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是遺憾的遺憾
她從半空落下地來,似乎不覺得痛,將插在她胸口的長槍緩緩抽了出來,用力扎進土地,她扶着槍柄站着,睜着漂亮的眼睛,無悲無喜的看着崇恩。
崇恩收起了伏羲琴,不知怎麼的,臉色卻越發的白。
兩人都沒說話,夜風輕,月色慘淡,夙紗的頭髮被風吹起來,嘴角的血跡襯着雪白容顏,驚心動魄。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崇恩說。
夙紗定定地瞧着他:“我無話可說。”
崇恩冷冷一笑:“我料定你也無話可說。”
兩人又僵持了片刻,她握槍的手越發的緊,眼神漸漸凝聚不起來。
崇恩忽然低低說了一句:“你殺了她,教她魂飛魄散,那我也殺了你替她報仇。你幫她完成了一個心愿,我也會幫你完成一個心愿,從此互不相欠。你想要什麼?”
“我……對你……”她瞧着她,嘴角綻出的笑容又淺又淡:“別無……所求……”
崇恩站在她筆挺地身軀跟前,閉了閉眼睛,沒說什麼,抱着伏羲琴轉身了。
夙紗瞧着他遠去的身姿,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想倒下休息,可身體已經開始僵硬,竟然連倒下也不能。她意識漸漸模糊,瞧見幼年時候的時光。那時候父母都還尚在,最喜歡將她抱在膝頭曬太陽,哥哥在不遠處有模有樣的練槍,幼稚的步伐小大人的模樣。等父母走開,就跑到她跟前來逗她,哄着她說“哥哥好厲害!”後來父母故去,她因年紀尚幼,沒有讓她見着父母如何安置,只聽哥哥說過,父母的身軀安置在北溟盡頭,在深深海底沉睡。
她想,她是時候去跟父母團圓了,從此舊事隨風,再也不必記起。
沒想到,時隔這許久,終究還是記了起來。
上歌緊握心口,只覺得一顆心被人緊緊攫住,猛地一捏,遍體生疼。她隨手一翻,那盞燈已然翻到在地,藍光漸漸斂去,一室已是昏暗。
她臉色慘白,回憶里的長長千年,在這溫室里也不過是兩刻鐘。可短短前後兩刻鐘,心境已經是大不同了。
她瞧着屋外濃重的夜色,明天的約,還能去么?
可沒人能回答她。
屋外更深露重,等清醒過來,已是天色朦朦時。摸一摸衣角,已是一手濕潤。她在夜裏不知不覺中已經站了很久,可內心的掙扎迷惑,卻沒有人能夠給她答案。
按照原本計劃,她是跟離止約好了一同去赴約,到了這一步,她反而不知該如何面對離止。
她在屋子裏晃來晃去,迷迷糊糊,竟然晃出了大荒,往東海之濱而去。
等意識到自己的行動,上歌心中反而一下子通透起來。
她不是個糊塗的人,反而因為心中芥蒂,才一直不能釋懷。可她的心意,總是不受自己的召喚,就為她指明了方向。她在看到東海的滾滾波濤,心中也逐漸明白過來。
崇恩於她,是三生的緣分,是不可解脫的劫。父親和淵極爺爺曾經告訴過她,她與崇恩的命盤彼此糾纏,更因崇恩而中斷。放她下界歷劫,不想讓這劫數來得更早,也只能說冥冥中更有天意。既然如此,她也只有順從命運。可有些東西,總歸是天意不能掌控的。
比如她的心。
她對崇恩是有情,不能欺騙自己。大約是作為夙紗那一輩的記憶就一直糾纏着她的心緒,讓她作為上歌再見到崇恩時,依然不由自主地動心。可既然崇恩對夙紗無情,對上歌有情,而她在這些命盤亂得看不清方向的時候,找到了身邊對自己最好的人,她就不會再輕易捨棄。過往一切誰對不起誰,誰對誰錯,也就不再那麼重要。
她並不糊塗,離止哥哥對她來說,更像是她流淌在骨子裏的血,她的命根,她已經認清,又怎麼可能放下?
而對於崇恩,大約正是因為曾經深愛,才不能坐視他越走越偏。
所謂執念,於仙家們而言,太傷身,也傷神。
上歌暗暗握了握拳頭,這一刻,她反而有些感謝不懷好意將那燈送來給自己的瑤光。
若沒有她的苦心阻撓,上歌又怎會明白,自己的心裏到底誰最重要?
她不再自苦,此去東海,也要告訴崇恩,別再自苦!
思及此,她捏了個訣,加快腳步往東海之濱而去。
不多時,滾滾波濤漸漸安寧,天塹之邊,露出淺白色的沙灘。在早晨的太陽中,白色的沙灘似乎泛着紅色的光芒,反射的陽光,也帶着微微的七彩色。她心中一松,知道不多時,大約就能了卻這過往三生的糾葛,不禁輕輕笑了起來。
可笑容還沒到眼底,就倏忽結了寒霜。
紅色光芒?
東海之濱的海灘一直是純凈的白色,在天藍白雲下,也只有白色的亮光,哪裏來的血色?
她心口一緊,隔了老遠就立即從雲頭上下來,收斂了渾身氣澤,小心翼翼地靠近海灘。
近了,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她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神落在海灘上一個藍色的身影上,再也沒有辦法離開。
崇恩站在東海之濱的淺灘邊,海浪將他的衣袍都打濕了。他胸前濕了一片,分不清是血還是海水。只是他懷中抱着伏羲琴,琴身上有點滴紅色。在他的對面,站着個身着黑色衣衫的人。單單從背影和那周身的暴戾氣息,上歌這個跟他屢次交鋒的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燭元。
上歌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裏,可她看得出來,此刻燭元背影挺得筆直,他手中握着的長槍尚且有力,槍頭上的紅纓濕潤,槍尖尖上,有一縷鮮血從槍頭深入沙灘。而崇恩雖然抱着伏羲琴,除了臉色格外蒼白,並看不出任何異樣。可他越是如此,上歌越覺得不對勁。
上歌元神大震,就這一眼,她就已經發現,這一場崇恩跟燭元的交鋒,崇恩吃了大虧。
她再也不敢耽擱,腳步快速移動,從藏身之地沖了出來。
然而未等她挨近崇恩身側,身後風聲鶴唳,一股冷然殺意直衝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