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機關算盡太聰明2>
古城落日邊角聲連天戰旗招展中又見那臨風回眸的一望雪衣素顏於黃沙漫漫的天際縹緲。
長案上靜陳着一摞未看的本章最上面一本正是不久前禮部上呈的奏章。透過雕花的長窗斜陽的影子一點點映上地面塵影浮動光陰寸寸在無聲的歲月中迴轉流逝。
“皇上。”不知過了多久孫仕謹慎地請問“鳳相和衛相他們都已經來了今天還見不見?”
天帝睜開眼睛孫仕再道:“說是有軍報。”
“讓他們進來。”
見到凌王這時候也在鳳衍和衛宗平多少還是有點兒意外殷監正心中自然更是平添斟酌。孫仕接過兵部呈上的戰報天帝目光在上面停了停“凌兒。”
孫仕伺候天帝幾十年聞聲知意轉身將戰報遞至凌王手中殷監正眉梢一跳。
夜天凌對眾人表情視若無睹將戰報展開看過之後簡單地道:“父皇西突厥亡。”
是捷報湛王大軍連戰告捷大破西突厥王都。突厥一族縱橫漠北數十年至此死傷萬千幾乎折損殆盡少數倖存之人遠走大漠深處流亡千里從此一蹶不振。天朝鐵騎飲馬瀚海馳騁漠北放眼再無對手。
夜天凌聲音中沒有絲毫波動他似是早料知了這結果天帝亦然只是在場的幾位輔臣跟上了恭頌的場面話。
“唔。”天帝點頭沉思了片刻“戰事已久是時候該撤軍了。”
短短數字卻叫眼下心思各異的人猜測紛紜。大軍動向關繫着軍權去留衛宗平同殷監正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鳳衍唇邊浮起隱隱冷笑已搶先說道:“近來大軍每月消耗的糧草已令國庫吃緊皇上寬恩兵息干戈實乃聖明之舉。”
殷監正接着道:“皇上糧草軍需不足顧慮國有所需臣等豈敢不鞠躬盡瘁為君分憂!”
衛宗平亦恭聲道:“北疆初定人心浮動皇上此時撤軍是不是為時尚早?”
天帝閉目不看他們對這些話只是聽着似乎另外在等待着什麼。眾人話音落了夜天凌將手中戰報交還孫仕方徐徐說道:“父皇北疆一定當藉此良機整飭西域否則便是給吐蕃坐大的機會。那赤朗倫贊非是池中之物必不甘久居人下若讓他聯合西域諸國則難保不是第二個突厥。”
此言一出就連鳳衍都忍不住看向他衛宗平等更是難掩那份驚訝。如此制衡軍權的良機夜天凌抬手放過讓他們已想好的大篇措辭便在此落了空。
劍出鞘驟然失去對手一陣輕鬆之後殷監正不喜反憂摸不透看不着的對手豈不是最可怕?
但無論如何若能緊緊把持兵權在手湛王文武風華盡展於天下便是眾望所歸了。
此時天帝目光落在了夜天凌靜肅的神情中臉上忽而浮出一笑越顯得唇角那皺紋更深“你的意思是兵懾西域?”
“對兵懾。乘此勝勢整兵過境以示軍威告誡西域諸國不要有異心妄動否則突厥便是先例。”
“兵懾過硬了些駐軍甘州讓湛王出使吧。”天帝重新閉上眼睛“你們可有異議?”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殿中片刻的靜默之後天帝抬手孫仕輕輕躬身眾人跪安后依次退出宣室。
站在致遠殿的台階上鳳衍看着凌王修挺的背影在落日的金光中從容遠去向來寵辱不驚的眼中泛起幾許深思。幾十年朝堂風雨他太了解天帝了只是此後是否也能像了解天帝一樣把握凌王的心思?
“讓湛王繼續統領兵權震懾西域?”簡慢而陰柔的聲音在汐王府的靜室中微微回蕩似乎並不着太多的力卻叫人聽了心裏像被塞進一把冰雪許久之後仍有絲絲涼意凝聚不散。
胡三娘慵然倚在近旁紅羅纏腰長絹逶地勾勒出妙曼的身段一雙深深美目如絲如媚她悄聲打量着。說話的人坐在汐王對面一身灰衣潔凈講究身形削瘦言行之間毫無情緒牽動似乎不論談到什麼事都是一副平波無瀾的表情與此相比那隻扶在案上的手倒反而更能表現主人心中真實的想法。
凈白細潤的手保養得極好此時修長的中指緩緩叩着桌案食指卻微微彎曲與拇指抵在一起因用力而使原本柔和的骨節略微突起這表示手的主人正在思考一個難題。
過了會兒那灰衣人略一抬眸一雙狹長而妖媚的眼睛閃過波瀾涌動的明光幾欲刺目雖是稍縱即逝卻讓那張原本平淡無奇的臉瞬間神姿迥異生出誘人的蠱惑。胡三娘呆了片刻一直替汐王揉着肩頭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心底竟泛起一股涼意。若這雙眼生在了女人身上不知能顛倒多少男子勾攝多少神魂只是生在這樣一個男子身上總叫人覺得不安是太妖異了連她這見慣風月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呢!
“殿下。”那人再開口說話分明是謀士的身份語氣中絲毫沒有對主上的恭敬“你難不成是想和凌王爭這一份兵權?”
夜天汐正看似漫不經心地把弄着一柄烏鞘短劍“兵權是什麼分量庄先生難道不知道?”
庄散柳似乎冷笑了一聲笑無笑顏連那絲略帶譏誚的冷聲都叫人聽不太清“我早就提醒過殿下不要從凌王手中打兵權的主意別說是你一個就算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一個凌王。”
“哦?”夜天汐像是對庄散柳這副態度已見怪不怪倒不十分在意“此話未免言過其實了吧?”
庄散柳眼帘微垂一刃妖冶的鋒芒瞬間隱下:“夜天凌三個字在天朝將士眼中是戰無不勝的神是他們崇拜追隨的軍魂。什麼聖旨虎符在凌王面前不過是一紙鑲了金的空文一塊雕得好看點兒的石頭罷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殿下難道至今對自己的對手還這麼不了解?”
夜天汐皺眉:“難道就這麼看着兵權旁落無動於衷?”
庄散柳面無表情一張臉靜如死水只無法隱抑的是眼中幾分嘲弄:“殿下想怎麼動?論軍功你不及凌王手中唯有京畿衛尚可一用;論聲望你不及湛王對閥門仕族毫無影響力;便是單論出身你還不及濟王定嬪娘娘在宮中三十年了若不是去年冊封殷皇後天帝加恩後宮到如今也只是個才人。這兵權要奪也輪不到殿下除非凌王和湛王兩敗俱傷否則殿下你沒有任何機會做那個上位者。”
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的話夜天汐霍然抬眸目光如劍直刺過去。庄散柳仍舊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那份妖異愈深陰森迫人。
夜天汐握着短劍的手掌漸漸收緊額前一道青筋微微一跳但只短短剎那他面色便恢復了平定“既然如此你豈不是找錯了人?”
庄散柳冷眼看着夜天汐克制怒意語氣滿不在乎:“我既找了殿下便有我的理由。至少殿下你比濟王聰明些也比湛王手段夠狠。暗中拉攏長門幫與碧血閣這種江湖幫派借天舞醉坊的案子彈劾湛王;鼓動京畿衛和御林軍生衝突對太子落井下石;勾結突厥暗害凌王;這次又泄露軍情以至澈王喪命疆場不顯山不露水這些事殿下做得天衣無縫高明!但是想要對付凌王我早就說過上馬征戰沒人能勝他手中之劍;下馬入朝一樣也沒人能比他多佔幾分上風。殿下不妨記下我這句話對凌王除了用非常手段別無他途。”
聽庄散柳將一樁樁舊事清楚道來夜天汐瞳孔深處緩緩收緊一抹殺機隱現其中。只是怒氣越盛他臉上反而帶出幾分笑容:“非常手段?比如說蓮貴妃?”
“蓮貴妃?”庄散柳陰沉的話語透着寒意“蓮貴妃最多只是讓凌王的腳步略停一刻罷了能不能挑起他與湛王相爭尚屬未知。別怪我沒有提醒殿下那個御醫留着夜長夢多以凌王的手段早晚會察覺異樣凡事先下手為強!”
夜天汐雖恨極庄散柳說話的方式卻始終在那文質彬彬的面容之上不露分毫。眼前此人傲氣凌人是不錯但他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難聽且刺耳的實話跟着陰毒的主意至少眼下凌王已折了一條臂膀再加上喪母之痛……若能扳倒這樣一個強敵簡直等於掃清了前進的道路。這個庄散柳顯然對凌王有着切齒的痛恨顧慮非常也知之甚深。不僅是凌王朝堂局勢但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他都了如指掌應變而動每收奇效。吳州莊家從未聽說過還有這麼號人物他深思的眼神不由又落在庄散柳那張刻板無情的臉上逡巡探察卻毫不得端倪。那是精細的人皮面具惟妙惟肖幾可亂真雖細看也不是看不出來但面具這種東西本來也不過就是告訴你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是誰所以你也不必在這張臉上多費心思了。
庄散柳知道夜天汐在打量他卻似有恃無恐並不放在心上他瞥了一眼胡三娘傲慢地問道:“殿下身後那個女人應該不是只會捏肩捶腿吧?”
胡三娘與他的目光一觸只覺得像是有隻冰涼的手逼到近前說不出的怪異定了定心神水蛇腰一扭往汐王那邊靠得更近些媚聲道:“庄先生若不是三娘認出了冥魘那個死丫頭在蓮池宮你哪裏那麼容易知道凌王母子的關係?”
庄散柳冷哼一聲:“想從蓮池宮查出的事石沉大海蓮貴妃人卻已經死了剩下一個活着的你至今拿她沒辦法。連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都對付不了殿下當初將你從京畿司的大牢裏面弄出來難道就存了這麼點兒期許?”
胡三娘美目微瞪待要作卻被夜天汐一眼掃來又生生忍住。庄散柳看在眼中視若無睹:“長門幫雖然毀在了湛王手裏但碧血閣完好無損我所說的非常手段殿下想必已經清楚了吧?”
夜天汐眼底精光驟現:“你是說……”
“這世上最令人輕鬆的對手是死人。”庄散柳丟下這句話起身道“殿下既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庄某便拭目以待。不過殿下千萬別忘了無論你用什麼法子不要動凌王身邊那個女人她是我的。”
夜天汐看着庄散柳揚長而去待那個狂妄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他眼中凶光驟盛猛然揮手。“嗖”的一聲厲嘯他手中的短劍穿過精緻的花窗直擊中庭在一株碗口粗的樹上沒柄而入驚得幾多飛鳥倉皇而起一時間亂聲嘰喳。
胡三娘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忙柔聲道:“這個庄散柳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殿下何必和他動氣?”
夜天汐面色陰沉狠狠說道:“不管他是什麼人本王總有一天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胡三娘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纏上他的脖子吐氣如蘭:“殿下息怒待到登臨九五的那一日什麼人還不在殿下指掌之間?到時候殿下讓他三更死閻羅也不敢放他到五更。”
夜天汐怒氣稍平反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胡三娘閉目逢迎主動送上香吻。
春光纏綿中夜天汐卻冷冷睜着眼睛絲毫沒有表露出沉醉於溫柔的迷亂目光陰鷙清醒駭人。
兵權叫他怎能甘心放棄!即便以非常手段剷除凌王篡奪皇位如今手握重兵的湛王始終都是最可怕的威脅。一旦他破釜沉舟兵逼帝都仕族閥門又豈會袖手坐視?中樞大亂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面?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想到這個目中無人的庄散柳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攪起這一潭渾水?難道僅僅是為了凌王身邊那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