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小小城之少年篇(2)
最終也沒逃得了由他送我上學的命運。
並排而走,我沒開口的念頭,他也默不作聲,但我有留意到,他的步伐時常會因為過快而超越我,可又會特意緩下來等我跟上去。即便如此,我還是走得氣喘吁吁的,但咬着牙沒吭聲。
突然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語聲:“小石頭,你是我兒子,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會讓着你。唯獨一件事我不會讓,那就是小小,也就是你媽媽。所以,奉勸你最好收起你心裏的小九九,你那點心思,我一眼就看透。這是我對你的警告。另外,你快六歲了,我像你這麼大時,已經獨自行走在外為生存打拚,不要求你學我,但至少你得學會生存的本能。”
前半段話把我說得心慌不已,感覺自己的小辮子被他抓住了一般;後半段話,則讓我陷入了思考中。其實說實在的,我聽不懂他的意思,就是覺得被他給看低了,所以心中很不服氣。
轉眼就到了幼兒園門口,剛好與妙妙阿姨和妞妞碰上,她看到我身旁的人面色立即變了,比起姨婆和阿婆看到他時都還要畏懼。我抬頭看了看他臉色,與之前一般的面無表情,並不會太可怕啊。倒是妞妞開心地跑過來拉我的手,我很是煩躁,但礙於妙妙阿姨在,不好甩開她。
我們倆牽着手走進校門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妙妙阿姨與他站在一塊,似乎畏畏縮縮的,連視線都不敢往旁飄。這時耳旁傳來妞妞的說話聲:“石頭哥哥,那個人是你爸爸嗎?你們倆真是像。”我微微一怔,回過頭問她:“我和他長得像?”
她認真地點點頭,完了還十分羨慕地說:“你爸爸好帥啊。”
然後這天,我在班裏魂不守舍地待了一天,到得傍晚時分,期盼而來的仍不是媽媽,居然又是他。
這次我有留意周旁,發現好多道目光都射向了他站的位置,其中甚至有我們老師的,而當我走近時,那許多道目光轉為了羨慕在我身上。暗暗將他與旁邊同學的爸爸相比,光氣勢上就勝人一籌。
莫名的,我有些傲嬌起來。
走出校門時,胸脯比平時要挺,回走在行人路上,偷偷把目光去飄他,覺得似乎比往常要看順眼多了。可這念想只存了一時,因為他又開始了另一輪對我鄙視的教育,把我給打擊的臉都漲紅了。回到家時,媽媽看我臉這麼紅,還問怎麼了,我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句完整的話來。就是覺得委屈之極,可是他就站在旁邊,連跟媽媽訴苦的機會都沒。
最後媽媽被他給拉走了,邊走時我還聽到說我臉紅是因為太熱的緣故。我恨得咬牙切齒,大冬天的,雙手都是冰的,居然說我太熱!此類被他欺壓的情況,在持續進行中,且都是暗地裏,不被媽媽知道。這樣的日子終止在一個多月後,聽到媽媽在與姨婆他們商量說他要搬出去,當時我那激動的啊,沖回房手舞足蹈了好一陣,實在是太開心了。終於被我盼到他要走的日子了。
可悲催的是,就在他搬離的那天,媽媽也跟着一同走了,還摸了摸我的頭說想什麼時候到那邊住就什麼時候去,房間有。我氣得一扭頭又一次沖回了房,這回是悶在被子裏哀悼,強忍着不讓眼淚衝出眼眶,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明明約定好了,不能帶媽媽走的,他不守信用反悔了。
連着幾天,我都悶悶不樂,姨婆與阿婆都說好話給我聽,也聽不進去。她們說帶我去那邊找媽媽,可是我不想妥協,為嘛一定是我退讓,為嘛媽媽的眼裏就只有他?
這日阿婆拉了我單獨談話,她跟我講媽媽和他的故事,跟我講關於我的故事。聽完后,我沉默了,自媽媽回來后,就自動換了稱呼,可是從沒有人告訴我,我真的是媽媽和他的兒子,親生的。
阿婆說,不是媽媽不願意告訴我,而是從一開始,哪怕她不知道我是她親生兒子時,她就已經把我當成了自己孩子,愛是不會因為血緣而改變的。後來我就點了頭,跟着姨婆去了媽媽搬去的地方。
其實離得並不遠,半小時后,我就站在了那家店鋪跟前。以我有限的識字範圍,勉強讀出招牌上三字是:劉玉坊。很訝異,媽媽和他居然會住在這裏面,這明明是家玉器鋪子呀。姨婆領我走了進去,迎門就見一個女的坐在櫃枱后,看到我們時問了句:“要買玉?”
姨婆搖搖頭,“我找阿曉。”那女的臉上現出防備,神色也變冷了道:“你是誰?”就在這時,從後面走出來一個男的,向我們這邊一看,立即笑着走過來,嘴上說著:“你們是來找小妹的吧。”目光卻是看向我,驚異地問:“這是堯哥和小妹的兒子?”
櫃枱后的女人聞言立即起身探出了頭,目光落在我身上,將我上下打量。而身前的男人喊開了嗓子:“六子,快出來。”沒一會,後面又走出個男的,等走到跟前時,就聽大嗓門的男人道:“快看看,這是堯哥的兒子,與堯哥長得可真像,不光是外貌,連氣勢都像啊。”
這般被人品頭論足,實在是不舒服,姨婆對他們很客氣,讓人帶我進去找媽媽。居然是那櫃枱后的女人走了出來提議:“我帶他進去吧。”她領着我向後走,越過一道門后就問:“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比起剛才,她的口吻要和藹許多,我不想表現得太過沒禮貌,吶吶回答:“五歲,小石頭。”
“小石頭?是小名嗎?”她的語聲又溫和了些,但就在她話落時,我看到了媽媽,她正躺在院子裏的躺椅里,一翹一翹的悠閑自在。突然就眼淚奪眶而出了,站定在那裏,倔強地不肯再往前。
是身旁這位阿姨出了聲,吸引了媽媽的注意,她才看向這邊。看到我時眼中閃過驚喜,立即從躺椅里起身跑過來,拉住我的手道:“小石頭,你來了啊。”轉而又心疼地問:“怎麼哭了呢?是不是這兩天我沒在,想我了呀。”一聽她這話,我眼淚越加流得多了,止都止不住。
從小到大,除了我不懂事的時候,就從來沒哭過。之前她舍了我和阿婆、姨婆,一個人孤身遠走時,我也就是把淚含在眼眶裏,沒讓它流下來。可今天,就是莫名的委屈與難過,被她拉到躺椅邊,直接給攬抱了上去,然後就睡在她懷中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耳旁傳來媽媽特溫柔的聲音:“傻石頭,哭什麼呢,不就是幾天沒見我嘛。讓你放學後過來的呀,我還每天都巴望着門口盼着你來呢,哪知道你這沒良心的,連着幾天門檻都沒邁一下。”
我從她懷中坐起,嗡聲問:“媽媽,那你為什麼不回家呢?幹嘛要住在別人家的地方?”
她噗哧而笑,“這不是別人家的地方啦,是你爸爸開的店。這后屋也是我們的家呀,還有剛帶你進來的叫悅姨,之前出去的兩個叫通叔和六子叔,都是跟着你爸的,也是媽媽的好朋友。來,我帶你上樓去,樓上我還給你準備了房間呢。”說完她就要抱我起身,但我拽住她的衣袖抽噎地連連搖頭不肯,“不要,我不要住在這裏。”
她沒有再堅持,而是低頭問我:“小石頭,怎麼了?跟我說說,為什麼不願意住這裏?”
真正的原因自然不能說,否則怕他真的會付諸行動,將媽媽帶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所以只能很不爽地找了個理由:“我習慣了家裏的床,陌生的地方睡不着。”
媽媽聽了后就笑起來了,“原來是這樣啊,早說呢。還以為你生我氣,不肯來的。”我默默地低下了頭,這兩天我是在生她的氣,但更惱他。只不過此刻窩在她懷中,什麼氣也都沒了,就是想難得要求她一次:“媽媽,你跟我回去一起住吧,這兩天我老是做噩夢。白天你再來這裏行不?”
提完要求后,就渴盼地看着她,迫切希望能看到她點頭,但是我失望了,她一臉的抱歉,將我摟緊了些后,把下巴抵在我額頭上,低低地說:“小石頭,我不能離開這裏,你爸爸......他生病了,就像當初我得的那個嗜睡症一般,但他比我還要嚴重,一睡下去起碼要一個月才能醒,這也是我跟着他搬到這裏來的原因。”
我驚異莫名,怎麼會這樣?他看起來那麼強壯,威風凌凌的,居然也會得嗜睡症?難道說......是媽媽的病傳染給了他?一睡一個月,就是媽媽之前也最多是三四天而已呀。看來他是真的很嚴重了。
出奇的,聽到他生病,我並沒有覺得開心,也沒有幸災樂禍,反而心中悶悶的,很不舒服。就是覺得像他那樣的人,就應該時刻讓人畏寒才是。我怔怔問:“他為什麼會得這個病?”
媽媽的神色明顯一窒,隨後眼中就染了悲傷,她輕聲說:“是因為我。”
頓時我不語了,定定看着她難過的樣子,腦中忽閃過一念,難道說原本這病是媽媽還要再得的,然後現在被他給代替了去?如果是這樣,我......感謝他,因為只要經歷過之前媽媽生病的情景,就再也不想她如此了。從這天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我在心中認可了這個叫盛世堯的男人,稱他為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