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話別
清風身上那件綉着絲竹的雲白色對襟長袍依稀還是昨天穿的，卻沾染了不少塵土，清瘦的俊顏之上眉頭緊鎖，直到見到方顏的那一剎，才乍然舒展了些，神色間的欣喜竟是她前所未見的。
“你沒事吧？”他迫不及待的問。
但隨即，他的目光便轉向了猶自擁着她的容成瑾身上，清眸中立時多了一抹警戒，問道：“你是誰？”
方顏萬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他，而且，看這情形，他是來找她的，已經找了很久了。
正想答他，她身旁的容成瑾卻已經淡然招呼開來，道：“想不到咱們又見面了。”
清風先是一怔，但隨即便認出了他的聲音，眸中頓時閃過一絲驚訝，“容成瑾？”
“難為你還記得本王。”容成瑾一副不冷不熱的語氣，原本就放在方顏腰間的手卻將她摟緊了些，道：“這些日子裏，有勞你照顧本王的王妃了。”
他嘴上說得客氣，卻也無形的在向對方宣示着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方顏又豈會聽不出來他的用心，無奈王妃這個稱號如今於她而言更像是一種諷刺。
她很不給面子的撞了他一肘，繼而帶着幾分關切，看向清風，道：“你怎麼會找來這裏？”
這一會的功夫，清風已自震驚中回過神來，並未立刻作答，只不露聲色的掃了一眼她綁着木片的腿，眉眼間便多了一絲不郁，道：“你便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說著，翻身下馬，幾步走近她，抬手便要替她診脈。
容成瑾知道他是大夫，雖微微皺眉有些不快，卻倒底是沒有制止。
清風細細把過了她的脈象，清澈的眸底看不出什麼波瀾來。末了，抬眸看了看她，以及一旁神色清冷的容成瑾，神色更凝重了些。
看他這表情，方顏卻是渾不在乎，有意岔開話題，道：“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已無大礙了。我倒是聽說昨天那些官兵半道上被人下了毒，看來，真是你乾的？”
“你浪費了我那麼多珍貴藥材，我總不能讓你死在別人手裏。”清風淡淡答着，算是認了。
明明是冒死在幫她，卻偏偏還說得這麼不教人領情。不知道的人恐怕也只能看到他清冷的外表，而不知他內心的熱忱。
“清風，謝謝你。”方顏由衷的說著。
清風唇角微微揚了揚，道：“可惜，如今看來，我這番用心註定是要白費了。”
那雙眼睛看似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卻又銳利得能輕易洞悉她的一切心思。
看到那抹瞭然，方顏心底便禁不住有些愧疚。
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命兩度都是他撿回來的。而且，他對她，不僅僅只是救命之恩，這一路上也是頗多照顧。這一次更是為了她，特地繞道來豫州。
如果說，在這個時空裏還有一個人是單純的對她好，而不牽扯任何利益關係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雖然他嘴上說是因為她的病前所未見，才勾起了他的興緻。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否真摯，是能感覺出來的。
尤其此番，她怎麼也想像不出，似他這般素來都不沾惹是非，彷彿飄然出塵的人，竟會對追捕她的官兵用毒。
便是他這身穿着，從來也是乾淨整潔，不見半點污穢的。可眼下，為了找她，他衣袂蒙塵，卻渾不在意。
她沒有忘記，適才他甫一見到她時，臉上那抹欣喜。
原來，他也不是像她所熟悉的波瀾不驚，淡然出塵。也會緊張，也會在意他人。
只這一瞬間，方顏心底便是千絲萬續翻湧，卻又不得不對他坦承，道：“對不起，清風，我……”
“先不說這些了，上馬吧，你腿上有傷，不宜久站。”清風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
容成瑾雖對清風頗有幾分敵意，倒也並不打斷兩人的交談。此刻，聽清風一說，也不推辭，就勢一把抱起了方顏，將她放置在了馬背上。
馬只有一匹，於是，理所當然的，方顏獨坐馬背，清風在前頭牽馬，容成瑾則在馬側相隨。
看這詭異的陣仗，方顏心想，要再加上小善在後邊挑行禮，便是師徒四人去取經了。
想到小善，方顏突然有些擔心，道：“對了，官府的人必然已經派人追查我，小善一人留在客棧里豈不危險？”
只怕官府會把他當成她的同黨抓起來。
想到那張還帶着幾分稚氣的臉，方顏一時有些後悔。
她素來一人行事慣了，當時圖一時痛快，卻忘了還會連累清風主僕。若是小善有個萬一，自己要怎麼跟清風交待？
清風腳下頓了頓，這個時候她還得記得牽挂小善的安危，這多少讓他心裏好過了些，道：“放心吧，我早已經吩咐他收拾行禮去城外等我。”
雖然他輕易不涉足是非，卻並非不經事，這點應變能力還是有的。
聽他這麼一說，方顏才放下心來。
但是，接下來要怎麼跟清風辭別，卻又讓她犯了難。
她已經兩番欺騙過他了，不想讓他徹底涼了心。
“官道你們怕是走不了了，昨晚我聽聞他們撤兵的時候說，那防守使魏大人正調集各路兵馬回城，想必會有一番大動靜。”就在方顏糾結着不知該怎麼開口時，清風卻打破了沉寂，說出來的話讓她既是意外，又是窩心。
便連容成瑾，也感到有些意外。見清風只牽馬前行，連頭也未回，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了些許變化，道：“豫州城外的驛站有我的人，只要到了那裏，我們便能順利回京了。”
“清風……”方顏本以為他會阻止或勸說自己，卻沒想到……
清風身子似乎僵了僵，卻並未停步，也未回頭，道：“你也不必多說了，一個連自己性命都不在意的人，我如何能救。”
他心思何等聰慧，有些事，不必她說，自然能一目了然。既然知道苦勸無用，他又何必白費唇舌。
他對她，定然很失望吧？有那麼一瞬，方顏甚至想要順了他的意，隨他回棲月國去。
這種莫名的衝動讓她自己也有些心驚，但終歸還是被理智壓制下來。
掩去了心底那抹壓抑，道：“不管怎麼樣，你的好意，我會銘記着。可我有我不得不去走的路，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活得長長久久的。”
兩人的對話讓容成瑾濃眉幾不可見的皺了皺，尤其是方顏眸中那一閃而過的糾結，讓他的心也跟着揪痛了一下。
不過，她的決定終究還是讓他心中的不悅散去了幾分。
至少，她是選擇隨他回京的。
雖然，他也知道，是因為她回去的唯一途徑掌握在他手裏。
清風沒有再答話，三人再度沉默下來。雖然一路鳥語花香，也未能驅散縈繞在三人心中的凝重。
因為走的是小路，三人對這一帶又不熟，繞了大半日，才終於遠遠見着那驛站。
見那驛站並無異常之處，清風率先停下了步子，回過身來，看向方顏，道：“往下的路，你們便自己走吧，我也該回去找小善了。”
方顏心中有些不舍，叮囑道：“你一路也謹慎些，和小善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說到這裏，尤覺得有些歉意，便又道：“有機會的話，我會去棲月國看你。”
只要順利結束這次任務，以後，她定會收時間再來看看他的。
雖然那時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希望會有這樣的機會吧。”清風寓意深遠的說著。
容成瑾聽兩人話別，突然開口，道：“清風，可否借一步說話？”
方顏有些意外，他想跟清風說什麼？竟還要背着她？
清風也怔了一下，卻並未拒絕。兩人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朝旁邊林子裏走去。
興許是知道她耳力好，這次容成瑾故意走得有點遠。方顏只遠遠瞧見一點枝葉間透出來的衣袂，卻半點也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
不多時，兩人便一道走了回來，神色如常，絲毫讓人猜不出端倪來。
容成瑾將方顏抱下了馬背，清風也不多耽擱，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方顏，連“珍重”也未道一聲，便揚鞭而去。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方顏一時竟有些心酸。
回頭，卻見容成瑾正看着自己。不願被他看出自己的情緒，方顏牽起一抹笑意來，隨口問道：“剛才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容成瑾眸中一片幽沉如水，淡淡道：“不過是些男人之間的話題。”說著，繞到她身前，不由分說的再度將她背了起來，走向驛站。
方顏知道他這是不打算告訴自己，索性也就不再追問。
很快便進了驛站，那裏的士卒對容成瑾甚是恭敬，連忙為兩人安排了一間房休息，不一會，又送上了熱汽騰騰的飯菜。
而在這期間，一名驛官找到容成瑾，一副有大事要稟報的樣子。
容成瑾瞥了一眼身邊的方顏，對那驛官道：“有什麼事便直說吧。”
驛官這才放下心來，道：“大人，豫州城出大事了，今日天剛蒙蒙亮，防守使魏大人，以及守城的魯將軍率領着三萬兵馬匆匆往西去了。”
西邊，是前往京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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