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母奪女夫
事實上,她終究是一個女人,一個從未單獨出過遠門的女人,當時的印度,交通很不便利,從一城到一城,往往要步行好幾天,乃至好幾十天,路上行人很少,可資歇腳宿夜的村落則更少,商人來往,都得結伴而行,否則遇上了剪徑的盜匪,那是不堪設想的。
何況蓮華色又是一個單身的少婦。因此,當她向城外走了一程,便在水邊的一棵大樹下面坐了下來,不敢再向前行了。她坐下之後,回憶着剛才所見醜惡的一幕,再想着這未來茫茫的前途,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哭泣起來。
在哭泣之際,偶自見到她那投在水中的倒影,一個滿面淚痕,愁眉緊鎖的美婦人,很像一朵盛開的蓮華,卻又像是遭受了暴風雨的摧殘的蓮華。紅顏薄命,活着無味,所以她在考慮是否應該以跳下水去,來結束她的生命。
正在這時,她的救星到了,一隊商人剛好經過那裏,商隊的主人,連忙走近前去,很關心而又很同情地問她:‘你這位姊妹,有什麼困難的事嗎?’
‘沒有,只是我想我不希望活了。’蓮花色悲戚地答道。
‘為什麼呢?我能幫助你嗎?’
‘不為什麼,你不能幫助我的。’
‘你沒有家嗎?’
‘有的,但我不要那個家了。’
‘你有父母及丈夫嗎?’
‘有的,但是父親死了,母親卻把我的丈夫佔有了。’
‘原來如此。’那位商隊的主人,見她相貌很美,愛憐之念,油然而生,所以他說:‘我現在是回到波羅捺城去,我家就在那裏,當我太太去世以後,家裏人手很少,如果你願意的話,先到我家住住再說。’
於是,蓮華色到了波羅捺城的這位商主長者家裏,並由客人而變成了正式的女主人,使她有了第二次的歸宿。
商人的生活,總是居家的時間少,外出的日子多,蓮華色的商人丈夫,在家過了幾年之後,又辦了很多的貨物,要去得叉屍羅城販賣了。蓮華色對她家鄉的風氣,非常熟悉,那裏什麼都好,就是女人的貞操觀念太差,故對她丈夫再去她的家鄉經商,感到很不放心,所以再三勸她丈夫,提高警覺,保證身體,不要上了那些邪惡女人的當。她的丈夫,自是滿口答應,並且向她發誓:除了她這樣的女人,再也不會愛上其他的女人了。
其實,男人的嘴,在女人面前多半是不可靠的,為了博取女人的歡心,希望女人奉獻出她們的愛情,男人可以把好話說盡,可以表示將自己的尊嚴,降到最低的限度,乃至願做女人的牛馬走狗。並且信誓重重,只愛當前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便是天女下凡,其他的女人都是黃面糟糠。但他們到了另一個環境,遇到了另一個可愛的女人,他們又會以同樣的態度去博取那個女人的歡心與信心了。
蓮華色的丈夫,到了得叉屍羅城,由於商業的需要,一住就是好多年。商人們在冒險性的經營中賺了錢,往往又在刺激性的生活下求樂趣,刺激性的生活,往往又不外是醇酒美人與賭博。
蓮華色的丈夫,為了真心表示深愛蓮華色的美貌與賢淑,為了守持他對蓮華色的保證與信諾,故在最初的時日中,他確實是規矩的,但在許多朋友的慫恿之下,終於半開玩笑似地說出了他的條件,他說:‘我只愛蓮華色那樣的女人,我也曾向蓮華色表明過這樣的態度,如果能有女人像蓮華色那樣的,我才喜歡她。’
這也是非常巧的,那天正好是得叉屍羅城的少女節,全城所有的少女,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似地,在一處聚會遊戲,蓮華色的丈夫及一些商人朋友,也都前去看熱偳、看女人,看少女們慶祝自己的節日。
但被他們發現了一個少女,幾乎長得與蓮華色完全一樣,那些商人朋友,竟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探聽到那個少女的姓名、年齡、籍貫,並且求得了她父親的同意,付了所需的索價,辦妥了一切婚嫁的手續,蓮華色的丈夫便在半推半就的心境下,與那個少女共同生活在一起了。
不久,蓮華色的丈夫,帶着新婚的第二個太太,回到了波羅捺城,但他不敢把她帶回自己的家,恐怕蓮華色生氣,只好另闢新居,金屋藏嬌,並將他所有財物的一半,分置新居之內,另一半則拿回原來的老家。蓮華色問起他經商的情形,他卻推說:‘這次倒霉,在回程中遇到了土匪,搶去了一半的貨物。’
‘那沒有關係。’蓮華色還安慰他說:‘只要你能平安地回來了就好。’
‘不過我一定要報告官府,我要追尋那些土匪,我要追還那一半被劫的貨物。’聽她丈夫的語氣,好像真的遭遇了土匪。
從此以後,蓮華色的丈夫,往往一出門就是好幾天,即使回家,白天到家,夜晚又走了,蓮華色問他時,他總是說正忙着追尋土匪的行蹤。蓮華色雖然心中懷疑,但她是個賢淑的妻子,從未向她丈夫提到她所懷疑的事。
可是有一天,有一個客人來訪她的丈夫,她回說,她的丈夫去尋土匪了。那個客人深受她這一番愚誠的感動,便以同情的口吻告訴她說:‘事到如今,你仍被你先生蒙在鼓裏。我不想為你們的家庭帶來不和的氣氛,但我覺得你的先生也太對不起你了;再說,老是這樣騙你,也不是終究的辦法。我現在告訴你吧,你的先生並無土匪可以追尋的,他實在是去追尋他那新婚妻子的愛情了。’
過了幾天,她的丈夫回來了,並且捏造了一些追尋土匪的事故,向蓮華色訴說,似乎還要他的妻子安慰他幾句才好。但是,蓮華色卻以開門見山而又寬宏大量的態度向他說道:‘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但你既然有了新人,為什麼不帶回家來呢?一個人負責兩個家庭的開支,實在是很吃力的事。’
她的丈夫本還想推說沒有這樁事的,但他想起了蓮華色的賢淑,又看出她的態度是如此的懇切,所以只好承認了,並以悔罪的口吻,請蓮華色原諒,他說:‘我唯恐大小兩個太太在一起,容易發生磨擦,所以始終欺騙着你。’
‘不會的,我相信我能容忍得下的。如果她的年紀與我不相上下,我就把她當作姊妹看待;要是比我小了十來歲,我就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照顧。我們夫妻相處十來年了,難道你還以為我是一個小氣的妒婦嗎?請放心,我不是那樣的女人。’
於是,這個家庭的一男兩女,共同住在一起,蓮華色真是以母親的情懷,照顧着丈夫的小太太,那個小女人,因為長得很像蓮華色,她們兩人在一起,的確像是一對母女,那個小女人,也把蓮華色當作自己的母親那樣敬愛着,並在閑談之中透露,她是一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女孩子。
蓮華色聽了,非常想念她那從小離開了她的女兒。甚至懷疑到這個小女人,就是她那親生女兒,但又不便進一步的問她家鄉的情形及家庭的狀況。為免引起思鄉的愁苦,對於一個離鄉背井的人,是不該問到這些的。
但在有一天的早晨,蓮華色為那小女人梳理頭髮的時候,發現她的後腦部位,有着一塊顯明的疤痕,這使蓮華色幾乎驚叫起來,因為在她的記憶中,這塊疤痕便是她自己離開第一任丈夫時,將她出世不久的女兒扔在木塊上所留下的志號呀!但她恐怕驚動了她的丈夫以及這個小女人,所以沒有驚叫。然而再也不能不問這個小女人的身世了,她以關切的口氣問道:‘你頭上傷痕這麼大,在受傷的時候,想是很痛的。’
‘是的,但在那時還幼小的很,所以也不知道痛與不痛。’那個小女人又接著說:‘據父親告訴我,那是我的母親因事與父親吵架,在盛怒之下,將我扔在一塊木頭上撞破的;我的母親,從此一氣出走,再也沒有回家。我真命苦,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現在我卻常常這麼想:你對我這麼愛護,如果你是我的母親,該是多好!’
蓮華色聽到這裏,真想抱起這個小女人來痛哭一場了。很明顯地,這就是她自己的女兒呀。但她仍不放心,故又問了那個小女人的許多問題,問她住在得叉屍羅城的那條街上,多少門牌,面向何方,她的父親叫什麼名字?這一問,完全明白了,也完全證實了,但也使她悲痛得更加難過了。
蓮華色的心情非常激動,但她不再發怒,她站在那裏想了很久,才使她想通了:‘啊!我是一個苦命的女人,這是一個混亂的世間。十年前,母親分佔了我的丈夫;十年後,女兒嫁給了我的第二個丈夫,我與女兒做了同一個男人的妻子,我既已將第一個丈夫讓給了母親,何又不能再將第二個丈夫讓給女兒呢?為了女兒的幸褔,我應犧牲到底。’
因此,她將滿腹的辛酸與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中,裝着若無其事地樣子,下定決心,悄悄地離開,風塵僕僕地隨着一隊商人,從波羅捺城到了廣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