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太平間裏
白雲飛開車,把我們一起往醫院拉。
一路上他闖了兩個紅燈,我們都攔不住。直到醫院裏,白雲飛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當著施定文還有侯玲的面兒。她們倆都被白雲飛的舉動嚇到了,連我也開始不自在起來,想掙脫,他卻抓得越緊,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扶我一下,我頭暈。”
我被他的話嚇到了,他是個從不會在人前示弱的人,這麼說,就說明他真的很不舒服了。猶豫了一下,我沒有鬆開手,向他靠近了些,“你要是不舒服了,想倒下就往我身上倒。”
白雲飛蹙眉點了點頭。
這醫院的太平間很偏僻,我們走到裏面,慢慢的覺得空氣都冷了起來,交了探視證明,工作人員把葉小倩推了出來。
她渾身都被白幔覆蓋著,只能顯示出一個身體的輪廓,和任何死去的人一樣。紅顏變骷髏,這樣令人扼腕。
白雲飛顫抖着走向前去,將白幔掀開。說實話,那一刻,我被嚇到了,葉小倩長得漂亮而又婉約,有種畫中仙的味道,真的像縹緲鬼魅的聶小倩,誰也想不到她死去以後會變成這樣。校園裏的傳言沒錯,美麗的校花葉小倩從塔樓跳下,臉都摔扁了。
她的臉已經讓我們看不出是她了,大概是腦漿淌幹了,整個後腦勺都凹陷了,連帶着五官都變形了。裸露的胳膊和腿部也有很多傷痕。
我下意識的躲到了侯玲的身後,侯玲也被嚇到了。
施定文直接嚇的驚呼了一聲。白雲飛雙手扶住了停屍的擔架,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停頓了大概有十多分鐘,侯玲也看出來點什麼了,輕聲喊道,“白導,看完了,我們走吧,這裏挺滲人的。“
“你們先回去,我再待會兒。”白雲飛低聲說道,說完又加了一句,“等下通知她爸媽來領遺體。”
侯玲牽了牽我,“我們先走?”
我點點頭,“好。”
我想白雲飛現在肯定想和葉小倩單獨呆一會。不管怎麼說,他們有過一段過去,不,他們一直到現在都在一起,那天我還看見了。
走出了醫院,侯玲在前面攔車,我突然想到進來的時候,白雲飛牽住我的手跟我說“扶住我。”
“侯玲。”我對着侯玲喊了一聲。
“怎麼了?”侯玲回頭看了看我。
“我肚子有點疼,正好在醫院,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肚子疼?哪裏?嚴重嗎?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等下直接去學生家裏上課。”我對着侯玲說道。
“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兒給我電話。”侯玲大概也是被葉小倩的遺體嚇到了,好像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裏多呆了。
我目送她和施定文走了以後,才又折了回去,一個人快步的往太平間走去。人一焦急就會忘記害怕,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其實挺害怕的,但是現在已經完全不了。
一回到那裏,就看到白雲飛已經跪在那裏,哭得像個淚人一般。
他的肩膀都在顫抖。
我不敢相信的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怎麼了?”
白雲飛轉過身來,突然抱住了我的大腿,整張臉都埋在我的腿間,很快就用淚水濡濕了我的褲子。
“白導,別這樣。”我彎下腰,抱住他的頭,卻不能體會他的痛苦。
“江梅梅,她是我害死的,她是我害死的……”白雲飛喃喃的說道。
“什麼?”我一下子愣住了,“你說什麼?”
“她死之前來找我,來找我了……我沒有見她,我不知道她會這樣……真的沒有想到……”
“她找你做什麼?”
“她告訴我,她懷孕了……”
“什麼?”我嚇得臉色都發白起來,“懷孕?”
“對,她說懷孕了。孩子是誰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常在一起,我叫她別去賣了,可是她每次都搖頭,跟我說,不會要我一分錢,哪怕是賣,她也要自己養活自己。”白雲飛已經平靜了下來,就拉着我站在葉小倩扁掉的腦袋邊上,跟我說著這段我們一點也沒有接觸的時間裏,他們發生了什麼。
“你從我家搬出去的那晚,我去酒吧了。好死不死的遇到她了。那晚上我喝多了,她送我去開房了,然後勾引我……我們又在一起了。”
“為什麼要跟她又在一起?她是你的學生,你這樣,你算什麼,你是她男朋友?還是一個不給錢的嫖客?”我壓抑了半天的情緒,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對,對,我承認,她在我心裏,一直是個爛女人,我想睡她就睡她,她自己也是這樣表現的。你別說我齷齪,求你。”白雲飛說到一半,大概是意識到我的想法了,立刻懇求道,“別說我齷齪。別評價我,你不知道我在什麼樣的環境下生存,別說我齷齪。葉小倩在我心裏,一直就是個床伴,我從來沒有對她投入半分感情。
前天她給我電話,說自己懷孕了。我冷笑着問她,是我的嗎,是我的,我就負責,認了孩子,可是你這麼爛,能確定孩子到底是誰的嗎?”
說到這裏,白雲飛又開始痛苦,“都怪我,要不是我這個話,她是不會走上這條路了。”
“你別說了,越說下去,你就會越難受,我來幫你說,她懷孕了,也不確定孩子是不是你的,但是她能找到的恩客只有你了,還是個不付錢的恩客。她想跟你求助,你不但沒有幫助,還給了羞辱,她本來肚子裏就有孩子,她就是再風塵,終究是十八歲的女孩子,她已經不知所措了,再加上她的生活那麼苦,再受你那些話,她還有活路嗎?你說的沒錯,是你逼死了她。”我已經不再害怕葉小倩的臉蛋了,此時站在她的屍體邊,幫她發出最後的聲討,指責着這個最後讓她絕望的男人。
白雲飛驚恐的臉,不敢相信的看着我,彷彿我被這死去的女人附身了一般。
“你現在對着她惺惺作態又是什麼意思?”我徹徹底底的為葉小倩傷心,也就對白雲飛殘忍起來,“她已經死了,你就是現在一頭撞死在她身邊給她道歉,她也是看不到的,我勸你還是起來吧,鱷魚的眼淚不要流,我們走。”
白雲飛突然變得冷漠起來,“是啊,我為什麼難過,我怎麼為一個婊子難過。”
我伸手,啪的一聲,白雲飛的臉上一道五指印。我下手太狠,導致自己的手掌也生疼起來。
“你打我,她也還是個婊子,孩子還是搞不清是誰的。”白雲飛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冷漠起來。他的臉就像他的心,堅硬,剛剛打開的縫隙,因為我的話又閉合起來。
“你這麼說是圖什麼,不過是圖自己心安些。你好好地陪她一會吧,我要走了,葉小倩在天有靈,會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人家收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是婊子,你說的沒錯,但是她犯了錯誤,婊子不該有情,很明顯她對你有情,才會對你有所希冀,所以你還能傷害到她。婊子懷孕不是太正常了,打個四五次都是常事兒,但是她渴望你的保護,你看看你做了什麼!十八歲!鮮花一樣的年紀,你就這麼摧殘了!就算孩子不是你的又怎麼樣?這女人被你睡了那麼多次,你就幫她解決一個孩子都不行嗎?”我越說越激動,情緒控制不住,竟然哭了出來,“她有再大的不是,可是她才十八歲,怎麼能這樣結束生命?”
白雲飛不再說話,此時我們已經換了角色,變成他冷靜的站在一邊,而我在為葉小倩傷心的哭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喊我們,說他要換班,我們得出去了。
白雲飛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我也跟着出來了。我不願意再坐他的車子,現在才明白他來的時候為什麼那麼驚慌,他只是內疚,別的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