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阮氏父女
阮府門口。
黑漆的大門前停着兩輛馬車,闔府的人都迎到了門前,連紅葉都在。
人群中央站着兩個人,一個中年男子清峻肅然,頜下留着幾綹長須,眼角的細紋掩不住他通身的儒雅,一看就知道年輕時必是個翩翩佳公子。
此時他望着閤府的人,卻沒有看到自己想找的那個,面色不由微微下沉,滿心的期待疑慮喜悅也猶如沸水裏澆了一盆涼水,暫時平靜下來。
目光望向紅葉,他是戶部侍中,職位不高,但事務卻很繁重,平時都是住在衙里,十天半月才回一次阮府,這次是接到紅葉的消息才趕回來的。
煙兒好了,不瘋了,這個消息太震驚,他到現在都不敢完全相信。
紅葉沒說話,看向了蘭香,阮老爺問道:“郡主呢?”
蘭香是阮煙羅的貼身丫頭,阮煙羅去了哪兒,只有她才知道。
“郡主一早出去了。”蘭香不敢隱瞞,恭敬說道:“說要買些急用的東西。”
“什麼東西非得親自去?”阮老爺面色愈加下沉,一個女孩子家拋頭露面總歸不好,之前瘋瘋癲癲也就算了,如今紅葉說她瘋病好了,怎麼還是如此?
她的病真的好了?阮老爺望向紅葉,眼中已是明顯的不相信,紅葉略有些焦急,卻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恰在此時,一直站在阮老爺身側的年輕男子輕聲開口說道:“老師,外面天寒,有什麼事進去再說吧。”
他一襲藍衫儒雅,意態溫和,竟和阮煙羅今天的打扮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句話恰到好處的緩解了場面的尷尬,紅葉輕舒一口氣,連忙點頭說道:“庄公子說的是,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阮老爺看了凍的面青唇白的眾人一眼,冷聲說道:“等她回來,叫她到書房見我!”
蘭香聞言心中一跳,暗自叫苦:糟了,郡主又要被罰跪了。
老爺房中有一副紅顏將軍的畫像,每次郡主做了錯事,都會被叫到書房,在像前罰跪。
若是以前的阮煙羅,蘭香自然不會關心,可此時的阮煙羅卻和以前截然不同,她沒有承諾過什麼,卻用行動周密果決的維護着她與蘭月蘭星,讓人從心底折服。
心急的抬頭張望,忽然眼睛一亮,叫道:“郡主!”
遠處的雪地里,阮煙羅青衫玄氅,踏雪而來。
不疾不徐。
不蔓不枝。
蒼茫的空曠的雪色里,她緩緩而行,像一幅雋永的山水。
很久很久以後,甚至直到生命的盡頭,庄青嵐都不曾忘記那個畫面。
有一個女子,踏着漫天風雪,走進他的心中,從此,再未離開。
阮府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驚訝的看着阮煙羅緩步而來,無法移開目光。
那個人,真的是他們的郡主嗎?她什麼時候變的這麼美,蒼茫的微白的天空雪色里,好像一切都是虛幻的,只有她是唯一的真實。
阮老爺僵直了身體,嘴唇微微發抖,口中嘶啞的吐出兩個幾不可聞的字:“紅顏……”
“煙羅見過爹爹。”走到近前,阮煙羅躬身行禮:“不知爹爹今日回府,未能出門迎接,爹爹勿怪。”
阮老爺眉尖緊蹙,緊緊盯着阮煙羅。
這是他女兒?
阮煙羅如果表現的無禮,他一點也不會意外,這麼多年下來,他早已對她不抱希望。
可是阮煙羅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了。
話語,表情,尤其是通身的氣度。
這個女子可以是任何人,但絕不是他的女兒。
就算她的瘋病好了,但真的可以一夕之間,就改變這麼多?
阮煙羅靜靜立着,任他打量。
她早已想過自己的改變會惹人疑心,卻絲毫遮掩的意思也沒有。
她入主了這具身體,便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自然要按自己的意願生活。
她不是不能假裝,只是這種事情,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讓她一輩子戴着別人的面具生活,不如不活。
靈魂轉換這種事情,就算在古代,也是玄之又玄,她渾身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是原來的郡主,只是靈魂不一樣了而已。
這種轉變,若是郡主的爹爹能接受,她便留在這裏,以郡主的身份繼續生活。若是不能,她便離開,以她的能力,想在古代立住腳,想來也不是件太困難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阮煙羅就是阮煙羅,她的風骨她的性情,不會有分毫更改。
阮老爺緊緊的盯着阮煙羅,似是要將她看透看穿,然而面對他再熟悉不過的女兒,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出。
阮煙羅淡淡的笑着,眼睛裏一片清澈坦然,似乎什麼也沒有隱瞞,可是偏偏,他抓不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阮老爺神色十分複雜,阮煙羅給他的感覺熟悉又陌生,他竟無法分辨這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兒。
阮煙羅安寧佇立,沒有任何錶情。
無所求,故而無所懼。無論郡主爹爹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會安然接受。
阮老爺目光忽然一跳,阮煙羅這副無畏的樣子,與記憶里的某張面容高度重合,他的心臟猛然激烈的跳動起來。
紅顏,除了紅顏的孩子,誰會有這樣驕傲無畏的表情?
他在做什麼?竟然懷疑他和紅顏的女兒!
強抑住激動的情緒,阮老爺一轉身進門,說道:“到書房來!”
第一回合,阮煙羅勝。
阮煙羅面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夾雜着說不出的溫暖。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勝,不是因為她的氣場有多強大,底牌有多厲害,而僅僅是因為郡主和阮老爺之間,那絲血濃於水的親情。
她前世是孤兒,對親情的認知很模糊,此時隱隱約約的感受到一點親情的美好,已經讓她從裏到外都溫暖起來。
她今天穿了件男式長衫,但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女性身份,此時一笑,頓時明媚生光,有種雌雄莫辯的美。
庄青嵐瞳色不經意深了幾分,他仔細望着阮煙羅,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見她。
察覺到身邊的視線,阮煙羅轉身對年輕男子一笑,叫道:“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