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鬼鎮,凶域變湖澤
燕雲長出一口氣頓了頓說道:“後來父親給我喝了什麼,我覺得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在床上了!”
“原來如此!”潘俊輕輕地揉着下巴琢磨着燕雲的話,“難怪我一直奇怪那些蒙古死蟲本是火系歐陽家的死敵,而它們一路上卻似乎在一直保護着咱們!”
“嗯!是啊,那應該全部是父親所為!”燕雲將這些話說完之後,自己的心結也頓時打開了,她感覺肚子有些餓,便拿起筷子胡亂地吃了起來,“潘哥哥,我父親說去新疆是一個巨大的陰謀,那我們能不能不要去了!”
“呵呵!”潘俊見燕雲一面吃一面說話的樣子甚是可愛,於是微微笑了笑說道,“燕雲慢些吃,小心嗆到!”
“這一天我一直在琢磨這些話要不要和你說,如果和你說的話怎麼說才能勸你不要去新疆!”燕雲口中咀嚼着青菜抬起頭對潘俊說道。
潘俊從窗口走過來坐在燕雲身邊,輕輕將她嘴旁的飯粒撥落,說道:“燕雲,你父親說的沒錯,如果這真的是一個陰謀的話我現在已經涉身太深了,即便是真的想抽出去恐怕也不可能了!”
“其實我知道潘哥哥,我一定勸說不了你,但是你放心吧,不管是刀山還是火海,我歐陽燕雲都願意陪着你一起過!”燕雲手中掐着筷子正色道。
“嗯,我知道!”潘俊微微笑了笑說道,正在此時馮萬春帶着金龍和段二娥也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燕雲吃得正歡,哈哈笑道:“燕雲這丫頭終於肯吃飯了?”
“嗯!”燕雲將口中的菜咽下去說道,“馮師傅,您還真是夠偏心的!”
“咦?你這丫頭剛回來就埋怨我老馮偏心啊?”馮萬春輕輕拍了一下燕雲的腦袋說道,“你說說我老馮哪裏偏心了?”
燕雲握着筷子指着桌子上的菜說道:“你瞧馮師傅,這一桌子菜里都沒見到你上次在安陽給我們做的你那招牌菜!”燕雲撇着嘴,但說的這話卻讓馮萬春心裏美滋滋的,他笑着說道:“丫頭,你喜歡咱老馮的手藝啊?”
“嗯,這一桌子菜也吃不出個味道來,還是馮師傅的招牌菜最好吃!”燕雲的話中儘是溢美之詞,說得馮萬春哈哈大笑。
“好,既然你喜歡吃,那老馮我就捨命陪君子一回,你慢慢吃,等着我給你去做個東北大亂燉!”說罷馮萬春笑眯眯地向廚房走去,也不管此時已經半夜了。段二娥見馮萬春走了出去也跟了出去。
正在這時,劉衎匆匆從蟲草堂前院走了進來,一直向這第三進院走來。他剛剛從外面回來,來到三進院中間潘俊房中的燈依然亮着,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少東家!”劉衎一臉愁容地走到潘俊面前說道。
“怎麼了?劉衎叔?”潘俊見劉衎一臉焦急的樣子問道。
劉衎在潘俊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麼,潘俊頓時愣住了,他抬起頭望着劉衎道:“人在哪裏?”
“門口的車裏!”劉衎一字一句地說道。
“燕雲,你和金龍在這裏等着馮師傅,我和劉衎去去就來!”說完潘俊在劉衎的引領之下向門口走去。
潘俊一面走一面心中在默默祈禱着……
而在距此百里之外的鬼鎮地下密室之中,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重,最後那腳步聲竟然在門口處停了下來。
這密室中的幾個人立刻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都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配槍,小心翼翼地將槍上膛準備隨時衝出去,此時屋子所有人的屏氣凝神,似乎等待着即將爆發的一刻。接着眼前的那扇門被人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這鬼鎮上方傳來了一聲巨響,那聲音便如同是久旱后的一聲悶雷,這密室也隨着那聲音震動了一下,房頂上散落下來。幾個人對視了一下,誰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的那扇門立時關閉了,接着鬼鎮地下的鬼子騷動了起來,原本看守着水壩的四十幾個鬼子只剩下了兩三個而已,餘下的全部帶着槍從水壩上下來經過密室前面的隧道向鬼鎮上方而去。
不一刻鬼鎮上方再次響起了一聲巨響,這次的聲音較之剛剛的聲音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加劇烈的震動雖然不能破壞這間堅固的地下隧道,但卻足以將其撼動。時淼淼見時機正好,立刻吩咐道:“現在鬼子都已經撤走了,正是摘掉水壩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馬上行動!”
說完幾個人點了點頭,推門走進隧道之中。
走出隧道,眼前的景象除了小北風外的幾個人都是一驚,沒想到這鬼子竟然在這山中修建了如此龐大的一個地下水壩。左右有四十多米長,水壩從腳下直通到山體之中,這水壩中的水應該是與外面水庫的水相連。而水壩上每隔二十米便有一處泄水口,泄水口中的水從十多米高的地方噴射下來,落在遠處事先挖好的一個水泥溝渠,溝渠並不算寬。如果將水庫炸開個口子的話大水必定可以將這鬼鎮的地下迷宮盡皆淹沒。
想到這裏小北風毫不猶豫地背着事先準備好的炸藥沿着左邊鑽到了泄水口處,一直在水壩上方的三個日本鬼子完全沒有注意,甚至他們也不會相信有人會來炸這水壩,因此正頗為悠閑地用日語在互相打趣。
小北風此前一直跟隨老北風在東北一帶與日本人周旋,這炸藥如何擺放才能更顯威力自然不必說,早已爛熟於心。他將幾個炸藥包在水壩的泄水口下安排好后將一根長長的引線拉到隧道口,小聲地對時淼淼和身後的幾個漢子說道:“好了,姑娘,你帶着幾個兄弟趕緊離開這裏!”
“那你呢?”為首的漢子低聲說道,“要走一起走!”
“兄弟,這引線只有這麼長,總要留下一個人來點火,你們幾個隨着這姑娘快點兒離開,三分鐘之後我就會引爆炸藥,一旦水壩炸開,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小北風一面說著一面觀察着水壩上幾個小鬼子的動向。
“可……”為首的漢子還要說什麼,但見小北風一副決絕的樣子也最終咽了回去。
“快走吧,遲了恐怕小鬼子回來我會提前引爆炸藥,到時候咱們大伙兒都是白白送死!”小北風拍了拍那漢子的肩膀,“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把店裏的那女孩送到東北遼河去,我留了一封信在我的房間裏,如果遭遇不測的話,東北的那群兄弟會代替我照顧她!”
“好,兄弟放心吧!”為首的漢子拍着胸脯說道。
“快走吧!”小北風推了他們一把,又望了一眼時淼淼,兩人相互點了點頭。
時淼淼轉身帶着三個漢子沿着隧道走了出去,小北風在這地圖上將出去的路用一條粗粗的黑線詳細地標明了,而時淼淼漸漸發現這小鬼子的地下迷宮雖然錯綜複雜得如同一張蜘蛛網一般,但在每個隧道口都有明顯的標記,那些標記與小北風地圖上的標記毫無二致。
走了片刻,時淼淼的耳邊忽然再次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聽那聲音像是剛剛那湧上鬼鎮的大批鬼子正在返回。時淼淼立刻讓幾個人躲進一個深深的隧道中去。一會兒工夫只見從主隧道旁邊的每一個小隧道中都鑽出至少不下十個鬼子,這些鬼子沿着主隧道向各個方向而去,而最讓時淼淼擔憂的是,那離開水壩的三十幾個鬼子此時正小跑着從他們身邊經過。
她低下頭藉著隧道里的燈光看了看小北風的那張圖,此處距離出口還有一段距離,如果那些鬼子回去的話小北風必定會提前引爆炸藥。想到這裏她立刻站起身說道:“咱們得快點兒走!”
時淼淼帶着一行人矮着身子順着主隧道的方向向小北風在地圖上標明的東北方向的出口奔去,因為擔心會被回來的鬼子發現,因此他們現在的速度較之剛剛便慢了下來。誰知剛走出幾百米,忽然從隧道中傳來一聲巨響,這聲音比剛剛那地面上所發出的聲音要響亮得多,緊接着是第二聲巨響,整個隧道都在這巨響中劇烈地顫動着。
時淼淼心道不好,一定是小北風被那些日本人發現了所以提前點燃了導火索。她立刻帶着幾個人沿着眼前的主隧道向前又奔跑了數十米,向左轉進了地圖上的小隧道。
那爆炸聲在這隧道中漸漸平息,可是那劇烈的震動卻絲毫沒有停歇的徵兆,反而愈發劇烈。雖然此處距離水壩已經有數百米之遙,但是一股夾着水腥味的氣浪還是很快便撲了過來。躲在隧道中的小鬼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手中端着槍一窩蜂地向水壩的方向奔去,剛剛奔到那小隧道的入口,一個巨大的水柱便從小隧道中沖了出來。
前面的幾個鬼子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這浪峰撲倒在地,那隧道雖然表面是水泥,而內中卻依然是泥土,水壩一破,巨大的水壓以摧枯拉朽之力瞬間便將那小小的隧道口碎裂,那口子在洪水的沖刷下越來越大。
時淼淼帶着幾個人沿着小北風地圖上所指明的那條小隧道向出口而來,這條隧道是從背面的山上挖通的,坡度極大,因此越是向上走越覺得困難重重,走了片刻便覺得大腿酸麻,像是被人注入了鉛水一樣,每上一個台階都極為困難,可能也便是如此,日本人才沒有在此處設防。
巨大的洪水源源不斷地向這鬼鎮地下迷宮注入,隧道中的鬼子從未遭遇過此劫,早已經丟盔卸甲地向那些分散在主隧道一旁的小隧道奔去,每一個小隧道上面都是一所房子,希望能從那些房子中逃出升天。
然而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日本人為了在此處秘密研究蒙古死亡之蟲,特意花費數年心血再次建了鬼鎮,又在山中修建了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水電站,他們不但在鬼鎮周圍佈置了電網,更精妙之處在於那隧道的每一個入口全部都用電來控制,從外面可以輕易拉動入口,而從裏面便只能用按鈕開啟,這水壩一破,與水壩最近的發電站首當其衝,那原本龐大的地下電網立時癱瘓。
當小鬼子們走到那原本進出自如的出口之時卻發現無論如何按動按鈕,那扇門依舊死死地鎖着,洪水已經完全衝破了水壩,那水壩前面原本狹小的隧道也被碎裂水壩上被迸出的混凝土巨塊砸成了通衢,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灌滿了主隧道,進而蔓延到那些小鬼子聚集的小隧道的隧道口。
只聽“砰”的一聲,接着這聲音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接連不斷地在鎮子中響起,隨着那聲音的此起彼伏,鬼鎮那一棟棟青磚碧瓦的屋子瞬間被奔涌而出的洪水彈飛,隱約可以看到在那水珠之上有幾個人影。那些被洪水從地下隧道中崩出的日本人一息尚存,然而當他們落在地上的時候卻被摔得粉身碎骨。而那洪水卻依舊毫不留情地迅速佔據了他們的身體,幾條水流快速彙集到一起進而蔓延了整個鎮子。
只是眨眼工夫,水位便已經淹沒了鬼鎮的那些破敗不堪的青磚大院。那洪水的一支離開主隧道向時淼淼他們所在的隧道奔涌而來,勢不可擋,一會兒工夫便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後。
“快走,姑娘,水進來了!”走在最後的漢子驚慌地喊道。
時淼淼向後面瞥了一眼,絲毫不敢怠慢腳下的步子一點點地加快,那水位上升的速度更快,這是一場與死神的賽跑,如果輸了的話便會成為那群鬼子的陪葬品。
“姑娘還有多遠?”為首的漢子一面望着腳下的水位一面說道,此時他腳下的鞋子已經沾水,而最後的那個漢子的膝蓋一直浸泡在水中。
“馬上,馬上就到了!”此時這隧道中的燈盡皆熄滅,眼前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向上攀爬也只能憑藉感覺,更不要說是看地圖了。即便是有光亮現在也根本來不及再看,時淼淼這樣說也只是給幾個漢子打氣,更像是給自己打氣。
又向上走了百餘步,時淼淼的腦袋忽然“砰”的一聲撞到了什麼,她輕輕揉了揉腦袋,而身後的大漢卻絲毫沒有察覺時淼淼已經停下,向前一用力險些將時淼淼撞倒。
“姑娘,怎麼不走了?”為首的漢子氣喘吁吁地說道。
“我們可能到了!”時淼淼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摺子輕輕吹了吹然後掏出地圖,對照這地圖觀察了一下四周,臉上露出一絲喜悅的神情道,“我們到了!”
幾個漢子也是一喜,這大難不死尚能逃出升天的感覺自然讓人喜不自勝。然而當時淼淼輕輕按動地圖上的那個按鈕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出口根本紋絲不動。
“怎麼了?”為首的漢子焦急地望着時淼淼說道。
“照地圖上所說,這出口的按鈕就在此處,可是為什麼根本打不開啊!”時淼淼也有些焦急,因為她此刻已經明顯感到隧道中的水沒過了自己的腳踝。
“讓我試試!”為首的漢子走到時淼淼身旁按住那個按鈕,可是與時淼淼一樣,按鈕按下去根本毫無反應。幾次試下來漢子有些惱火了,他罵罵咧咧道,“姥姥的,狗日的小鬼子一扇門也整出這麼多花樣來,老子就不信不用他這套還真的打不開?”說完那漢子向前走了兩步,摸到頭頂上的那塊鐵板,用盡九牛二虎之力向上頂着,可是半晌那鐵板竟然紋絲不動。腳下的水卻已經沒過了時淼淼的腰。
“來,哥幾個一起上來!”為首的漢子向跟在時淼淼後面的兩個漢子說道。
那兩個漢子聞言立刻走上前去,與老大一起用力,然而結果卻依舊讓他們大失所望。眼看着那水位一點點上升,馬上便要沒過胸口。時淼淼和幾個漢子都放棄了,時淼淼心想也許自己此生命該如此。
“呵呵,姑娘估計一會兒水位就漲上來了,哥幾個就要和你一起死在這裏了,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為首的漢子剛剛那一陣開門加上之前爬這台階已經用盡了全力,此刻已經再無力氣。
“時淼淼!”時淼淼覺得那水壓着胸口有些氣悶,陰冷的洪水讓她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身上的熱量正一點點地被那包裹在身邊的水流吸走,漸漸地一陣困意撲面而來,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困過,彷彿稍微閉上眼睛就能睡過去。
“嘿,你們發現了沒有,這水好像不再上漲了!”一個漢子驚喜地說道。
這句話讓幾個人稍微興奮了一些,時淼淼也發覺似乎這水剛沒過胸口便不再上漲了,只是即便這樣又能如何,他們幾個人被困在這裏,恐怕誰也不可能找到,時淼淼想到這裏又有些喪氣,靠在隧道的牆上,眼皮一點點地下垂。
“喂,姑娘,千萬不能睡啊!”為首的漢子雖然早已睜不開眼睛但還是提醒道,“在這裏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嘿嘿,你,說你呢!”為首的漢子輕輕拍了兩下站在自己旁邊的漢子的嘴巴,說道:“你他奶奶的別睡著了啊,小心點兒,一會兒這水裏的魚鑽出來咬掉你那要命的傢伙!”
“嘿嘿,老大我沒睡,剛剛稍微打了個盹!”另外一個漢子憨笑道。
“咱們不行,這樣吧,每個人輪流講自己的一件最難以啟齒的事情。”為首的漢子強打精神道,“我跟你們說啊,我們隔壁住着一個孫老頭,那都老八十了娶了個小老婆,這小老婆嘴刁得狠,見誰不順眼就罵。老子早就想修理修理她了,但是咱老爺們不能親自動手啊!後來一次我和孫老頭吃飯中間出去一次再回來就和孫老頭說,我說老孫頭我和你說你婆娘剛勾搭我了。”
“老大,他婆娘真的勾搭你了?”另外兩個漢子聽得津津有味地問道。
“鬼才要她,我就是騙那孫老頭。”為首的漢子嘿嘿笑了笑。
“那他肯信嗎?”一個漢子疑惑地問道。
“這老爺們就算是真做了王八也不會在人前認啊,更何況他根本不信。”為首的漢子壞笑了一聲說道,“後來我和他說,我說你要是不信啊你可以現在回去摸摸你婆娘的屁股,估計現在還是涼的呢!”
“後來呢?”兩個漢子來了興緻問道。
“後來那老孫頭看我說得真真的起身就回家了,一摸他婆娘的屁股,你猜怎麼著?真的是涼的!這不由分說上來就是一頓揍!”為首的漢子說到這裏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咦?老大你不是說他婆娘沒有勾引過你嗎?怎麼屁股會是涼的?”另外一個漢子不解地說道。
“呵呵!不管男人和女人平日裏都是涼的!”說話的人是時淼淼,她也唯恐自己睡著了,強睜着眼睛聽着為首漢子說的不葷不素的段子。
“對,對,對,還是這個姑娘有見識!”為首的漢子挑起大拇指說道,“姑娘該你說一個了!”
時淼淼站在水中想了片刻說道:“我最難於啟齒的事情就是……”想到這裏時淼淼竟微微地笑了起來,這個平時極少露出笑容的女孩子笑起來格外漂亮,她忽然想起了潘俊,在安陽城外的那個小樹林中,篝火便如同時淼淼那時的心境一般,在不停地跳躍着,潘俊緊緊握着自己的手,瞬間時淼淼的臉上飛出一道霞光。她知道她還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暗無天日的水墓之中,為了他,為了那個她深深愧疚的男人,她一定要活下去。
正在這時,頭頂上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時淼淼警覺地說道:“你們聽是不是有人來了?”這句話無異於暗夜中的一盞明燈,幾個人都側着耳朵靜靜地諦聽着,除了嘩嘩的水聲之外果然隱約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這聲音立時讓大家興奮了起來,他們拚命地敲打着頭頂上的鐵門,半晌卻毫無反應。幾個人停住了動作,再側着耳朵聽時,那腳步聲早已不在了,難不成剛剛那腳步聲是什麼動物不成?當人看到了希望卻再次失望的時候,那最後的力氣便完全耗盡了,此刻所有的人再無精神講故事了,巨大的睡意如同他們胸口的水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他們襲來。
正在此時,時淼淼矇矓中忽然聽到頭頂上的鐵門在微微顫抖着,轉眼間那扇門被拉開了,一道強烈的白光從洞口射進來,時淼淼見在那出口處站着一個女子,那女子的身體投射在陽光里,便如同是仙女一般。
時淼淼覺得眼前的陽光越來越刺眼,她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用手擋在前面,那光線不像是從一個方向照過來的,似乎周圍所有的地方都在發光。當她的眼睛適應了眼前的光線之後,緩緩地將手放下才發現此時自己正躺在鬼鎮北面的山上,不遠處的鬼鎮此時波光粼粼,微風清徐,淡淡帶着腥味。
幾隻蜻蜓在水面上追逐嬉戲,那個危害一方的鬼鎮已經變成了一片湖。
“你醒了!”潘媛媛見時淼淼醒過來才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說道。
時淼淼扭過頭見潘媛媛正微笑着站在自己的身後,她又疑惑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發現那三個漢子已經不再了。
“別找了,他們幾個已經回到客棧去了!”潘媛媛笑着伸出手,時淼淼會意地拉着潘媛媛的手站起來說道:“剛剛是你從隧道里把我們救出來的嗎?”
潘媛媛不置可否地說道:“身體怎麼樣?還能上路嗎?”
時淼淼雖然覺得身上還有些乏力,但是卻不想在此處過多停留,她點了點頭。潘媛媛這才將一直眯在一旁的兩匹馬拉過來翻身上馬。
而那三個漢子卻對這兩位女子更加佩服,據張玉鑫所說第二個女子叫潘媛媛,是北平城中潘家的人。潘媛媛在離開這客棧之時將小北風剩下的兩包炸藥帶了去,又向張玉鑫詢問了那鬼鎮地下隧道的入口,至於炸藥做什麼用張玉鑫不知,可是那三個漢子心中再清楚不過了。至於潘媛媛是如何做到的,卻無人知曉。
時淼淼騎在馬上,遠遠地跟隨着潘媛媛,前面馬上的那個女子雖然只有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但在危機之時她能將事情看得如此透徹,便如同是她便一直在自己身邊清楚自己的處境一般。她的心計和城府絕對不在潘俊之下,時淼淼心想自己也許需要重新認識一下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而轉念之間她又想到了更深的一層,究竟是什麼人能將如此這般的一個女子控制在手心數年?想到這裏時淼淼不禁有些心驚。
潘媛媛見時淼淼始終沒有跟上自己,不禁輕輕地勒住韁繩扭過頭見時淼淼似乎一直在沉思着什麼,她微笑着說道:“怎麼了?時姑娘,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便在前面找一家客棧打尖休息吧!”
時淼淼催馬趕上道:“不要緊潘姑娘,如果我們的速度可以快點兒的話估計還能趕在潘俊他們離開蘭州之前和他們會合!”
“那好吧!”潘媛媛實在不忍時淼淼身體過於虛弱。
“潘姑娘!”時淼淼輕輕喚了聲說道。
“嗯?”潘媛媛的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意,與之前在北平城中所見的那個女子完全判若兩人。
“我……”時淼淼忽然覺得有些尷尬,低着頭頓了片刻才說道,“你比我大,以後我叫你潘姐吧!”
“嗯,好哇!”潘媛媛說到這裏,嘴角微微斂起,“既然我們是姐妹了,那妹妹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啊?”
時淼淼淺淺一笑,微微低下頭。
“哦!”潘媛媛會意地說道:“如果妹妹有什麼不方便的話權當姐姐說的話是玩笑!”
誰知潘媛媛的話音剛落,時淼淼已將臉上的人皮假面輕輕除去,露出一張精緻絕倫的臉,潘媛媛眼前一亮,心說這時淼淼的真容比那人皮假面何止美上百倍,若非自己親眼所見,絕不相信這世上的女子竟然能生得如此驚艷。
“姐姐,怎麼了?”時淼淼見潘媛媛一副吃驚的表情不禁問道。
“我此刻方才知道妹妹之所以戴那人皮假面的原因,是因為本人實在太漂亮了!”潘媛媛雖是玩笑卻絲毫沒有恭維之意。
“姐姐見笑了!”時淼淼說著將那張人皮假面重新戴了回去。
“對了,妹妹你剛剛說我們如果快一點兒的話便能趕在潘俊他們離開之前會合,難道妹妹你知道潘俊他們會在何時到達蘭州城?”潘媛媛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這……”時淼淼沉吟片刻並未說話,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人,這個人便是愛新覺羅·庚年。
“庚年兄怎麼樣了?”潘俊坐進停在蟲草堂後院的一輛黑色的轎車中,薛貴坐在轎車裏低着頭,潘俊一眼便瞥見了薛貴左腕上的黑紗,那種不祥的預感立刻得到了應驗。
薛貴從懷裏拿出一封信,潘俊遲疑地接過信,信封上書:潘俊潘爺親啟。這筆跡雖然陌生,但卻寫得蒼勁有力,潘俊連忙拆開信。
潘俊兄親啟:
見信如面!
兄見此信之時,恐庚年早已成鬼。早年便聽聞兄之大名,怎奈無緣結識。月前在北平城中與兄相見,倍感相逢恨晚,只怪庚年無福與兄做畢生知己。
兄誠信道家中庸之道,欲在此縱橫逆流之中安於一生。可自甲午之戰以來,那彈丸島國倭寇盜強之心便昭昭然於天下,我五千年泱泱大國此刻正是危急存亡之際,國之興亡匹夫之責。庚年雖為滿清後裔,卻不忍見國破山河在,望以一己之力為蒼生振臂一呼。
與兄雖只是短暫一瞥,卻深感兄憂國憂民之心。兄雖身居宅院之中,卻心存天下大義,驅蟲家族之秘關乎生死,望兄慎之又慎。庚年便是死也可含笑九泉。
庚年此路已至盡頭,兄之路尚遠。望兄保重,再拜!
愛新覺羅·庚年絕筆,於安陽
潘俊將這封信反覆地讀了幾遍,雖然他與愛新覺羅·庚年僅僅只有兩面之緣,然而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卻散發著一種憂鬱的感染力,這種感染力讓潘俊也覺得相逢恨晚。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僅僅數日之別,卻已經是人鬼殊途了。
“庚年前日清晨便在安陽城的舊宅中被日本人殺害了!”薛貴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叱吒西北、縱橫商場多年的西北漢子說到此處之時語氣中滿懷悲愴之音。
“這封信是庚年在臨死前派人秘密從安陽帶出來的!”薛貴似乎並不等待潘俊答話依舊自顧自地說道。
潘俊一直沉默着,緊緊地握着拳頭,他始終想不明白憑藉愛新覺羅·庚年的身份和地位怎麼會忽然之間慘遭不幸,他側着頭望着窗外的闌珊夜色,此時的蘭州城像一個睡熟的襁褓中的嬰兒一般靜謐。一過午夜黃河水騰起的水汽便籠罩着整個蘭州城,懸於天空的那輪皓月氤氳在水汽之中,而幾天之前在這輪明月之下的安陽城中的一處舊宅子裏卻站着兩個年輕人。
“原來你們彼此早就相識!”管修望着庚年遞給自己的那封信詫異地說道。
“嗯!”庚年站起身來雙手背在後面悠然地走到管修身旁,抬起頭望着天上的月亮,“很多年前自從我發現了湘西水系時家人的那場蹊蹺的火災之後便認識了他,後來我才知道他也和我一樣對那七十二年前的火災心中充滿了疑惑。但為了避免麻煩我們一直在秘密聯絡!”
“哦,原來是這樣!”管修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說道,“庚年兄,是時候了,趕緊離開安陽吧,日本人已經發現了你在安陽的行蹤了!”
“呵呵,管修兄,其實你今天忽然來到安陽,我便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其實之前金素梅曾經給我打過電話提醒我,讓我離開北平早作打算。你今天來是不是……”庚年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站在一旁的管修長出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庚年兄,你說得不錯,我是隨特高課一起來的,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將你殺掉。另外幾個人現在在憲兵隊,不過應該不出兩天便會發現你的行蹤!你快點兒逃吧,逃到海外去!”
庚年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能逃到哪裏?美利堅?還是英格蘭?”庚年自嘲着說道,“國破山河在,八國聯軍闖入北平城,西太后倉皇出逃,最後這群強盜燒殺搶掠;袁世凱登基稱帝,清宮後裔怕受殃及紛紛逃亡海外,而現在日本人來了,難道我們還要逃嗎?”
“可是庚年兄,如果你有什麼不測的話,那之前你的所有計劃就會付之東流啊!”管修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必須走,必須趕緊離開安陽,我已經在安陽城外安排了車馬,他們會暗中送你去武漢,然後你從武漢輾轉到香港!”
“管修兄,你錯了!”庚年厲聲正色道,“倘若我走了的話,那所有的計劃才會付之東流。這個計劃我們籌備了多年,一直等待着這個時機,如果我自己都怕死逃到海外,那麼別人呢?他們還會依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嗎?”
“可……”管修是個冷靜而聰明的人,瞬間他便明白了愛新覺羅·庚年的用意,伸出手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掐住,神色凝重,喉嚨哽咽。
“而且你今天冒險來到這裏本來就是個錯誤,一旦我出逃的話,那麼日本人必定會知道他們內部有間隙,如果那樣的話你就危險了。”庚年娓娓地說道,“管修兄,你太重要了,在安陽城外我已經見到了潘爺,將一些事情都告訴了他,而另外一些事情也會由那個人來做。我現在已經毫無價值了,而你卻不同。”
“庚年兄……”管修還要說什麼,忽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那腳步的聲音似乎正是向這個方向而來。
庚年和管修二人警覺地屏住了呼吸,過了片刻,庚年忽然快步走進屋子,從裏面取出一封信說道:“估計是日本人已經發現了我的行蹤,這封信你在我死後交給潘爺。”說罷庚年將那封信塞給了管修,管修木訥地接過信。
接着庚年上下打量了一下管修說道:“殺我!”
“什麼?”管修詫異地望着庚年,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然已經將整個宅院包圍了起來。
“哎呀,管修兄,你還等什麼?”說著庚年將管修別再腰間的配槍抽出來上膛,之後遞給管修道:“快點兒動手,否則被日本人發現你我在一起的話恐怕就要前功盡棄了!”
管修伸出手接過槍,將手指按在扳機上卻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
“快點兒動手!”庚年一字一句地說道,他的話音剛落院門便被幾個日本人踹開了,而與此同時管修的手指微微一顫,隨着一聲槍響,一滴滾燙的血噴濺在了管修的臉上,而眼前的庚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雙眼微閉,嘴角微微上斂帶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像是欣慰,又像是對日本人的嘲弄。
黑色相框上的庚年留着平頭,戴着一副眼鏡,嘴角微微上斂露出一絲笑意,看上去幹練精明,但那微笑卻凝固在了照片上。在這薛家宅門的三進院的一個房間中薛貴佈置了一個靈堂,四周黑幔繚繞,潘俊左腕上戴着黑紗在庚年的遺像前深深鞠了一躬。
此刻潘俊的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從小他便學習《道德經》,深通中庸之道,凡事置身事外,作壁上觀,國共之爭如此,日本人入侵如此。潘俊也經常在考量着這祖先遺學是否正確,然而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讓自己走入歧途而不可自拔。庚年的死對於潘俊的震動極大,他心裏的天平漸漸開始傾斜了。
潘俊和薛貴二人祭拜了庚年之後緩緩走入正廳,此時已經是三更時分,僕人倒上兩杯茶之後便退了下去,薛貴喝了一口茶惋惜道:“庚年與我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這一面之緣卻讓我對他印象極深。此後數年我和他常有書信往來,這數年中他告訴了我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沿着古絲綢之路開闢新疆商道,這件事讓垂死的薛家生意再度興隆;第二件事便是介紹了潘爺您,讓小女得以解除病患之苦。因此庚年於我恩同再造。”
“庚年兄,世之英雄也!”潘俊皺着眉頭想,何謂英雄?英雄不論出身、地位、往昔所為,只在民族危亡之際,危唯生死之秋,是否肯上前邁一步,邁出此步者便是英雄,退縮者必定被世人所棄。
“哎,天妒英才啊!”薛貴不禁長嘆道。
“是啊!”潘俊每每想起庚年便覺得心酸,兩個人沉默片刻,潘俊抬頭看天色漸晚站起身道,“薛先生,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恐怕這幾日略微打點一下行李便要起程了!”
“哦?”薛貴皺着眉頭頓了一會兒道,“敢問潘爺是不是要從此處前往新疆?”
潘俊亦不避諱,微微點頭。
“此處去往新疆雖然已經脫離了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但這一路上卻也並不太平。時有山賊,劫匪出沒。”薛貴有些擔憂地說道。
“是啊!”潘俊本想在蘭州城中稍事休息,然後做好準備便起程前往新疆,誰知中間卻又出現了這麼許多事端,打亂了他的行程,而此時一切盡皆塵埃落定,所以讓他擔憂的反而是出蘭州至新疆這一段的路程。
“不過潘爺也不必有過多憂慮,我薛家在這古絲綢之路上走商多年,與各方勢力都有些來往。如果潘爺不嫌棄這商賈身上的銅臭味,不如與我那商隊一起上路,這樣一來多些照應,二來這一路之上也能少一些事端早日到新疆!”
薛貴的話讓潘俊心中大為感激,這幾日讓他發愁之事頃刻之間便已解決,潘俊拱手道:“真能這樣就再好不過了,只是不知商隊何時出發?”
“三日之後便會出發!”薛貴盤算了一下說道。
“好,那多謝薛先生,潘俊告辭!”潘俊說著拱手告辭。
潘俊離開薛家宅門並未乘坐停在門口的黑色轎車,而是自己孤身一人走入了這茫茫的夜色之中。庚年的忽然遇難對潘俊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在他的腦海中時不時會閃現出庚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