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禮就是一場妥協
孫哲接了亮亮來就腳不沾地地跑去醫院陪護母親了,家裏一時無事,靜波要打車回家,馮瑩堅持要開車送她。一上車,馮瑩就直切正題:“我趁孫哲去醫院陪護的空當教訓教訓你。他在我不好說話。你個丫頭,說起來是書香門第出身,平時看起來也嗲溜溜的,怎麼說拿刀就拿刀呢?你以為這是綠林好漢以暴治暴的社會?文明進程這麼久,在你眼裏,現在跟梁山好漢時代沒任何區別?人家犯了事,自有法律制裁,你還想替天行道?”
靜波:“姐,你自己是搞教育的,你是教師,教人規矩與真善美,是你的責任,你要繼續保持下去,包括對社會的美好憧憬。但我,從畢業起,就是混社會的,我看得太多了!對貪婪小人,你就得喂之以錢財,你難道派濟公給他傳道?對不平等,你就得自己去爭取去拼。那個楊禮,我要不去收拾他,你以為警察會來管?這種出軌家暴事件,留給孫哲姐姐什麼樣的心理傷害?留給孩子什麼樣的陰影?他楊禮又能得到什麼樣的懲罰?姐我告訴你,女人要都像孫哲姐那樣只能哭哭啼啼,家暴就會無窮無盡。要是女人都像我這樣,家暴就不可能發生。”
馮瑩咋舌:“你不家暴別人就不錯了。”手機響起來,馮瑩掛上耳機:“哎!吳老師!您好您好!哦!我今天有事,沒去接他,有什麼問題嗎?……好。好。我等下帶他過去拿。我知道,讓他親自去,您教育教育他,這毛病是很討厭,老是丟三落四……”
車停在靜波家門口,靜波下了車跟馮瑩揮手再見,馮瑩根本顧不上,還跟偶得的老師電話呢!靜波進了單元門,經歷這跌宕起伏的一天,靜波竟撲味笑了。因為她此刻想的是:這是有孩子的快樂還是煩惱?
晚上孫哲回來,繼續控訴靜波砍人耳朵的暴力行徑。靜波冷靜下來后,已經不像之前對馮瑩那樣振振有詞:“我當時一股熱血湧上來……怎麼樣,他們家沒說要怎麼樣吧?”
孫哲:“他們家理虧,不好意思和你計較。現在知道怕了啊。你這算人身傷害。”
靜波心裏有數:“我是一婦女,他是一大老爺們兒,誰說得清啊。我也能說是正當防衛。”
“你……唉,還是女人好混啊。真有什麼事裝裝柔弱就能矇混過關。所以說這個社會男人壓力大。”孫哲這一感慨讓靜波聽出了苗頭:“喲?有感而發吧,面試不順利?”
孫哲直說了——前一天的面試,和他一起的競爭對手就是個女的,聽說拿到offer了。“你說好好的女孩,學什麼電腦編程,和男人搶飯吃。”
靜波的犀利勁兒瞬間重回:“你是嫉妒人家技術比你強吧?”
孫哲兩手一攤:“是呀,我怎麼和女人比啊。女人多好混啊,賣蔭裝嗲扮嬌嫩,犯什麼錯,眼淚一掉老闆心就軟了。”
家庭內部矛盾已經上升為主要矛盾,靜波煩躁了:“你怎麼就不找找自己的問題呢?人家錄取女的就是因為女的會掉眼淚?我和你說,職場上最看重的是能力!”
“是,我沒能力,我活力低。我不能說我能了。”孫哲垂頭喪氣。靜波的心立刻軟下來,愛撫地摸摸他的頭髮:“不行,寶貝,你得快點找到工作,再這麼失業下去,你要變成你姐一樣的怨婦了。”
怨婦就跟孫哲姐一個德行,慘的時候哭天搶地,更慘的時候哭完了還死撐着受活罪——“我不離婚。”
聽到這四個字從一個被丈夫打到眉骨外翻肋骨斷掉的女人嘴裏說出來,還如此堅定,靜波眼珠都要掉下來了!更嚇人的是,全家竟然沒一個人吱聲。
靜波正要表態,被孫哲一把拉住,用眼色示意她不要亂說話。這時孫哲媽開口了:“你不離婚,那往後怎麼辦你想過嗎?你就跟他一直分居,住我這兒?帶着孩子一起住我這兒?還是你們回去?他萬一再打你怎麼辦?”
孫哲姐幽幽道:“不離婚怎麼過,我還沒想好。但離婚以後怎麼難過,我想明白了。我已經四十多了,亮亮我不會放手的,一個四十多的長得又不好看的女人還拖着個孩子,我能有什麼未來啊!我連保證兒子基本生活的能力都沒有。不離,至少我還有房子住,孩子還能花他的錢。離了,我上哪兒去?”
靜波耐心解釋:“姐,婚後財產,一人一半,他哪怕不給你房子,也得給你個首付的錢。你不用擔心。”
孫哲姐嘆口氣:“新婚姻法公佈了,婚前財產不參與分配的。我都了解過了。他的房子,是他單位福利半賣半送的,他爹媽也出了錢,不會落我手上。再說了,離婚,一個月法院也就判一千五的生活費吧!一千五,都不夠兒子補習費的。我不會離的。”
靜波:“姐,我覺得,你考慮的問題,都跟婚姻無關。最關鍵的問題是,你還願意和他一起生活嗎?如果不願意,你說的所有的問題,都是經濟問題。這都好辦。爸爸媽媽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和亮亮,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沒人跟你搶。亮亮是我的外甥,我們自己也沒孩子,只要你決定了和那個人離婚,這麼一大家人,還怕孩子過不好?關鍵是,你還願意和那個人一起生活嗎?”
孫哲姐:“除了經濟原因,還有血緣關係。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孩子沒有父親。如果他再婚,有了新孩子,就苦了亮亮了。至少不離婚,亮亮就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們有感情。”
靜波還想辯解,孫哲爸插話:“這個,不着急,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要做決定的事。我想吧,這個事情出得不小,小文和楊禮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大家都冷靜冷靜,過了這一段再商量以後吧!但我首先要謝謝靜波的表態。這些話,我們在座的誰說都不如靜波說有分量。靜波,你和孫哲先回去,也別說自己沒孩子的話,只要你們想要,總能找到解決辦法。”
靜波和孫哲出門走了。孫哲媽看著兒子和兒媳的背影不由得嘆氣:“我以前,覺得靜波這孩子,不會照顧人,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天天得讓我們老的伺候,還擔心他們。這段時間看來,靜波真是個不錯的媳婦兒,她不會幹家務那真不是什麼大毛病。她能替小文去砍人,那是心裏就把這裏當家;她能主動說不要房子養活亮亮,說明這孩子善良,靠得住。要我看,孫哲找老婆,真找對了!我以後,就要把靜波當我親閨女看。日久才見人心啊!”
孫哲爸的嘆氣顯然更深遠:“我啊,倒更擔心了。你想,她當你是自己人,就能為你拚命,可哪天要不是自己人了,她也敢豁出命去跟你拼啊!”
孫哲媽一腔熱血在激蕩:“那就一輩子把這樣的好姑娘當自己人!”
孫哲爸憂慮了:“你我同意不行啊!婚姻的路,得他們小夫妻自己走。你能保證這一輩子,孫哲就不出一點岔子和她到頭?這萬一我家小哲要有啥對不起她的地方,她這眼裏不揉沙子的人……你,不怕?”
孫哲媽血壓騰地又上來了,紊着手到處摸:“我,我,我救心丸放哪兒了?”
靜波無限憂傷地坐在孫哲的車上,孫哲無言地摸摸她的頭,不知如何安慰她。靜波拉起他的手,放在臉上摩挲。“幹嗎呢?那麼入戲?”孫哲看着此刻最是溫柔的靜波問。
靜波嘆口氣:“我在想,也許我們不能有孩子,是上天厚愛我。不會讓我在有一天被你傷透的時候,因為孩子而不捨得離去。”孫哲不作聲。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直到車停進車位,靜波正要開車門,被孫哲一把拉住,脫口而出:“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我第一次覺得,有了孩子,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
靜波看了孫哲一眼:“你利用我的感情。”
“不,我愛你,不想和你分開。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切,為什麼?就因為把房子給你姐?”
“因為你善良。你在意別人的感受。”
“你上次還說我不在乎人家的感受,我讓你勸我哥去結婚,你死活不肯,說我都不注意他的感受。”
孫哲摩挲着靜波的手:“好吧!交換。你為我做這麼多,我可以為你做一樣事。”
靜波反問:“我哥這麼慘?就這樣被你出賣?”
孫哲笑了:“兄弟如衣服,老婆是手足。為了手足,不要衣服。再說了,他平白無故從天而降一個孩子,太便宜他了,怎麼也要讓他付出點兒代價!不就辦場假婚禮嗎?”
陳QQ被一幫死黨包圍了。他恨不能抱頭鼠竄:“以前沒見你們這麼操心我啊!”
經歷過馮瑩發飆后的張嘉平第一個履行義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白得的孩子你還不要?我家現在簡直像種牛養殖場一樣。你知道我和馮瑩為再要個孩子,費多大勁嗎?”
孫哲緊跟着加碼:“你小子運氣夠好了,得一親生孩子還不要負責任,只要給個名義婚禮就行了。這種好事兒怎麼總是落你頭上?人家負責養,人家負責帶,還管你叫爹。現在,得個孩子,真不是這麼容易的,好多人想生都生不出來啊!”
陳QQ油鹽不進:“拉倒吧!都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我的!”
張嘉平一拍大腿:“那更好了!你知道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嗎?現在,要是有個姑娘跑到我面前,哭着喊着非說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我歡天喜地就抱回家送給馮瑩了。省我多少事兒啊!又不要你喝中藥,又不要你練鋼管舞,又不要你戴防毒面具,也不用掐着點兒吃肉,你的日子一切照舊,孩子就送你家了,這隻有聖母瑪利亞才幹這活兒啊!”
陳QQ嘲笑張嘉平:“切,你不行!你不行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行。”說完回頭看看孫哲,“把耳朵堵上,病人不宜。”
孫哲倒沒計較,還極有犧牲精神地接着勸:“這滿世界,都是不行的人,才能彰顯你的卓爾不群。你嚴防死守,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最後都行,你多牛叉啊,這就是你牛叉的證據啊!”
陳QQ頓感此言不虛:“也是啊!男人界要不是剩我這朵奇葩,臉都叫你們給丟光了。”
張嘉平很懂順竿爬的火候:“這個,你留着做個備份。萬一以後想要沒有了,好歹身邊有糧心裏不慌,也不至於頂個不孕不育的帽子老抬不起頭。”
孫哲趕緊指指自己。
陳QQ猶疑了:“你們是不是都商量好了聯合起來讓我結婚的呀!這是一輩子的大事,原則問題,怎麼能因為一個孩子而妥協呢?”
張嘉平:“誰跟你說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多少人當年愛得尋死覓活的,還不是說分就分了?這事吧,別看得太嚴肅,要抱着輕鬆的心情,就好像……就好像,合則聚不合則散,你這樣想,婚姻也就不恐怖了。但孩子這個事吧,我覺得倒真是原則的事。人生,就是四個字:求之,不得。你別說你不想要,沒準備好,等你一切ready了,不一定有。”
陳QQ沉吟:“求之,不得?”
張嘉平:“求之,不得。天遂人願那是要到廟裏求的。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求之,不得。”
毛驢這時才輪得上插句話:“陳你可想清楚了,這姑娘,今年才二十二,如花似玉的年紀,你要是連個像樣的婚禮都不給人家,你孩子落地就是私生子,肯定跟人家姓,人家肯定不會為這個孩子守寡終身的,到時候帶着孩子改嫁了,你找都找不回來,還不知后爹怎麼虐待呢!”
孫哲馬上敲邊鼓:“你等等,我上網搜一下這樣的案例。哎喲喲,太嚇人了,太恐怖了,殘忍!”張嘉平湊上來:“我瞅瞅,多殘忍。這個,這個是不給飯吃還罰站的?”孫哲:“這個是開水燙脫皮的。”“這個呢?”“這個是后爹虐待,孩子受不了了,千里走單騎找親爹,路上給拐賣了。”倆人一唱一和,毛驢也嘖嘖感嘆:“腿都給打殘廢了,這孩子以後怎麼辦啊?”
陳QQ不寒而慄:“你們……你們……后爹也不都是壞人,親爹也不都是好人,你們不要嚇我!”
孫哲:“后爹也有好人,但不一定落到你孩子頭上。親爹也有你這樣的壞人,但你再壞,也會善待孩子的。咱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要是留個后,你和我,都輕鬆了。一桌酒席,一天工夫而已,人家就給你生個孩子,跟你姓,是你家的人,人家到時候想帶也帶不走。”
張嘉平:“就一桌,能要你命?都沒說拍婚紗照的事呢。真正要命的是那個。”
孫哲:“不合適。人家要一桌,你就給一桌?辦都辦了,還在乎多一桌少一桌嗎?裡子你都不給人家了,面子給點兒讓人舒服點兒不好嗎?以後人家對你孩子也好點兒。”
毛驢:“就是!大辦一下虧不了你,紅包收得回。我們都當你正式結婚的送。”
陳QQ這下清醒了:“什麼送!那是我收!我不過是把過去發出去的利息收回來!我這麼多年送出去多少紅包啊,當了多少回伴郎啊!對了,誰給我當伴郎呀?你們一個二個都當爹了。”
張嘉平和孫哲交換一下眼神兒,在心裏互擊了一下掌。
陳QQ先生和丁一丫小姐大婚那天,路上排了一長列豪車,領頭的婚車上喜慶的鮮花隨風擺動。酒店門口展着大幅海報,任哪個旁人都看不出這是逢場作戲。到場的個個兒都人五人六的,禮服筆挺,新郎陳為這場假婚禮還特地置辦了一件禮服。一丫爸媽也打扮得簇新。
酒店大堂里,豪奢的筵席開始走菜。幾十桌的賓客在熱鬧地寒暄。音樂聲中,陳和丁一丫正裝出場,跟在後頭的伴郎是張偶得,還有毛驢的孩子。背投上循環播放倆人的婚紗照。
靜波竊笑着跟鄰座的馮瑩講:“說是只有一桌酒席,結果,一樣沒省,跟真的一樣!”馮瑩看這陣勢也正想問一證領了嗎?靜波把聲音又壓低一度:“那是我哥的底線,他堅決不幹。”
馮瑩下巴一點背投:“你看照片上,不也一臉幸福嗎?”
靜波:“嗨,他就是不幸福,人家做照片的也能給他P幸福了。現在的技術!”說完環視一圈,杯子一暾,“太不像話了,娶了媳婦忘了媒人。竟然不叫我們倆坐主桌,要沒咱倆,這事兒能成?”
馮瑩感慨:“誰能想到她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健在啊!跟咱真不是一代人了!——壞了!我們辦事兒前忘記跟人家敲定了,孩子出來是跟你們家姓陳嗎?”
旁邊孫哲跟張嘉平也在交頭接耳。孫哲看人家姑娘一家,長輩都這麼高興,鄰居都這麼羨慕,結果不過是個假象,深深覺得太殘忍,都不忍心看。張嘉平不以為然:“偷偷摸摸生個孩子不是更殘忍?現在畢竟離婚不丟人了。”
在大家的交頭接耳中,司儀大喊:“祝願新郎新娘白頭到老,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