以阿姨的名義好好照顧你。所以我改了名字，在她的墳前起誓要把你培養成才。但是阿姨當初真的不知道歐陽情逸就是他的女兒，否則也不會讓你去幫忙補課的。只能說這個世界太小了……”
“你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連歐陽耀華也一直以為我是那個孩子吧？”所以後來他才會突然把歐陽情逸管制起來，上下學派專人負責接送，周末就連朱麗麗也見不到她幾次面。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的。直到後來他出了事，行刑前我去看守所里看過他一次。”小姨帶着自嘲的語氣說道，“呵呵，他畢竟是歐陽耀華啊！想想也對，就憑他的能力，有什麼查不出來的。如果你真是那個孩子，他怎麼可能放任你一個人流落在外面？”
是啊，歐陽耀華的兒子，就算是私生的，也同樣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知道他為什麼也反對歐陽情逸跟你在一起嗎？他說你跟我一樣，我們都是對幸福沒有誠意的人！沒有誠意的人怎麼可能擁有幸福呢？原來他當初會選擇回去，是因為歐陽情逸的媽媽肝癌晚期，而後來歐陽情逸沒有來找你，是因為歐陽耀華出了事情……小杭，也許我們真的是沒有什麼誠意等待幸福，所以才總是錯過幸福的機會！”小姨仰着頭，窗外的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笑着，風一般輕柔。儘管一直在竭力地掩飾着，可那些難以掩飾的心緒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凄楚。“你出國不久之後我就已經決定，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問起，我就把一切全部都告訴你。”
“你覺得現在告訴我這些我就能幸福了？”
那個每每遇見都會竭力甜膩地喊着“以晨以晨”的人，而自己總是在愕然中抬頭，眉眼忍不住的慢慢漾出笑意。花落水流，春去無蹤，校園橋上無數逝去的歲月，在這一刻捲土重來，衝殺進眼眶……
而今時今日，自己在橋這頭，她卻已在橋那頭。
遙遙相望，無言以對。
在空中若隱若現的月光照射下，那輛孤單停靠在路邊的車，被偶爾路過的別的車車燈一掃，晃過身陷在車座里的杭以晨略顯蒼白的臉，又很快重新落入黑暗之中。
他還記得小姨以前經常念着的一首詩，那時候自己還小，只是單純的以為小姨喜歡，直到此刻，再拿來輕輕復誦，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無奈與苦澀。
《青春》
——席慕容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
含着淚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就這樣反反覆復，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着這一句。念一念，又笑一笑，笑一笑，再念一念，一直念到哽咽，笑成淚眼……
上班的早高峰時間，便秘了的交通讓睡眠不足的歐陽情逸很是鬱悶。
該死的張辛陽，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那一套！要說自己也不是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了，徐娘半老還差不多，居然也會被他昨天灼人的眼神剎到，一時間心頭微顫，耳根發燙，臉龐通紅，四肢無力，腦中一片空白……總之，平時形容花痴朱麗麗見到帥哥走不動道兒的那些癥狀她通通都有了。
跟那油腔滑調的男人貧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認認真真、正正經經說話的次數十個手指都數得出來。想不到難得眼神堅定，桃花不閃，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兒，有點深情款款，暗戀老娘多年未遂的味道，哈哈！
正搖着尾巴，洋洋得意呢，就聽“嘭——”的一聲響！
撞上了！
“砰！”車門用力甩上的聲音。
“你長沒長眼睛，怎麼開車的啊？”只見一虎背熊腰的紋身大漢艱難地從那輛小小的綠色SPARK里擠了出來，嘴裏還罵罵咧咧：“娘的，昨天剛美的容，今天就被強了！”
為了證明是自己長了眼睛的，而且還不小，搖下車窗，歐陽情逸斜眼打量了下對方。大深秋的天氣只穿了條黑色的工字背心，硬是把身上那幾斤肥肉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凸出來，長發編成一串辮子掛在看起來沒多少容量的腦袋後頭，整個形象就是大力水手裏那個滿臉鬍渣的笨蛋布魯托，他還自以為很朋克。
猥瑣男掏出一根煙，慢條斯理地點上，半倚着歐陽情逸的車門，“看什麼？老子點的是煙，抽的是寂寞！”語罷，按着劇情需要擺出了個45度仰望天空的頹廢POSE，看的人嘴角抽搐，不知道得花多少耐力才能強忍住不上前抽他。
“看！還看？看屁看啊？”
“恩，我就是在看屁！”歐陽情逸大大方方的承認。“不知屁先生有何指教？”
“眼珠子挺大的，畫出來的啊？沒看見你兒子強了我閨女啊！”
兒子？閨女？按說她也算是新新人類，雖然年紀接近奔三，但平時流行詞彙也接觸了不少，可這兩個還真是沒聽說過。
“紅男綠女，懂不？”猥瑣男嗤之以鼻的神態，指了指他的綠色小SPARK，又看了看歐陽情逸的紅色MINI，“一看就是整天坐辦公室坐得腦子僵掉了。”
“你怎麼知道是強的？你女兒它有沒有叫啊？沒準是你家的‘忍者龜’看我兒子一表人才心甘情願倒貼上來的呢！”論吵架歐陽情逸什麼時候輸過別人，“我和我兒子保留一切訴諸法律的權利！你們胡攪蠻纏所耽誤的時間，我會在讓我的律師在律師信里一一列出來。”
“律……律師信？”大漢當場就懵了。
怎麼還收上律師信了？
“達令……”前方突然傳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嗲聲。隨後，“綠毛龜”的副座車門打開了，只見一豐乳肥臀的“大號碼”女子下了車，那張臉上則是濃妝艷抹，極盡媚俗之能。“跟她費什麼話啊？她當我們沒文化，不懂法律好欺負啊？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打電話給大頭哥？”翹起手，指揮道，“你就說他妹子讓人在路上截了，叫他帶兄弟殺過來！”
歐陽情逸撲哧一聲，實在沒忍住。大姐，這可是大白天，誰要截你啊？就算是黑燈瞎火，遙望你那壯碩偉岸的身姿也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啊！還帶兄弟殺過來？大刀會，斧頭幫啊？
大碼女人顯出高傲嬌縱的姿態，“妞兒，等着吧，有你哭的時候！別以為姐姐我好欺負，我大頭哥馬上就要來了！”
“你大頭哥來沒來，什麼時候來我就不知道，不過交警大哥就站在你身後面了！”歐陽情逸好心提醒道。怎麼這年頭的交警也喜歡看猴戲嗎，來這麼久也不出個聲！
可當她看到大碼女子身後的交警的身後的那個男人時，就怎麼也樂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