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九章.辭行
“這麼說,楊猛是真的死了?”
青綠色的陶瓷山水爐,幽靜地座在紫禁城中的含光殿內,乳白的沉香青煙,彷佛山間的溪水一樣,順着爐內巧奪天工的管腔,層層傾瀉流淌而下,而坐在大殿中的人物,如今卻已從清室皇家貴胄,換做了北洋一脈的驕兵悍將。
自打宣統皇帝退位,這裏便成了北洋集團私下議事的地方。
而有資格坐在上首說話的,自然便是兵力傾國,藉著洋人大勢即將定鼎南北的北洋王袁世凱。
袁世凱問得直接了當,而跪坐在他面前的安倍晉二郎,卻只是面色肅然地微微頷首,然後這才有些沉重地描述起當時的情景……
“……就這樣,儘管楊猛閣下的功夫,如今已是神乎其神,然而在受到十面埋伏的狙擊和炸藥的重傷狀態下,仍與我陰陽寮第一式神大雷天天狗力拚良久,最後才同歸於盡在雪原之中,為了確定其生死,安倍特意在雪地中站了一夜……”
自打雪原一別,安倍晉二郎便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回京城,為得便是從袁世凱的手中兌現之前的好處,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到了這裏之後,竟然收到了接二連三的質疑……
“為何不取下他的首級為證?”
安倍晉二郎目光一轉,看向坐在下首第二把交椅上的王士珍,先是習慣性地微微頷首為禮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張口說道:“作為行走在塵世間的陰陽師,即便是生死仇敵,安倍也不願打擾亡者的安眠,更何況……此人雖然行事乖張,可恐怕卻是這百多年來,中日兩國第一個打破心內虛空,得見真我如來的武神級宗師,若非接連遭受我方几十名陰陽師和槍手的暗算,恐怕安倍最後也難生還……”
說到這裏。安倍臉上的神情不覺變得十分複雜,在敬畏中又帶着一絲難以理解地嘆了口氣,“所以,安倍寧願在雪原中枯坐一夜,也不想褻瀆這已得證如來真性,行走在人間的活佛……”
“安倍先生此言有理,此人一身功夫。可謂中外聞名,雖說因為政見不同。對袁某的行事有些誤解,可既然如今已撒手西去,他與袁某之間所有的誤會,自然也就兵解消散……既然先生說他是百年難遇的武神級宗師,那袁某索性便賜他風光大葬,也算給我華夏武門的後輩,留下一個念想……”
袁世凱餘光一掃,看到身旁的董海川和鶴道人一臉的惋惜失落,心裏不覺忽然隱隱覺得不妥。悄然地瞪了王士珍一眼的同時,口中的話風頓時變得冠冕堂皇,眼見這一番話說下來是滴水不漏,而身旁兩大道門宗師也不住微笑頷首,心裏這才感慨這高人的心思果然難以揣度……
“大帥說得極是,既是百年不世出的天地人傑,自然還是入土為安的好。芝泉不才,願為大帥分憂,等此次議事之後,便派工程兵去安倍先生所說的荒山雪原,為這位少年宗師修墓立碑……”
能夠在北洋三傑中最受袁世凱器重,段祺瑞的心思不可謂不敏捷。眼見袁世凱三言兩語便將兩大道門宗師暗捧得服服帖帖,頓時聞弦歌而知雅意,將確認楊猛死活的事情攬了下來,等到安倍晉二郎讚賞地看過來時,兩人不覺又極為默契地對視一笑……
“此事倒不必段將軍出面……”
鶴道人打量了下四周的驕兵悍將,看似無意的說了句話,卻將整個大殿內的目光瞬間吸引了過來。
含光殿內。光線明暗交錯猶如斧鑿刀刻,可照射在瀰漫著青煙流水的香爐之上,卻讓老道感受到了隱藏在平靜祥和下的波瀾,“此子能以後輩之資,在短短的十年之間,便接連突破行者五境,生生打破心內虛空,成就活佛真人級的武道大宗師,其天賦才情乃至毅力和悟性,無不遠超常人,此等天縱之才,即便是老夫等人,心裏自然也是極為敬佩的……”
老道一邊說話,一邊看着眾人臉上的表情,等到看到原本穩坐如山的袁世凱,臉上也漸漸變得有些微妙起來,鶴道人不覺更加肯定了心裏的猜測,“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老道才不願讓將軍派兵將其草率埋於地下……”
“道長的意思是?”
“楊猛雖死,可他的色身遺蛻,對於我等困頓於虛空之前的老傢伙們,卻是可直指大道的不世珍寶,若能讓老道等人親眼瞻仰甚至帶回山去仔細考究,想來對我等自身的修行,必是大有裨益!”
大殿中氣氛井然不波,然而隨着老道這番話后,卻仿似有暗流涌動,儘管普通人看不出來,但如董海川這等已經修行至鍊氣化神的人物,卻能憑着超出人體極限的第六感官,感受到袁世凱等人感受不到的氣機微妙變化……
所以,當他看見整個大殿內的氣機幕然一沉的時候,連忙接着鶴道人的話頭繼續說道:“有了這番機遇,我等四大丹派便會在武道修行上更進一步,最後獲益者,自然還是大帥……”
“道長此言未免小瞧了袁某,莫說這楊猛已經撒手人寰,就算他還在世,有四位真人輔佐,袁某也不必怕他……”
看着董海川以退為進,袁世凱自然不願為了楊猛的遺體而惡了真心輔佐自己的道門宗師,所以,就在馮國璋和曹錕等人慾言又止的時候,他便率先將整個事件的基調定了下來,“何況,袁某一直對四位道長的厚愛無以為報,不如便以這楊猛的遺蛻借花獻佛,交給道長處理最為恰當不過……”
“大帥所言極是……”
眾人能身居高位,自然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眼見袁世凱拍了板,即便心中再有疑慮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何況這楊猛的遺體如何,本就與他們這些軍人干係不大,所以等到北洋三傑率先表態后,其他將領自然更是就坡下驢……
“既然如此,安倍這便與大帥先行別過,至於其他相關的事宜,便交給土原肥賢二君了……”
“嗯?”
袁世凱雙眼微微眯起,殿內的氣場頓時為之一變,儘管很多人都覺得這氣場,是一種偏向於精神側的東西,然而當一個人即將一統千萬里河山,坐擁百萬雄兵的時候,他的內心之強大,一言一行之間,都會散發出莫大的氣場甚至威壓……
“土原君與袁某向來交好,之所以選擇安倍家,也是土原君一力推薦,可安倍先生這麼急着辭行,莫不是袁某怠慢了先生……”
所以,當袁世凱心中不悅,直接表現出來的時候,哪怕是一向以幻術操弄人心的安倍晉二郎,也覺得自己彷佛瞬間從這座大殿被剝離出來,孤零零地處於被審視甚至好似被審判的氛圍之中……
“哼……”
周圍的一干悍將雖然不能出言質問,可畢竟眉目間的神情也瞬間變得肅殺起來,眼見一言不合之下,便很可能暴起傷人,整個大殿中的氣場頓時變得愈發凝重起來……
“咳咳……”
安倍晉二郎苦笑着咳嗽了幾聲,將自己身上那種與周圍環境的不和諧感暫時壓制下來,隨後這才任由嘴角的鮮血緩緩流下,“與楊猛一役,我方慘勝,安倍也曾身受其拳風一擊,隨後枯坐於雪原中一夜,又盡全力趕至京城……如今雖然僥倖不死,可不單一身功夫付之東流,就連壽數恐怕也要到了……”
說到這裏,安倍晉二郎又向鶴道人鞠了一躬,“別人或許會覺得有些無法置信,但想來兩位真人,應該是看得出來安倍所言不虛……”
“你身上氣血凌亂不堪,可眼中神光不散,老道原本以為只是重傷而歸,不想卻已到了隨時兵解的地步,只憑拳風和拳意共鳴便震得你五內俱傷,的確是那楊猛的七傷拳所致……”
“若然是超脫了人間的拳術,這一拳既出,安倍可謂五勞七傷……”
安倍晉二郎苦笑着點了點頭,隨後這才對面色緩和下來的袁世凱繼續說道:“安倍此身隕落無妨,奈何還有家族最後的一點傳承,沒有交代給自己嫡親血脈的子侄,所以,此去其實是回國安排後事去了……”
“一拳之威,竟然可至於斯,難怪先生說楊猛已經成就佛陀之身……”
看着董海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袁世凱臉上的神情不覺又瞬間轉為春風拂面一般,等到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恢復平時懶洋洋的腔調,“可惜先生也是一代宗師,竟然為袁某之事……如此,先生可還有未完的願望,只要袁某能夠做到……”
“安倍見識了超脫人間的拳術,如今已經無憾,只想着能趁着還能走動,把這點心得和感悟帶回國去,也算是不虛此行……”
安倍晉二郎畢恭畢敬地站起身來,對着袁世凱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後這才有些洒脫地轉身向殿外走去,“若說真有何心愿,不如都留給我那子侄,如果日後有人拿着這枚陶笛來尋大帥,希望大帥能看在與安倍的這番香火之情,對其退讓一步或施以援手!”
“……先生因袁某而隕,哪怕日後他要割地三千,袁某在此也應下了,還望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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