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香樟樹下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劉繼善最初是答應從家裏拿吃用的東西,把每月工資存下來,直到夠印刷那兩本善書各1000冊為止。可是過了半年,每月確實領了工資,卻一分錢也沒有存下來。開始他在家裏還帶吃用的東西,後來就不帶了,在工廠幹了那長時間,觀念也改變了,覺得那樣做老土,被人瞧不起。於是,乾脆用每月工資支付自己日常吃穿用的開銷。
此後,也很少回家。這年秋季的一天,在家的劉向禪心裏一拇,兒子已經兩個多月沒回家了,他有些想念兒子,更關心的是兒子現在存了多少錢,離印刷那兩本善書的經費,還有多大的缺口;還有,兒子不回家,現在吃穿用所花銷的是靠什麼呢?他疑惑不解,便來到他許久沒來的縣宏發印刷廠找到兒子。
兒子變樣了,就是掃地也是穿的一身澤新的藍卡嘰工作服,這不是單位給他的福利服裝,而是他自己出錢找裁縫製作的。
見了父親,劉繼善很難堪地講出他沒有存錢的原因,還說,如果我把錢都存了,吃穿用太差,人家瞧不起。看我現在都成大青年了,如果沒有一點形象,找女朋友都難啦!難道爸爸就甘心讓我打一輩子光棍?
劉向禪嘆息着,轉過身面向西天,雙手合十,默默講道:阿彌陀佛、地藏菩薩,看來我想印刷兩本善書的願望難以達到,居士向禪感到慚愧。願佛菩薩加持我,如果在有生之年,沒有把那兩部經書印刷好,我死不瞑目哦!
這一天,劉向禪找到榮百順談及自己想來做義工的事兒,還着重說了想印刷兩本善書,作兒子的指望無望了。
榮百順心裏暗想:就算我們給你印刷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榮百順不理解,卻不好推辭這個老人,就叫他去找人事科榮科長,劉向禪認識,就是那個鷹鉤鼻。他心裏沒底,又對榮百順說,榮廠長,你跟他講一講,要不,我找他又得推辭。
榮百順有些不耐煩地回答,你找他就行了,不需要講。
待劉向禪走出辦公室,聽到腳步聲橐橐地消失了,他便打電話給人事科榮科長,說那個要做義工的老人又來了,他找了我,我讓他去找你,你想辦法把他勸走。這麼年紀的人,在這裏做義工,要是出了問題,我們還負不起責任。
在人事科,鷹鉤鼻電話還沒有接完,就看到劉向禪老人來了。他連忙對着話筒講,我知道了,榮廠長你放心。他放下話筒,迎上劉向禪,問有什麼事嗎?劉向禪照本宣科地說,榮廠長叫我來找你,我要求在你們廠里做義工。
這個我們要研究研究,你這麼大年紀,從勞動法上講,屬於贍養對象,我們怎麼能夠讓一個本應受到贍養的老人來給廠里做義工呢?鷹鉤鼻想努力說服他,可是劉向禪這麼回答,這是我自願的,又不需要你們付錢……他央求廠里替他印刷兩本善書的事兒已經跑到嘴邊來,又咽回去了。他想:說出來不好,第一步只要求廠里答應他做義工。
聽了這話,鷹鉤鼻覺得跟劉向禪說不抻,就帶他出門,下樓去找正在廠區打掃衛生的劉繼善,說你父親來了,有個事找你。鷹鉤鼻轉頭朝跟在身後的劉向禪說,您老在這兒站站。
這兒正好有棵香樟樹,劉向禪站在樹下,看到鷹鉤鼻湊近放下撤箕,在台階上磨蹭的劉繼善低聲講了一陣話,劉繼善有些不情願地點頭。之後鷹鉤鼻就回過來對劉向禪說,你要做義工的事,先和你兒子商量商量吧!劉向禪說,兒子哪有不同意的?鷹鉤鼻不再回答,就拔腿走了。
看到鷹鉤鼻的背影消失在廠辦公大樓樓道后,劉繼善走近劉向禪說,爸,剛才榮科長跟我講了,不是廠里不讓你做義工,是廠里看你這麼大的年紀,來做義工擔當不起,要是出了一個么事,廠里還負不起責任。如果一旦出了事,就連我的工作都保不住了,廠里很可能把我辭退。爸,你要為我着想。
劉向禪說,做義工,掃一掃地,有什麼危險性?我相信我不會出什麼問題。
爸,你不要犟着講,別人要這麼考慮,你就是不做義工,這麼大年紀了,坐在家裏都有病的可能,何況你還要做義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如果在廠里做義工一旦病了,你不怪罪廠里,社會上會輿論廠里,那樣影響不好哦!劉繼善不想多說了,他叫父親依然站在香樟樹下等一等,待他把廠區後面一點未打掃的死角掃乾淨后,再帶他到食堂吃飯。
劉向禪堅持着說,繼善,我做義工,是為了讓廠里出資付印那兩本善書,我的心愿,佛菩薩一定知道,他們一定會護持我,不會讓我在做義工時,出什麼毛病。
爸,現在真正相信佛菩薩的人不是太多,只有你相信,廟裏的僧人相信,一般人大都半信半疑,有的甚至根本不相信,還認為那是迷信,你不要說那一套了,為你的兒子着想吧!等會兒,我帶你吃飯後,就給你買張車票回家吧!劉繼善說著這話,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劉向禪說,繼善,別人不相信,你應該相信,我的牙齦出血,就是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念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怎麼這樣說話呢?你如果這樣,就不要喊我爸了,我跟你斷絕父子關係。說著,劉向禪就要走。
爸,我是相信的,可是別人無法勾通,廠里不要求你在這裏做義工,我如果勸不好你、把你留下來,廠里會對我有看法。
劉向禪欲責怪兒子總是為自己考慮,但轉念一想,他不為自己考慮一點又不行,作為人嘛,生存都艱難。他默念過幾句阿彌陀佛、地藏菩薩聖號,便祈求道,請開示我,遇到這種問題該怎麼辦?忽然他心頭一熱,像得到啟發一樣,有了一個正確的念頭。他拉著兒子說,繼善,這樣吧!我寫一份保證書,在這裏做打掃衛生的義工,保證出了問題不找廠里麻煩,我想,總有一天,我的真心誠意能夠打動廠里的領導。廠里的領導會答應出資給我印刷那兩本善書的。印刷兩本善書,是我向佛菩薩許了願的,要是不能遂願,怎麼對得起為我治癒牙齦出血的佛菩薩?佛菩薩的大慈大悲,大恩大德,我總想回報,哪怕能夠回報一絲一毫,我都不放棄、都要努力,要不,我就慚愧不已!
爸,其他的不講,你說的辦法可以試一試。保證書我代你寫,只要你簽個字兒。劉繼善說了這話,劉向禪緊皺的眉毛頓時舒展開了,那陰鬱的眼神也放射出喜悅的光彩。他只在香樟樹下等了一會兒,到廠區後面打掃完了衛生的兒子就轉回來帶他到食堂吃了午飯,又帶他到宿舍坐坐,自己則上街去買紙筆回來,代父親向廠里寫出一份做義工,一旦出了什麼問題不需要廠里負任何責任的保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