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話 暴力與希望(5)
直到那時,她一直都堅信自己是對的。
那天羅茜說去超市買菜,讓她在家待着,不許跑出去,她就靠在陽台的藤椅上看書。然後物管打了電話過來說,近日氣溫持續高位,為確保業主使用安全,半小時以內,上門檢修燃氣管道和壁掛爐。方從心想起這事幾天前也在樓下公告欄貼出過通知,紅果果的戳兒蓋得挺醒目,所以當門鈴響起她從貓眼裏看見對方的確穿着物管制服的時候她就開門了,也所以,當這位燃氣檢修技術員先生忽然抄起一個扳手企圖敲暈她的時候,她着實震驚到無法言表。
當然,方從心有一個十分大的優點。她一向都是警覺的。有人曾把她的警覺歸結為神經質和安全感缺失,但不管怎麼說,這份警覺救了她。
就在那個扳手忽然從天而降向她襲來的那一剎那,她幾乎是出於本能的雙手抵住了那人的小臂,狠狠抬起一腳向他胯下踹去。可是由於站位不佳,沒有命中,只踹到了對方大腿上。
那男人似乎沒料想到出手失利還會立刻遭遇反抗,很是兇狠地推了方從心一把。男人的力道很大,方從心完全扛不住,整個人失重地往後跌倒下去,頭一下就撞在了生活陽台的牆上,頓時一陣頭暈目眩。
但是她沒吭聲。她知道這種時候她不能亂喊亂叫,越喊越糟糕。耳朵里嗡鳴不斷,視線也很恍惚,大概是剛才那一下撞得有點厲害,她覺得自己被那人抓住了胳膊在往屋裏拖,努力地想要伺機抓住點什麼東西防身自救。
忽然,她聽見那男人慘叫了一聲。
就在方從心被那人拖到客廳里時,蹲在冰箱上的糯米,一個虎跳,猛撲在他腦袋上,照準了臉就是一頓亂抓亂咬。
誰說貓不護主?就這麼轉瞬即逝的一個空檔,方從心立刻掙脫起來,轉身往卧室跑。她不打算和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硬拼蠻幹,只要她能躲進卧室,把這個兇徒關在外面,哪怕只能堅持一會兒,她就有機會報警求援。
可是就在她已經快要把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那男人還是甩開糯米撲上來用力從外面抵住了門。
就這麼一下,撞得方從心心裏一顫,險些要以為門的那一邊正想擠進屋來的根本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頭髮狂的野熊。她一手抓着門把手,一手擋着門板,全身的氣力都頂在門上,死死苦撐着。可眼看那一道門縫還是越裂越大,那人的一條胳膊已經伸了進來,反扒住了牆壁。
如果誰能來幫她一把,她真恨不得夾斷這廝的前蹄!
“放手!我朋友一會兒就回來了!”她這才大聲呵斥起來,企圖威懾對方,讓他知難而退。
但那男人似乎並不相信,反而愈發加力想要推開她咬牙堅守的最後一道生命線。
就在方從心一點點地氣力流失簡直都快要絕望的時候,她覺得她聽見了救主的福音。
那甚至不是任何人說話的聲音,只是一聲悶響。是什麼硬物擊打的響聲。緊接着,抵在門上的力量驟減。長久的處於力量對峙中的房門忽然失衡,幾乎是帶着方從心一起順勢關去,然後狠狠地卡住了半條沒來得及抽走的胳膊,夾出一聲鬼哭狼嚎的慘叫。再接下來就只剩拳打腳踢與悶哼聲了……
好一陣子,方從心都沒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敢開門去看,仍然維持着倚在門上的姿勢。直到又有人來推門。她條件反射的還想抵抗,卻聽見那邊慌忙的喚她:“別怕,從心,是我!”
她還怔怔的獃著,腦子僵了一樣,無法運轉,彷彿已經辨不出那個聲音了一般。然後門就被推開了,她整個人都被他抱緊懷裏去,手卻還無法自制的死死握着那隻門把手。
但是,就在任尋握住她的手,捂暖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的時候。她忽然被電擊中了一樣,猛一把將他推開去。“滾開!你滾出去!沒心沒肺的你還回來幹什麼!”
任尋被她推得一怔,旋即也扯着嗓子吼起來:“你才是幹嗎關着手機不開?我都……”他話到一半忽然不說了,兩個人面對面站在房門口,面紅耳赤地瞪着對方。
好一陣子,任尋低下頭去,先伸爪拉了拉方從心的衣角。
方從心憤憤地一巴掌給他拍開了。
他又鍥而不捨地抓了一次。
方從心又給他拍開。
第三次,他沒再扯衣角了,直接長手一撈,把她整個帶到懷裏緊緊地抱住。“嚇死我了……你幹什麼呀?才進門就見你在家裏跟熊瞎子打架……”他低頭磨蹭着她的頭髮,在她耳邊呢喃低語。
那樣真實的懷抱和體溫就像一貼良藥,瞬間讓她的神經舒緩下來。“我以為是物業來檢修燃氣的啊,應該就是物業來檢修燃氣的吧,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她忽然“哇”得一聲大哭起來,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女孩兒,埋頭在他懷裏,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鼻涕眼淚全往他身上蹭。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就在那一刻,她覺得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她再也不想和他慪氣了,一點也不想了,她就想像此刻這樣,一直像這樣,平靜、安心又溫暖的過日子。
當羅茜接到電話,震驚之下大包小包趕回來的時候,任尋已經把那隻熊瞎子綁成了一個粽子,陪着方從心,跟着110回所里去做筆錄。
熊瞎子先生在被揍暈又在局子裏醒來之後,無比喪氣地交代,其實他原本真的只是來檢修燃氣的,因為認出女主人好像是這陣子網絡上鬧得特別凶的那個女人且又是獨自在家時,才一時智昏動了歪念,遭到反抗之後一激動就徹底失控了……接案民警說,要以強姦未遂的罪名逮捕他,嚇得他嗷嗷亂叫,語無倫次的又是道歉又是求饒。
因為任尋衝進來之後那一系列暴力行為揍得這小子不成人樣已經完全超出了見義勇為和正當防衛的範疇,民警同志無比同情地問他,要不要起訴任尋。
熊先生連聲表示放棄起訴權力,只想請求寬大處理。
民警又問方從心是否確定要起訴這隻熊。
方從心很肯定地說:“不讓他付出點代價,難道以後讓人都學他趁火打劫嗎?如果不是我男朋友剛好回來我會怎麼樣?我可沒那麼聖母,連這種傢伙都會原諒。”她轉目看着抱頭蹲在一旁的男人,已沒有太多的激憤,只是淡然冷聲說道:“我從來都沒認為我是多麼高尚優秀的人。但是跟你這種傢伙比起來,我可強太多了。不是你在網上看到了幾個關於我的邊角八卦,你就有資格侮辱我制裁我的。即便是每天都會見面的人,有時候也很難徹底看清他完整的全貌,何況你我從未謀面更不相識,你憑什麼對我的人格做此判斷?就憑一個虛無飄渺的馬甲和那些莫須有之的八卦?洗洗你們的腦子吧!”
她牽着任尋出來時,羅茜正坐在大廳里等他們,滿臉是淚,看見她出來,迎上來就抱住了她,一個勁兒地自責,怪自己不該把她一個人扔家裏。
她回抱住羅茜,反過來拍着輕哄:“不要想了。過去的事,不愉快的事,都忘記吧。”
她出門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竟然又已是秋日,驕陽依舊如火,明晃晃的從參天的長青枝葉間灑下,落在睫毛尖兒上。她一手拖着任尋,一手摟着羅茜,忽然覺得暖融融的。她覺得幸福。她有父母,有家,有朋友,有愛人,有堅持,有理想,有信仰,還不足夠嗎?是的,足夠了,再沒有人能比她更幸福了,無論怎樣的艱難,她也一定邁得過去。
據醫生診斷,糯米大英雄被熊瞎子摔了一回,得了點腦震蕩,有陣子完全瘋了,誰也認不得,每天在家裏呆呆傻傻的亂逛,看誰都跟仇人一樣拚命哈氣……這癥狀持續了大半個月才好過來,心疼得方從心除卻天天給他好吃好喝好生休養,還去廟裏給他燒香許願又還願,結結實實折騰了一趟,沒少給功德香火錢。
也不知是不是她去拜了菩薩就真否極泰來了。
忽然之間,又有人在網絡上發出了新的八卦,指稱其實一切的事端都是顧文徵的妻子——那個名叫褚青的女人在幕後操盤,是她找人**了那些照片,也是她將照片上傳到網絡,並放出了一段她與人交易拿照片時的對話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