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話 廁所文學

第廿六話 廁所文學

劉寬說任尋:“我知道你就老瞧不起我們這些做商業文的,沒關係,我能給你介紹一打‘搞純文學的’,噎死你!”

方從心覺得,這顯然是劉寬同學紅果果的報復行為。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與ZhuangbilityMan相抗衡?就算大殺器也得甘拜下風呀。

對此,任尋深表認同,立刻無奈苦笑科嚴詞拒絕:“我真不是瞧不起你們,我憑什麼瞧不起你們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然而,一個星期以後,有這樣一個人找上了任尋。他加入任尋的讀者群,一上來,就對任尋說:“我在網上看了不少小說,你寫的還算不錯,繼續努力,你會有出息的!”

一句話,驚得潛水眾紛紛詐屍,排隊冒泡膜拜。

自從流夜抄襲事件之後,任尋群里的姑娘小伙兒們都養成了一個好習慣——講秩序,愛排隊。

方從心一邊叼着芝士小餅乾,一邊很歡樂地上了一句:“繼續努力,你會有出息的!”

於是群眾紛紛排隊:

繼續努力,你會有出息的!

繼續努力,你會有出息的!

繼續努力,你會有出息的!

……

幾秒鐘以後,任少一個電話打到方女皇手機,哀哀上告:“你饒了我吧,別跟着損我啊……”

方從心啃着餅乾笑,很不給面子地又在群里加了一句:“前輩,要不您給他點撥點撥,有什麼獨門秘籍,傳授傳授?”

前輩很有宗師風範地應話:“好,你的文章確實還是有一些問題,我給你提點出來,你注意一下。”

這句話才在屏幕上跳出來,那邊電話里任尋已經慘叫了一聲。“我應該感激涕零,叩謝隆恩嗎?”他問方從心。

方從心正色說:“讓他說說看唄,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話音未落,任尋已經毫不客氣地呸了回去。“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也只能針對優質金磚啊,”他無比胸悶地哼道,“拍磚拍在點子上,我虛心接着那是應該的。瞧這起勢的氣場就知道肯定是拍歪的爛瓦片子了,我還非湊過去受這一下,我生得賤吶我……何況,我這文寫的有什麼毛病我自己都知道。”

“那也有可能人家‘前輩’就是習慣了這種教育小年輕人兒的說話方式,其實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呢。難為人家賞識你是吧,你就聽聽看看嘛。”方從心樂極,才說完這話,就見那位前輩已經敲了一段上來。

前輩曰:“你這篇小說在邏輯上還是有點生硬。比如說前面寫主角與其母親之間的感情,就是很突兀的。你前文並沒有鋪墊主角是一個孝子,當男主的母親被捲入陰謀下落不明的時候,主角表現出的強烈的感情爆發就是沒有依託的。”

這麼一段話,看的方從心差點被餅乾嗆死。

不等任尋回話,已有別的群眾囧然應聲反問:“母子之情還需要啥鋪墊啊?”

前輩答曰:“話雖這麼說,不必要長篇累牘,簡單鋪陳一二還是必要的。鋪墊就是為了讓小說順其自然合情合理,沒有鋪墊就會給讀者造成跳躍感。”其後又說了許多很學院派的論述。

方才那冒頭反問的讀者已經不吱聲兒了,想來很無力。

方從心也很無力。“我後悔了……我錯了……”她捂着臉在手機里對任尋說。

任尋默了半天,說:“你招惹的你收拾,我遛我們家小哈去……”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怎麼是我招惹的呢,明明是你得罪了劉寬他給你招來的好不好。方從心有冤無處訴,回頭看看屏幕,見前輩還在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從單一一篇小說,漸漸放大到整個網絡文學,批判的炮火愈來愈烈,弄得她實在很想直接關了窗口屏蔽之算了。

但有這麼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讓她決定暫時再看看。

前輩說:“網絡就是一個公廁,誰都可以進去拉,生活里人模人樣不敢隨地拉的都拉在裏頭,什麼網絡文學,不過是廁所文學罷了!”

網絡文學等於廁所文學,這個觀點,如果方從心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台灣省某位爭議頗多的著名作家最先提出的。這位仁兄素來以“能罵”著稱,被稱為“在古今中外‘罵史’上也無人能望其項背”,言辭論調頗為尖銳。

網絡已經成為了人們現實生活之外的一個發泄渠道,因為它的虛擬性和匿名性,讓人們更容易釋放和宣洩情感,當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帶來了許多行為底線的坍塌。這一點,方從心從來都深以為然。可這絕不能代表網絡就是純負面的,顯然,事實已經證明,網絡已經是現代人生活中難以分割的一部分,它帶來的正面意義不可估量。何況,網絡宣洩這一行為所指向的,絕不僅僅是網絡本身,它的背後還有人們在現實壓力下的不堪重荷。這是一種自由缺失與另一種高度自由碰撞之下產生的必然,並不是網絡單方面的過錯。

“你聽說過蘇東坡與佛印禪師的故事嗎?”她忍不住笑着打下這樣的字來:“傳說,蘇東坡向來喜歡同佛印抬杠,一日他與佛印一同打坐參禪,問佛印:‘禪師覺得我打坐的姿態如何?’佛印回答:‘像尊佛。’然後佛印又問蘇東坡:‘你覺得我的姿態如何?’蘇東坡立刻答說:‘像牛糞!’佛印當時沒有辯駁。事後蘇東坡很得意,認為自己勝過了佛印讓佛印啞口無言了。然而,蘇小妹聽說此事,卻對蘇東坡搖頭笑道:‘你分明是輸了。佛語有云:佛心自在。你看對方像什麼,正說明你自己是什麼。佛印禪師心中有佛,故而看你像佛;你心裏只有牛糞,故而看他像牛糞。’所謂‘心中有花,眼中有花,口中有花’,莫過如是。”

於是立刻有人發了笑臉的表情上來,派出扭動的兔斯基一臉嚴肅地“頂”之,路過的,打醬油的,紛紛登場。

“陛下,我從前真是看低你了,你竟然可以和ZBM論佛禪!”忽然,任尋發了一隻暈頭倒地的小哈士奇的表情,又冒出這麼一句來。

方女皇嗔怒:“你遛完小哈了?”

任少淡定補上:“不好意思……剛才那句是我家小哈說的。”

方從心略微怔了一瞬,旋即大恨高呼:“哪兒來的狗啊,拖下去!”

“等我說完這一點兒就潛下去趕稿子了。”任尋很是無辜地一攤手,喊那位已然在眾人的惡搞中沉默了的前輩:“大叔,真不好意思,嚇到您了。不過我也不妨直說,我不是學院派,所謂的寫作技巧的確沒有學過多少,國內外名著讀得也不多,但是馬克?吐溫有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Truthisstrangerthanfiction,becausefictionisobligedtosticktopossibilities;truthisn't.我用心寫我的Truth,您的意見我敬謝了。”

這段話說的,竟然還夾雜了一句沒有翻譯的英文,儼然在說:“裝唄,裝【嗶——】誰不會啊。”方從心看着差點笑翻在地,她都可以想像,任尋這會兒臉上會掛着怎樣調侃的微笑。

任尋引用的那句話是說:事實比小說更不可思議,因為文學作品常不得不亦步亦趨於可能性,而事實從不。方從心覺得,這個傢伙真的毫不留情,他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去戳痛一些已經根深蒂固的癥結。

傳統文學發展至今,已誕生了無數精品、佳作以及權威,正是這些東西枷鎖一樣禁錮着新生的創作,他們已經習慣了要求“必須這樣才對,那樣便是不對的”並逐漸向著矯枉過正的形態扭曲。甚至,連方從心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她也不自覺地便參與到了這個行列之中。

而網絡的出現,打破了這種禁錮。

這就是一場關於話語權的廝殺。從前的傳統文學模式,扼殺了不少有稜有角充滿個性的作品與世人見面的機會,而今日益蓬勃的網絡文學及其相應的商業化,又開始反過來傾軋蠶食傳統文學作品的生存空間。這簡直就像一個怪圈,彼此只顧着想要壓倒對方,卻遺忘了中正共處的可能。

方從心想,也許世事就是這樣,中庸之道經歷了從宋朝開始的曲解之後終於走入今日的高閣,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種被遺忘的精神論調。假使人人都能做到中庸中正,這世界大概可以太平很多。

然而,事實就是,我們不可能也不應該要求人人都做到中庸中正。這無異於是一種妄念。

一時間,方從心撐着下巴開始有些發愣,直到手機大唱着YouRaiseMeUp將她驚醒過來。她看了一眼屏顯,是任尋打過來的。任尋很是咬牙切齒地怒道:“我問過劉寬了,都是這小子給我添亂。他說這人把他雷了,所以獨雷雷不如眾雷雷!”

“用這位大叔虐虐你,順便讓你也幫他虐虐這大叔。劉寬同學手段很高啊。”方從心哼笑,“怎麼著,此仇打算如何報?”

“爆頭吧。”任尋很輕鬆隨意地說,“或者騙出來關門放小哈。”

方從心面部肌肉無言地抽搐了一秒。自從任少回府,恐怖主義氣焰見長啊。“怪不得人家說你們是那什麼哎,又爆頭又放狗的,你都快成地主惡霸了。”她以戲謔地口吻調侃。

任尋滿不在乎地回道:“廁所怎麼了?有種他一輩子別上廁所啊,那我也敬他是條好漢!”

方從心差點兒又一口咖啡噴在屏幕上。她決定從現在開始,再也不上班時間喝咖啡吃點心了,不然得先給小電買份兒保險才是。

她還正捂着嘴,努力不讓咖啡噴出來,就聽見電話那一段任尋嘆了一聲。“不過也好,”他的嗓音沉靜下來,“有人經常這麼罵一罵,就當是醒醒神吧,未必就是一件壞事。聽慣了讚歌人很容易麻木,沒有泡在讚歌里的必要。”

瞬間,方從心覺得心底一靜,有種很柔很暖的東西漸漸漫溢了胸腔。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就想起學生時代瘋狂迷戀的日本動畫片那首至今每每聽見還能令她熱血沸騰的主題曲:

不知從何時起

我毫無理由地迷戀你

即便從未與你牽手

不知不覺間

目光就被吸引

為你瘋狂我已無可救藥

好想大聲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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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尋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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