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方從心
中國的房價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奇景,它就像一層厚厚的肥油,泛着令人厭惡的泡沫,頑固地賴在這碗湯表面,無法拂去,即便你再飢餓難耐,也依然望之生畏,而寸土寸金的皇城根子——北京,顯然便是那最厚、最膩、最讓人反胃的一口。
對於方從心這樣的白領,要在這個塞車能把人塞成尿失禁的地方打拚個一萬多塊一平的窩,至少也得先存上個幾年,再供上個幾年。但不管怎麼說,比之手下那些一個月拿三四千一半都流進了房東腰包的弟兄,她好歹還有指望。
她常常會想起剛畢業那會兒四處找房顛沛流離的生活,那時候她就在想,她要拚命賺錢買房子。
沒老公的女人是孤單的,沒房子的女人是悲慘的。尤其在這個男人越來越不男人的年代,即便你有男人,你也不知他何時就會傍上個年輕小三兒,要把你這糟糠踹出門去。這時,你若是沒有自己的窩,就沒了根據地,那就只好帶上個雪碧瓶兒上天×門廣場坐一坐——收容所或拘留所,便衣帥哥會讓你二選一。但房子絕不會踹了你,是你的就是你的。
所以方從心很勤奮務實地在二十六歲那年靠着公積金和存款完成了首付與貸款,把她視為後半輩子依靠的小鑰匙拿到了手,開始了作為“房奴”的生涯。
然而,方從心沒有男人。
其實她樣貌不差,雖然比不得明星貌美,但素麵朝天也能算略有姿色,稍微打理打理,便當得起一聲“美女”了。她又有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論學識論身份,樣樣都是上得廳堂。
但她卻遲遲沒有男友。
追她的男人也曾經有過,但都被她掐滅在萌芽狀態了。她說,不來電。
久而久之便有人言傳她挑剔、清高,甚至,不少人都說她拜金主義想嫁金龜婿。
對此,方從心總是翻個白眼嗤之以鼻。有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商業社會不諱談錢,“拜金女”這種過氣稱號還是留給倭國美女吧,與其說她方從心是“拜金女”,倒不如說她是“腐女”更揭露她的邪惡本質。
沒錯,方從心是個腐女,一個已經腐成了渣的大腐女。
別看她平日公司里人模人樣管着幾十號人,回家上了網就是狼人遇上月圓——嗷嗷得就變了身。親親、抱抱、撲倒、拉帘子都是小意思,侃起誰攻誰受菊花黃瓜比每周例會講話還生動自然,至於各種腐劇、腐片更是閱之無數見怪不怪,看男人的鼻子就能想到那活兒的尺寸,看男人的腰身就能想到頻度、速度以及強度。
嗯,其實方從心自己也承認,她整個就一不在壓抑中死去就在壓抑中變態的典範:我吃不着YY一下總可以吧?每隔一陣子總能在某論壇看見些或豆蔻或青蔥的小美眉談論**毫不扭捏,她就非常想直接衝去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磕死算了!全世界都開放了,就她還活在舊社會……後來想想做人不能太自私,磕死了不見得能上頭條還得勞動人家幫忙收屍,於是只好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彪悍勝一浪,順便非常眼紅老女人的腹誹一下小姑娘們最好小心頭文字A。
曾有人在窺破了她的腐女本質之後勸她:“你收斂一點吧,這嘴臉一露出來,比屁股後頭拖了條狼尾巴還凶,看誰以後敢娶你!”
方從心卻從不放在心上。從心,從心,在對待感情上,她的信條就如同她的名字——從心而生,隨意而動,絕不委曲求全。
但她也依然是個人。人有七情六慾,生來是人,便是命中注定會孤獨、會寂寞、會怕冷。
YY不過是一種精神**,就好像手指的溫度永遠不可能灼熱滾燙,當生活只剩下YY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她並不想要在YY中永生的壯烈,有時候,她也很想庸俗地去找個好男人,委屈了在他懷裏哭,疲倦了在他肩頭睡。
可“找男人”說來不過三個字,真要找個合適的,談何容易。這年頭優質男人都是稀有動物,她自認人品還湊合但運氣可能不怎麼的,早在剛畢業那會兒她就已發現這個事實——好草都有花了,餘下的要麼眼高於頂、要麼歪瓜裂棗,總之,統稱“孬草”。
於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也沒在天橋路燈處。
可就算再形單影隻,也不能隨便把自己低價處理了吧?否則怎對得起爹媽對得起黨對得起父老鄉親**?何況,都已經挑到了這個年紀,現在妥協,又是何苦。
就這樣,方從心本着砸鍋賣鐵不賣身的原則,大義凜然地將單身進行到了人生的第二十六個年頭,面對老爹的試探、老媽的嘮叨、親朋好友的輪番轟炸,恨不得天上掉下個好男人,哪怕把她那百來萬的金窩窩頂砸個透明窟窿也值了——反正領證之後,爬高抗重修屋頂之類全該他管!
這樣想着的方從心,依舊過着她道貌岸然的腐女生活,聊天灌水YY聚會,矛盾糾結又無奈。
直到某個夏日周末的夜晚,方從心跟幾位友人K歌回家,剛洗完澡,穿着小弔帶睡裙抱着貓咪遊盪,忽然門鈴聲卻響了起來。
瞬間,方從心腦海中閃過無數曾經在報上看過的入室搶劫(財?色?)案,頓時渾身汗毛排隊。父母遠在老家,哥們有老婆,姐們有老公,這會兒沒人會來找她。她本不想接了,最終被執著的門鈴聲吵到忍無可忍,拿起了聽筒。“請問哪位?”她盡量想讓自己顯得冷靜而有禮節,怨念的火山卻依就瀕臨噴發邊緣。
意外的,聽筒那一端卻傳來一個很乾凈的嗓音:“您好,請問您家有空餘的單間可以出租嗎?”
方從心反應了好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客廳里的掛鐘,零點過十七分。她有些傻了,立刻又生氣起來。若她沒記錯,她並不曾發過招租廣告。況且,都這鐘點了,誰還在外頭找房子呢?
方從心家的房子是標準的兩居室,一間做卧室,一間做書房,雖然月供壓力不小,但她也從沒想過租一間出去來緩解。周圍不少正供房子的單身人士倒是都這麼干,可她不喜歡,她不想跟一個外人住一起。從前過租房生活時受夠了與人“同居”的日子,沒道理買了自己的房子還跟別人一起擠着。
又何況,這三更半夜來敲門的傢伙多半是無聊惡作劇的。
方從心這人有個臭脾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饒人,誰惹着她了她一定還回去,絕不忍氣吞聲。
她靠着門拿着聽筒咧嘴笑了:“不好意思,我家房子,我住一間,貓住一間,沒空地兒了,出小區往西三百米的派出所估摸着有,您上那兒問問去吧。”說著,她便掛了機轉身回屋抱着貓咪上網去了。
爬上網絡,她在群里打了個笑臉:『眾卿,朕剛把個半夜按門鈴騷擾的變態WSN拍飛了!』
群里姐妹狂笑一片。
跟眾腐女一起將那個被踹去派出所找班房的男人從頭到腳從前到后YY一通、嘲諷得體無完膚之後,方從心心滿意足地爬上床睡了。
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言,周六日難得的懶覺簡直比什麼都珍貴。次日,方從心終於被貓咪氣憤地嘶吼聲震醒時已是日上三竿。她睡眼矇矓地爬起來跑去給貓咪加貓糧,卻發現貓糧存貨已然空空。她撓了撓頭安撫地摸摸貓咪的腦袋和下巴,輕聲哄慰:“好糯米,乖貓,媽媽洗了臉就去給你買飯飯和魚乾。”
偏偏糯米並不領情,一陣憤怒地喵喵抗議后,索性甩尾巴轉身不理人。
貓果然是忠於自己的動物。
方從心大為感慨,忙衝進化妝間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帖,拎起小包撲出門去。再不填飽那隻大胃貓,她懷疑它會趁晚上偷偷過來撓她的臉。記得上次她在網上看小說正起勁兒,忽略了這小東西,結果小東西神不知鬼不覺跑過來,狠狠地按住了強制關機……誰說貓的智商相當於三歲小孩兒?分明是老奸巨猾!
她這樣想着出了電梯,推了一把樓下的防盜門。
意外的,沒有推開。
方從心嘀咕一聲,又使勁兒推了一把。
這次,門倒是推開了,門外卻像泥地里長蘿蔔一樣忽然豎起個人來。
那是個大男孩兒,穿一件黑T-恤,仔褲,球鞋,頭髮有些微微的長,就像漫畫裏走出的美少年,面相斯文,眉眼相當好看,只是人有些搖搖晃晃的,似乎還沒睡醒。他背着個超大號旅行包,腳邊還放着一個筆記本包,看起來倒像是剛遠行歸來。
哎!誰家的美型小受怎麼就這麼在門口睡了啊?
方從心兩眼泛着狼女之光,以光速將那男孩兒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唔,身高個頭都不錯,未必是受,沒準是攻呢!這個腰身的線條實在是令人感動的贊吶!方從心趕緊把快滴下來的口水咽回去,綻出一個金玉其表賢良淑德的溫柔笑容,道:“怎麼就在門口睡着啦?快進去吧。”
那男孩兒愣了一下,很快也笑了,非常乖巧地對方從心說了聲:“謝謝姐姐”。
方從心感動地險些熱淚盈眶,老天爺太眷顧她的眼睛了,雖然有看沒得吃吧,但身為一個寂寞單身腐女,有看也已經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這小美男是來看朋友?男(性?)朋友……?哎喲媽啊!感動死了!
瞬間,方從心只覺得生活如此美妙,一邊盤算着怎麼跟蹤、怎麼觀察、怎麼**、怎麼摸上某論壇爆料,一邊哼着歌向小區外的寵物用品專賣店溜達過去。
然而,當她扛着一大包貓糧,吭哧吭哧地回到自己家門口時,卻一下愣住了。
她看見那個腰身賊美好的小美男正站在她家門口望着她,臉上掛着溫文爾雅的得體微笑,兩片薄唇開合,無比理所當然地問她:“姐姐,你家有空餘的單間出租嗎?”
瞬間,方從心腿一軟小高跟兒一崴險些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