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拚異幫
話說彭昆的廣州之行,雖未成功地除去心腹之患陳百威與莫啟青,但總算使他們遭受了打擊。特別是借工人糾察隊之手在大鵬灣給予各小堂口重創,幾乎令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恢復正常。
彭昆是慣用借刀殺人的,幾乎成了這方面的專家、高手,每時每刻,都想着如何算計別人、利用別人。
在廣州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蘇兆征,一回到香港,立即又有了更高明的計劃:把蘇兆征暗殺了向總督司徒撥討好。
此計一旦成功,彭昆即成了司徒撥身邊的紅人,當太平紳士絕對沒有問題,說不定因暗殺罷工領袖有功,能得到女皇陛下的賞識……然後封爵,成為伍廷芳式的人物……如此一想,彭昆興奮不已,立即驅車去拜會麥當漢。
麥當漢因鎮壓罷工忙得焦頭爛額,見彭昆來訪,準備隨便敷衍了事。
彭昆最善察言觀色,說道:“署長,我不會打攪你太長時間,只說一句話就走。”
麥當漢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示意彭昆在對面坐下。
“謝謝,站着就可說完。”彭昆道,“這次我在廣州結識了蘇兆征,可以隨時殺了他。”
麥當漢連忙起身拍着彭昆的肩:“請坐,慢慢地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真能殺掉蘇兆征,我帶你去見總督!”
彭昆坐下,把在廣州認識蘇兆征的經過從頭至尾述了一遍。
這回輪到麥當漢興奮了,長期以來,司徒撥一直責令警署暗殺省港工人領袖蘇兆征、林偉民等人,因在香港下手擔心引起騷亂,所以一直沒有結果,這次去廣州行刺,且是由中國人自己動手,可算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當即,麥當漢帶領彭昆去見司徒撥。
司徒撥早年畢業於牛津大學,並獲學士學位,1910年至1911年曾以英國殖民地特派員的身份視察香港,滯港期間對香港內政做過認真的調查,有豐富的殖民地行政管理經驗。由於他兢兢業業為英國政府效命,1919年被冊封為爵士並就任香港16任總督。
司徒撥生來命苦,上任之初,撲面而來的就是香港工人一浪高過一浪的罷工,蘇兆征彷彿成了他一生的最大剋星。
1921年4月6日,海員出身的蘇兆征、林偉民、陳炳生等人在孫中山的支持下,成立了中國海員工業聯合會,向香港工人發表宣言:“請看現在的世界,是工人自由的世界?還是專制魔王的世界?”激勵海員行動起來,“猛省覺悟”,投入鬥爭。經過細緻的準備,於同年九月,向各輪船公司提出三條要求:一、增加工資。要求工資10元以下的加5成,10元至二十元的加4成,二十元至30元的加3成,30元至40元的加2成,40元以上的加1成。
二、工會有權介紹海員就業。
三、簽訂僱工合同時,工會有權派代表參加。
這三條要求,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增加工資;二是改善僱工制,反對包工剝削。
工會的這些合理要求,資本家根本不予理睬。同年11月,工會再次去交涉,又遭資本家的拒絕。這時資本家卻對僱用的外國海員增加了15%的工資,這更激起中國海員的公憤,紛紛要求罷工,以打擊資本家囂張氣焰。1922年1月11日第三次去交涉,並限令資本家24小時內給予圓滿答覆,否則到時就立即舉行罷工。
最後通碟發出后,資本家仍然置若罔聞,不予答覆。
1922年1月12日下午5時,震驚中外的香港海員大罷工爆發了,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立即發表罷工宣言。要求全體會員遵守《海員停工規則》,萬眾一心,去爭取勝利。《海員停工規則》內容包括:凡海員停工上省者要向總會報名,停工者膳宿一費由本會供給。不願赴省里者費用自備。停工之後非得本會許可不得私自復職……無論是會員還是非會員,都響應工會號召,遵守停工規則,積極投入鬥爭。
海員罷工后,輪船停航。香港的糧食、肉類、水果、工業原料,以及日用品等來源斷絕,市場貨物奇缺,物價暴漲。當時正值春節前夕,居民怨聲載道,港英當局陷入極度恐慌。司徒撥緊張之至。
司徒撥首先派出華民政務司夏理德到工會來進行威協,說道:“本港政府是不允許此種罷工行動的。你們的條件可交本大人替你們斟酌辦理。你們罷工就不怕餓肚子嗎?”
蘇兆征在人群中挺身而出,高聲答道:“我們的條件已經提過3次,每次都通知政府,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出來講話,現在已經罷工了,要復工除非接受我們的全部條件不可。至於餓肚子,那是我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們擔心。”這番話,表達了海員的革命志氣和鬥爭決心,夏理德聽了后無言對答,狼狽退出,並將此情況報告司徒撥。
2月1日下午6時,司徒撥派出警察一百多人,攜帶機槍2挺,包圍了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港英當局誣衊“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陷本殖民地生命於危險之境”,宣佈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為“非法團體”,悍然下令予以封閉,強行摘走了工會的牌子,還逮捕罷工領袖和工人,妄圖用高壓手段迫使工人就範。
但是,中國海員工人罷工決心已定,司徒撥處境十分難堪。他們見高壓壓不倒,又採取軟的花招,叫御用華人社團出面。面對新花招,蘇兆征、林偉民等代表提出按“原樣恢復工會組織”為談判先決條件。
司徒撥指令說:“恢復工會是可以的,但政府已下令封閉,豈能原樣恢復?為維持當局威信,應將工會名稱改一下,哪怕增加或減少幾個字也好。”蘇兆征、林偉民堅決地回答:“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的名稱一字不能增,一字不能減,而且必須把原工會牌子送還,否則毫無協商餘地。”
那些人見口舌用盡,毫無結果,就妄圖用金錢來收買。蘇兆征等不為金錢所誘惑,嚴正表示:“一切取決於罷工工人,不經大家同意,休想復工!”說罷,率代表拂袖而去。
在蘇兆征的領導下,罷工堅持到最後,迫使了司徒撥答應了工會的要求,歷時56天的香港海員大罷工以勝利告終。
敗落的司徒撥剛剛喘過氣來,省港大罷工旋即又起,以蘇兆征為首的罷工工人比前一次更加決心堅定,受其影響,罷工人數增至25萬之眾,自香港開埠以來給港英政府一次最沉重的打擊。
司徒撥對蘇兆征的仇恨可想而知之。
麥當漢把彭昆引薦給司徒撥,一聽說眼前這位“馬臉”能殺蘇兆征,果然表現出十二分的熱心。許諾一旦成功,立即加封“太平紳士”,來年竟選議員特別提名。
得到司徒撥的許諾,彭昆更踏實了,頻頻與麥當漢、伍平聚會,研究“暗殺”方案。
考慮到工會方面早有警惕,彭昆決定親自去一遭廣州,因為他剛剛才替罷工委員會立了一大功,蘇兆征會接見他,只要肯接見,就不難下手。彭昆挑選幾名精幹的“紅棍”、“草鞋”做殺手,潛赴廣州。
臨行前,蘇小楓向彭昆報告一個消息:最近香港所有參與走私的堂口都“栽了”,獨獨剩下我們“和義堂”完好無損……聽了半截話,見蘇小楓吞吞吐吐彭昆問道:“有人懷疑是我告的密?”
“是的,他們對軍師恨之入骨,連說到軍師的名字都咬牙切齒。”
彭昆冷笑道:“能被更多人恨,說明在社會上我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總比默默無聞好得多。”
“話是這樣說。”蘇小楓搔着頭,“可是他們因為太恨你了,發誓要報仇,這些天各堂口派了好多探子到處打聽軍師的下落,都想——”
“都想什麼?快說!”
“都想置軍師於死地。”
彭昆輕輕捶着自己腦袋說道:“這很正常,復仇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
“軍師你——該怎麼辦?”
“不怕,”彭昆把瘦瘦的屁股在太師椅上放穩,“如果大家都怕報復,誰還敢稱霸天下?社會怎麼能發展?當年秦始皇、武則天、曹操,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們,結果怎麼樣了?恨他們的人一個個不得好死!人只要毒辣兇惡到了家,自然就有了威信和勢力,可以把所有的對手逼進地獄!你懂了么?”
“懂了。”蘇小楓道。
彭昆又思考了一會兒,自忖:不過為防萬一還是小心為妙。於是說:“阿楓,你下去尋幾位長相和我差不多的弟兄做我的左右親隨。”
蘇小楓從眾多“和義堂”會員里選出了兩位“馬臉”交給彭昆。彭昆請求化妝師,把他們打扮得和自己無異,一樣的長衫,一樣的瓜皮帽,一樣黑黑的臉皮……因擔心走漏風聲引起蘇兆征的警惕,彭昆決定立即行動。
是日傍晚,彭昆率領十幾名殺手乘坐快艇由水路去廣州。
船於半夜進入天字碼頭,在江邊拋了錨,繫上纜。
彭昆上一次因出賣香港各堂口有功,加之也學會了幾句革命口號、詞語,蘇兆征把他認做開明紳士。倆人談得十分投機,彭昆在“捧人”方面是很有一手的,尤其察顏觀色堪稱一絕,接觸不出一天,就了解了蘇兆征的稟性,改口就說自己也出生在貧苦農民家庭,自小受盡了地主惡霸的壓迫,富有同情心,嚮往革命……很快便熟絡了。
說得具體些——彭昆與蘇兆征見面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有殺人的念頭——因為他知道蘇兆征和司徒撥之間的矛盾。
彭昆因平時做惡太多,害怕別人暗算,行動也十分詭譎小心,縱是深夜,仍疑神疑鬼,一上岸即令蘇小楓去附近的旅店盤查,看有無從香港過來住宿的。蘇小楓扮成投宿者,果然在附近一家旅店發現住滿了剛從香港過來的工人。
彭昆得報,更生疑了。在大門口與糾察接洽獲准后,為防不惻,先令和自己長相一樣的“紅棍”進去。
“紅棍”離開沒多久,就在蘇兆征門口遭槍擊。由於工人糾察在聞到槍聲后全部出動,至此,彭昆也顧不得暗殺蘇兆征了,倉惶逃跑,星夜趕回香港。
經歷過這一次驚嚇,彭昆也意識到自己樹敵太多,日後外出更加小心、謹慎。
從廣州歸來,司徒撥多次派麥當漢去詢問,彭昆也不說已去過廣州,如果讓司徒撥知道已失過一次手,港督不會很蠢,知道蘇兆征今後會更加小心,暗殺之事也就落空了,因此,每次搪塞說正在加緊佈置。
麥當漢也看出此事無望,因近來也得過彭昆不少好處,透露說:“司徒總督任期已滿,根據他的政績,女皇陛下可能不會要他在香港呆下去了。”
“此話當真?”彭昆急問道,“他不是剛剛致電首相要求發兵攻打廣州么?上次他說得很有把握的。”
“吹牛。”麥當漢說,“首相已經複電,電文我都記得非常清楚——香港困苦,倫敦至深懸念。惟綜觀全局,現時無法出兵。”
彭昆總算鬆了口氣,搓手道:“我幸虧沒有得手,要不真的就成了‘民族敗類了’。”
麥當漢不解,問道:“彭先生此話怎講?”
彭昆把自己去行刺蘇兆征的經歷說了一遍,然後連連慶幸:“真是老天有眼,要不真是浪費表情了。”
麥當漢皺眉說:“我聽說中國的江湖中人物都講義氣、夠朋友,我覺得彭先生不太對勁。有句中國話說‘人走茶涼’,可司徒總督還沒有走你就這樣。”
彭昆笑道:“我這是跟你們英國人學的,注重實惠,上次你領我去,司徒總督誇下海口,說英國馬上派兵,這次非要中國割讓出整個珠江三角洲不可,到時候少不了我的好處。重利之下,我冒着當‘民族敗類’的罪名也值得。可是,司徒撥竟是騙我的,憑什麼我要替他賣命?”說到此處,拍着麥當漢的肩說:“放心,只要你還在署長位置上一天,我就孝敬你24個小時,怎麼樣?夠‘實惠’了吧?”
倆人一起怪笑。
一會,彭昆又問道:“司徒撥走後,你們英國政府會派誰當第17任香港總督?”
麥當漢說:“金文泰。”
“金文泰是什麼人?”
“當然是英國人啦。”
我問,“金文泰是什麼來頭、什麼身世、有什麼愛好。”
“問這些幹嗎?”
“虧你還是警察,連這常識都不懂,當然是想巴結啦,比如你喜歡女人,我最大限度地滿足你,要不,你肯這麼隨便地坐在我的客廳里?”
麥當漢道:“不,我坐在這裏並不是因為你提供女人,而是為了工作。我們英國人雖是一個重利的民族,但都很敬業,很少有你這種專靠阿諛奉承生存的傢伙。我估計可能是中國君王出得太多的原因,所以有了你這阿諛一族的存在,而且比扎紮實實幹事的人活得好。”
彭昆道:“麥當漢先生先不要扯得太遠了,快告知金文泰是什麼樣的人。”
麥當漢嘆道:“好吧,我滿足你這一要求,金文泰當過第15任港督梅含利的私人秘書,對香港非常熟。早年還專門在廣州學過兩年粵語和中國書法,不僅會廣東話,而且還是一位完美的中國書法家。”
彭昆與麥當漢說著話,忽見蘇小楓在門外轉來轉去,像有什麼急事。麥當漢見狀立即告辭,彭昆於是把蘇小楓召進來。
蘇小楓報告道:“軍師,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陳百威前天去了越南。”
彭昆:“他去越南幹什麼?”
“去越南買妹仔。說是要把金陵現有的女人統統換掉。”
彭昆追問道:“還聽共他內容嗎?”
蘇小楓趨前一步,說:“還聽說陳百威與許成名聯手,一起對付我們。”
彭昆馬臉拉得更長,捶着桌子罵道:“媽的,當初心慈手軟悔不該心慈手軟,早就該把‘和群樂’滅掉!”
“是的,我們早就該滅掉‘和群樂’。”蘇小楓附和道,“因為他遲早會是我們的敵人。”
“你早先怎不提醒我?”
“報告軍師,我也是受你的啟發才想到的。”
“混帳,”彭昆罵道,“廢物!”
蘇小楓說:“廢物報告軍師,行刺軍師的人已經查出來了,是陳百威指使鄧大清乾的。”
“又是陳百威……”
蘇小楓說,“香港江湖上的人都在說陳百威,說他比軍師你還要——”
“還要什麼?”
“我不敢說,怕軍師生氣。”
“說,我不生氣。”
“說陳百威比軍師還要厲害。他們把軍師比成一條毒蛇,把陳百威比成一隻老鷹,還說香港將來的天下絕對是陳百威稱雄——”
“雄”字還沒說出來,蘇小楓己挨了彭昆重重的一耳光,叫道:“哎喲,好痛,你說過不生氣的。”
彭昆道:“我是說過不生氣,可沒說不打你,誰讓你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說著,又是一耳光。
蘇小楓哭道:“不是我長別人家志氣,他們都是這麼說的。還說軍師這次命大,若是陳百威親自出馬,你早就沒命了。”
彭昆氣得全身發抖,蘇小楓以為又要打他,連忙說:“小的告辭,軍師自己方便!”
彭昆:“慢着,你馬上叫麥當漢署長,說有一起國際性的販買人口案將在香港發生,這對英國政府的名譽有相當大的損失。”
蘇小楓走後,彭昆在室內來回踱步,想自己心事:老子與莫啟青、許成名、陳余祥都交過手了,沒有吃虧。這個陳百威,才初次交手,就顯示了手段,看來此人絕非池中物,將來必是剋星……
彭昆仰頭,發現天花板上有一隻壁虎——正是斷尾的那一隻,它在追吃頂燈附近的小蛾子。
見了這隻無尾壁虎,彭昆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豐功偉績,想起從一文不名的小癟三混到今天,憑的都是自己的聰明才智。這樣想着時,又充滿了信心,又有了計謀……
話分兩頭,鄧大清去廣州刺殺彭昆的第二天,陳百威等不及聽消息,就與何南去越南。堂口的事交給文貴打理。
何南從小在外面闖蕩,東南亞各國都去過,其中,在越南榮市附近呆了兩年,對那裏的風土人情有所了解,並略通幾句越南話。
從香港至榮市過去只有一條航線,即從瓊州海峽過北部灣,全程約七八百里。
榮市是一座海濱城市,經濟文化相當落後,加上越南總體經濟不景氣,當地居民的生活十分艱難,尤其是農村,幾乎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餐。
何南十幾年前替老闆種罌栗,在一個叫板栗山的地方租下了大片土地,當地人得知他們是從香港來的,十分羨慕,問這問那。
兩年的時間裏,何南認識一位名叫阮安妮的寡婦,寡婦拖着一位八歲的小女兒小妮。兩人從相識到相戀。乾柴烈火,當時何南也告訴安妮家有妻子女兒,但雙方都控制不住自己。
兩年後,老闆賺不了錢,轉去“金三角”購買現成的鴉片,撤銷了種植園。
臨走,何南與阮安妮揮淚相別,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相見了,誰想冥冥中情事未了、緣未絕,十多年後又有機會。
按說買越南妹也不必非要到榮市不可,廣西憑祥附近就有好多。一聽到陳百威要去越南,何南心中的舊弦立即觸發,堅持說榮市的越南妹純正、性感,最受嫖客們的青睞,並說自己對當地情況很熟。
船從香港出發,中途在海口加了油,購置路上要用的東西,在北部灣地區又遭到了風浪,四天後才抵達榮市。
在榮市,陳百威安排手下先在旅店住下,然後隨南叔來到板栗山。
阮安妮的房子是一座依山的小竹樓,門前一條小河,當年何南有空的時候經常幫她劈柴、種稻子。
南叔率眾人繞過一道山,見竹樓前有一位婷婷少女,猜想可能正是小妮子。
南叔令陳百威先等着,用越南話問道:“姑娘,這裏是阮安妮的家嗎?”
少女轉過身,見是一位異鄉壯年男子,且說的越南話極不標準,心下明白了八九分,問道:“你是誰?”
“我叫何南,香港過來的。”
“南叔,真的是你?我是小妮!”說著,飛奔過來,撲在何南懷裏。
何南抱起小妮,原地旋了幾圈,又認真打量:“嗯,長得很漂亮!一定能嫁一個出色的姑爺。”
小妮裝成很生氣的樣子,在何南身上捶打:“你壞,不許你亂說!”
這時附近村子裏的女孩見這邊有人笑鬧,都跑過來看熱鬧,有膽大的女孩問道:“小妮,那個外鄉人是誰?”
小妮興奮地蹦跳過來,大聲宣佈道:“姐妹們,快過來,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南叔,從香港過來的!”
姑娘們一陣風似的跑來,排成半圈把何南圍在中間,認真地看。
陳百威也走了過來,見這些女孩一個個都相當有姿色,只是衣服破舊了些,如果稍加打扮、修飾,絕對會壓倒香港所有的妓女!
南叔笑道:“小姐們,我在這裏的時候你們都是這麼高的小不點。”南叔用手比試!
姑娘們都“吃吃”笑。
一個胖女孩問道:“何先生,你這次會不會帶小妮去香港享福?”
“你們猜呢?”何南道。
“小妮一直盼着你來接她,好多小夥子追求她,她都不幹。她可想去香港了,你就帶她走吧。”那個胖女孩說。
“我當然會帶她走,你們願不願去?”
“願意。”眾人異口同聲。
胖女孩又問:“你不會騙我們吧?”
何南說:“我不會騙你們,香港最近鬧罷工,很多人回了廣州,正需要人呢。”
眾女孩歡呼雀躍:“我們要去香港羅!”於是爭着親近小妮,高興地摟成一團。
何南一路來到竹樓里,四下里尋找,不見要找的人,悄聲問道:“小妮,你媽媽呢?”
小妮垂下頭,眾女孩一下子禁若寒蟬。
從他們的表情里,何南已明白了幾分,拍着小妮的肩:“什麼時候?”
小妮仰起頭,雙眼掛滿淚珠:“一個月前,你早來一個月就好了,媽她真的好想你……”
為了今天,何南做了好久的心裏準備,下決心一定要把阮安妮帶回香港,沒想到戀人已在一個月前死去。阮安妮是毒蛇咬死的,何南心一酸,禁不住淚如泉湧。
何南正在細問,陳百威進來了,於是介紹道:“這位是陳先生,我們的老闆。”
陳百威不懂越南語,抱拳向周圍施了一個中國的見面禮。
女孩們怯生生地望着年輕英俊的陳百威,但見他一身西裝,頭髮光滑潔亮,腳上一雙尖頭棕色皮鞋,手指戴了兩枚熠熠生輝的鑽戒,這行頭越南女孩還是第一次見到,雖不知確實價值,但憑第一感覺知道這是香港來的大老闆。
女孩們的目光既驚且羨。
陳百威接過小妮搬來的竹靠椅率先坐下,掃視了一眼屋裏。
這是越南隨處可見的普通竹樓,分上下兩層,下層堆放一些農具及家私,家私都是竹制的,上一層是閣樓,人就住在上面。在上層的空間懸挂了很多地瓜。地瓜是當時越南農民的主食,秋收后除了地窯儲存,其餘的則用刀砍碎或切成片在太陽底下晒乾;因晾掛的地瓜好吃,越南人喜歡選出最大最好的懸在竹樓里招待客人。陳百威與何南商議了一陣。何南就問女孩們:“小姐們,我們公司來越南招工,各位願不願去?”女孩子吃吃笑,說道:“你們會不會騙我們?”何南認真道:“我們是正經生意人,怎麼會騙你們?小妮也要跟我們走。”小妮問道:“陳老闆,你們公司是幹什麼的?”“我們公司呀,”何南把一隻手搭在小妮肩上輕輕撫摸,“什麼都干,航運吶、酒店吶、賭館吶,都有。”“我們女孩子能幹什麼?”胖女孩問道。何南把手拿下來:“這要看各人的條件,比如你,只能去伙房干廚娘。”女孩子們一齊笑起來,有的說:“肥妞干廚娘天天吃好的,以後更加肥了。”有人打趣道:“肥妞,有好吃的可別忘了姐妹們。”肥妞驕傲地說:“當然忘不了羅!”后又問道:“何先生,那她們幹什麼?”何南認真地打量其餘女孩子,見她們一個個身材苗條,眉清目秀,點頭道:“她們都可以做‘服務員’。”“服務員是幹什麼的?”何南:“服務員就是坐在漂亮的房子裏陪這號大老闆說話、喝茶、跳舞。”說罷,指了指陳百威。肥妞道:“怎麼,她們的工作這麼好?那我也要干服務員。”何南搖着頭:“嗯,你的肉太多了點,大老闆都不喜歡肉多的女孩。”
肥妞一急就哭了:“何先生,我會瘦的,不再偷吃地瓜就會瘦的,我要當服務員。”
何南不理她,對站着的女孩子說道:“你們先回去,這些天我都在這裏,想去的要大人來講清楚。走吧,我們累了。”
女孩子們悻悻離去,何南才和陳百威說話。
“這地方大概有多少戶人家?”陳百威問。
“人是不多,四、五十戶人。不過只要消息傳開,四鄉的人都會過來,越南不比其他地方,女人總是過剩,用不着擔心沒有‘貨源’。”何南說。陳百威點頭:“有‘貨源’就好辦。我看這些女孩子的外在條件都不錯,如有可能,最好挑選一下,長相固然重要,聰明更要緊,到了香港,要讓她們學會廣東話和英語,要不嫖客找個不通話的女人像‘奸屍’一樣,哪來情致?”
何南認為也有道理,找來小妮,詢問村裡哪些女孩子能幹、伶俐。
一連幾天,上門來的人絡繹不絕,一開始,陳百威想給每個女孩子的父母放五個大洋,人一多,這念頭也打消了,消息傳得很快,雖有人懷疑可能是騙局,但一些讀過書的鄉紳最近從各種渠道確實得知香港大罷工的消息,因此,要招收工人不足為奇。
為了打消當地農民的懷疑,陳百威乾脆來一個順水推舟:男女工都要。
因越南人重男輕女思想嚴重,不可能讓男孩子出去幹事,實際上,來報名的大多是女孩子。
經過報名、目測合格的女孩子,陳百威就把她們留下來,交給小妮管理。住房不夠,又在當地請人賣來竹子就地搭建好幾棟竹樓,每天供給白米飯。何南對此很不了解,不滿道:“堂主,金陵酒家最多不過要幾十名妹仔,兩三天時間招齊了一走了之,何苦這樣折騰?”
陳百威道:“我提個問題——如果你去一個地方拾到一塊金子,你是從此走開呢,還是安下寨來繼續尋找?”
何南搔着頭,似有所悟,但還是強嘴道:“雖說金子很重要,多多益善,但這畢竟是妹仔,就算金陵、廣州、桃園這三家酒家全用越南妹,畢竟還是有限度的,況且嫖客們的愛好很雜,老玩一個地方的女人時間長了也要膩。”陳百威見何南還是不能夠深刻了解,只好說道:“香港彈丸之地要靠它銷售大批大批的越南妹當然是不切實際的。但是,我們可不可以把思路開拓大一些呢?”
何南終有所悟,一拍大腿:“看來是我的目光短淺,只會盯着香港,經堂主提醒倒也明白了,我曾經聽說過歐洲各國的男人對越南妹很感興趣。”陳百威點頭:“豈止是歐洲各國,只要女人風騷、性感,哪個國家的男人不想?我在這裏建了竹樓,以後,就派你長期在越南蹲點,收購女孩子。來者不拒,在這裏施以簡單的日常英語和粵語,堂口每月定期派專船來運載。香港是世界聞名的天然良港,每天進出各國的大小船隻,運輸十分方便,生意做大了,這筆收入比開一家金陵更有賺頭,這是一塊出金子的地方呵,你應該好好守住。”
何南點頭:“是,堂主。”
“現在竹樓已經建好,女孩子第一批應該也差不多了,總共有多少名?”
何南從竹桌上拿起一本帳簿逐個點數:“一共是五十八名。”
陳百威點頭:“已經差不多了。這是第一次,路途多有不測,不能太多,現在還有報名的先立下檔案,告訴她們下一批招收。”
何南放好帳簿,說:“堂主,什麼時候啟程?”
陳百威想了想:“現在是初秋,氣候惡劣,北部灣海域易起颱風,等過了中秋後再說,越南的物價便宜,多不了什麼開銷。”
何南道:“我也這般想。”
“這段時間要抓緊,第一批一定要調教好一點,到時看情況,不一定都給金陵,做生意辦事不能墨守陳規,須隨時準備應變。”
何南突然又想起什麼來,問道:“堂主,三山會那批運往泰國的軍火還給我們押運嗎?”
“當然給。莫啟青是個講信用的人,一般情況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那要到什麼時候?”
“最起碼現在還不行,工人糾察隊查得正緊,貨還滯留在廣州呢。”
“上次珠海闖關不說運過來了么?”
陳百威道:“還不到五分之一,莫堂主想做大生意啊。”
何南說:“去泰國我也有熟人——那裏有我的一位情人。”
陳百威吃驚:“南叔到底有幾人情人?”
何南道:“不多,除了你已經知道的,另外緬甸、馬來西亞、印尼每處也就一個而已。”
陳百威:“天啦,家鄉人都說你老實本份,沒想到你在世界各地到處留情,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何南平淡地說:“我當然算是老實的,不老實一個地方何止一個?”
陳百威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何南道,“我說的是真話,你沒有經歷過,一個男人長年在異鄉飄泊,無以為慰,我又不是太監,有女人不要那才怪呢。”
陳百威不再笑了,覺得南叔說的話十分在理。
何南沉浸在過去的歲月里:“我這人很實在,不是那些丟得開的花花公子,一旦和人家好上了,就要負責到底。可是我沒有固定的居所,今天不知明天去哪裏,比如我和阮安妮好好兒的,誰想老闆一下子就說越南種罌栗不合算,要去泰國購買成品鴉片,你說我還能怎樣?能不走么?到了泰國,為了忘掉安妮,只好再找女朋友。”
陳百威道:“你總是這樣也不好啊,世界各地有情人,家鄉還有髮妻、女兒,你有沒有想過對不起她們?”
何南淚流道:“我想過的,這些年我就是靠一個夢支撐着活到了今天……”
“夢?什麼夢?”
“一個好夢,”何南認真說,“人沒有夢是活不下去的,尤其漂泊在外更需要夢的支撐。我常常想,有朝一日發達了,像伍平那樣有錢、有地位,我就把世界各地的情人都接到香港,大家和睦過日子……”
“這夢不錯嘛。說明你還有點良心。”
“是不錯。”何南嘆道,“可是夢永遠只能是夢,再美好一醒來什麼也沒有了。”
陳百威認真道:“現在不會了,只要我們的堂口在香港立穩足,你的這個夢就很容易變成現實。”
何南望着陳百威,很久才說:“那就要仰仗堂主的威力,成就霸業。”
陳百威搖頭:“光靠我一個人沒用,這是全堂弟兄們的共同事業,需要大家努力。你跟傅華靈是怎麼認識的?”
何南道:“在泰國清邁。”
“這地方我聽說過。”
“它是世界上有名的毒品基地,除了鴉片還有白粉。”
陳百威點頭:“去清邁是水路還是旱路?據說那裏離海岸還有很遠。”
“當然是水路,走私販毒很少走旱路的,去清邁也一樣,從香港過瓊州海峽到北部灣,再一直沿着越南的海岸南下,然後進入泰國灣。那裏有一條昭披耶河直通清邁。種罌栗的地方多是山嶺,沒有馬路。”
陳百威:“運貨要用人扛嗎?”
“不用,”何南說道:“清邁的大象力氣和汽車差不多,運槍枝、毒品翻山越嶺,什麼都不怕,所以連軍隊都不敢跟毒梟斗。”
“明白了。”陳百威道,“先說你和傅靈華怎麼認識吧。”
“說起來也可笑,傅靈華本是殷實之家,不必要受那份活罪,那時他老婆天天罵他沒出息,說沒有祖上的房產會餓死,就為這個,他非要證實自己有本事不可。他聽說販鴉片很賺錢,糊裏糊塗就租船去了泰國。他把船從泰國灣一路開到清邁,當地人一眼看見他不像長期干這賣賣的,組織一伙人就他搶了。就這樣,他流落清邁,靠討飯過日子。當時我也替老闆搬運鴉片,在路途中遇見了要飯的中國人,一問,居然是香港人,和我是一個語系,聽他訴述了經歷,我就向老闆推薦,和我一樣趕大象運貨。第二年,他掙夠了路費,就想回家,而且非要拉我回家不可。說實在的,當時我和阿曼支正打得火熱,他說到了香港送一棟房子給我,外加五千大洋,沒辦法羅,只有忍痛與阿曼支分別。到了香港,好說歹說,她老婆只同意不收房租,直到傅靈華下跪求饒,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才答應下來——但還是少給了三千大洋。”
陳百威點頭:“原來如此,若不是傅靈華,恐怕這一輩子你不會想到香珠母女了。”
何南不好意思地搔着頭皮:“我也是迫不得已,年復一年,總是賺不到錢,在香港落腳后,我第一件事還是把她們母女倆接了來。傅靈華很仗義,我一個外鄉人做生意不太順手,他常常偷偷摸摸救濟我,但老是靠朋友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才想起要你和阿祥過來,誰想阿祥他——”
陳百威連連搖頭:“不高興的事不要提他了。”
“也是。”何南道,“你——你跟香珠現在怎麼樣了?聽說你一直在跟阿祥爭。”
陳百威嘆道:“她心裏一直只有餘祥。”
何南認真道:“在工作上我是你的馬仔,可就個人問題而言,我是你的長輩,我說話不客氣你別生氣。”
陳百威道:“南叔說到哪裏去了,不管什麼場所我一直把你當長輩。”
何南道:“那就好,那我就可以說了,現在阿祥死了,不是我擔心女兒嫁不出去——你一直是喜歡她的,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大不了我老着臉去問問香珠。”
陳百威道:“我確實很喜歡香珠,可是——”
何南說:“你不用多說了,我就要你這句話。不是我向著她,今後你要好好待她。
等中秋節回香港我做主把你們的事辦了。”
陳百威搖頭苦笑:“南叔,你聽我說。”
“說什麼?你還嫌我女兒?”
“你聽我說。實不相瞞,我這輩子非香珠不娶,可現在還不行,第一,余祥剛剛死去,如果馬上確定關係,弟兄們會怎麼想?”
何南點頭:“說得還有點道理,他們都知道香珠跟阿祥好。”
“第二,這是最主要的,目前堂口正搖搖欲墜,彭昆時時刻刻在算計我們,為了全堂弟兄,我發誓暫不結婚,等成就了霸業再考慮個人問題。”
“有志氣。”何南道,“我就是滿意這樣的女婿!”
陳百威說。“請把我的意思轉告香珠,我正是因為愛她,才決定暫不結婚,相信她能理解。”
“她肯定能理解,我女兒很聰明的。”
陳百威點頭:“所以,我們全堂上下一定要全力以赴,成就大業。你過去的經歷是一筆很豐富的財富,現在到了該使用的時候了。你負責越南這塊基地,回去后我馬上帶傅靈華去泰國開劈清邁。”
何南連忙說:“堂主,清邁的基地還是由我去開劈為好,我比靈華更熟習那裏,越南這邊交給小妮就可以了。”
陳百威明白他的心思,說:“如果阮安妮沒死你還想去泰國嗎?”
何南說:“當然不會去啦!”
陳百威說:“南叔,你一把年紀了,不要像年輕人一樣兒女情長。”
何南說:“正因為有一把年紀才更應該珍惜。”
“只要事業成功了,還愁女人?”陳百威嚴肅地說,“自古英雄雖愛美女,但更愛江山,因為他明白一個最淺顯的道理——美女易得,江山難求,有了江山,女人大把的有。”
“你算不算英雄?想不想得江山?”
陳百威說:“目前不是,但我希望將來能成為英雄。不想得江山大老遠跑來幹嗎?”
何南說:“照你說,我女兒若嫁給你不倒霉?等你得到了江山就有大把女人,那她算什麼?”
倆人正說話竹樓那邊傳來吵嚷之聲,陳百威問:“她們在吵什麼?”
何南傾耳細聽,搖頭道:“聽不清楚,好像還有男人。”
陳百威隨後,看到小妮向這邊走來,就說:“先不急,問問小妮就知道了。”
小妮過來,向何南彙報:“南叔,我們鄉長帶了一夥鄉丁要姑娘們回去,說你們販賣人口。”
何南把小妮的話翻譯給陳百威聽,兩人愕然。因為陳百威在事前和鄉長接洽了,並送了一份厚禮,怎麼一下子又反悔呢?
倆人走出門,果見鄉長龍老山領着幾個鄉丁在指手劃腳,命令姑娘們離開竹樓。
何南上前說:“龍鄉長,我們不是說妥了么?”
龍老山六十上下,個子不高,一口山羊鬍,戴一頂越南式筍殼斗笠,紫黑色的臉上滿是皺紋,身穿沒領的青色棉布衣,高額頭,若不是說一口越南話,和廣西靖西一帶的壯族老頭無異。
龍老山說:“真對不起,以前是說妥了,可現在上面知道了,非要查辦不可。我勸兩位趕緊回香港去,抓住了定一個拐賣人口罪可就麻煩了——姑娘們,快出來,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要你們去香港是當奴隸,動不動挨皮鞭子!”
鄉丁見女孩們不肯走,開始用皮鞭驅趕,一時間,幾處竹樓亂成一團,傳出“哇哇”的哭叫聲。
目睹一個個女孩離開竹樓,陳百威的心在流血……走開的不僅是女孩,而是白花花的銀子……按每個三千大洋算,這損失是何等慘重!若在香港還有拼一場的機會,可這是異鄉他國,只能由別人擺佈。
剛才還在描繪未來的美好藍圖,一轉眼就要化為烏有,何南奈不住,咬牙道:“堂主,我們去榮市把弟兄們叫來,跟他們拼了!”
“不,”陳百威搖頭,“雖然只是一些鄉丁,畢竟代表了一級政府,一旦鬧大,無異以卵擊石。”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到手的錢打水漂?”
“最起碼眼下只能是這樣。”
“和安樂”在越南招收的第一批女孩就這樣解散了。望着人去樓空的竹樓,陳百威十分痛心。最後,龍老山把一個布袋還給陳百威:“是我對不起你,這筆錢我也不能收……”
布袋裏是陳百威行賄的一千大洋,見對方退,陳百威連忙把手上的兩枚鑽戒退下一起推過去……龍老山又擋回來,連說:“違法的事我不幹,越南的法律是相當嚴明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遠去的龍老山,陳百威百感交加,那些倒背着長槍的鄉丁們相互交頭接耳,不時回過頭來。陳百威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南叔,你在越南榮市呆過,除了傅靈華,還有誰知道?”
何南不解,問道:“這又怎麼了?”
陳百威道:“我懷疑有人順藤摸瓜尋到這裏來了。你認真回憶一下看有沒有在無意中說過‘板栗山’這個地名。”
何南捶着胸部說:“糟了,我在春園街市場賣魚那陣子,誰都聽我說過在板栗山種罌粟的故事!”
陳百威嘆道:“這就難怪了。肯定有人盯上了我們。”
“彭昆,會不會是他?”
回頭說彭昆饒過了那隻斷了尾巴的壁虎,大聲叫道,“來人啦!”一位弟兄應聲而入:“請問軍師有何吩咐?”“把蘇小楓叫來!”
“回軍師,蘇小楓已被軍師派到麥警官那裏去了。”
彭昆:“那就叫蘇小飛進來!”
蘇小飛入內,彭昆問道:“你可知道陳百威去了越南?”
“知道。己走了兩天。”
“他和什麼人一起去的。”
“何南。”
“何南年輕時在越南呆過,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呆過嗎?”
蘇小飛:“軍師你你也知道,十多年前何南在越南榮市一個叫板栗山的地方種罌粟,還和一位叫阮安妮的女人相好——”
彭昆揮手:“好了,下去給我組織五十名精幹的弟兄馬上隨我去越南殺陳百威!”
當天子夜,彭昆帶了五十名“和義堂”成員乘火輪從西環渡輪碼頭出發,一路向西而行。船在第三天上午穿過瓊州海峽進入北部灣海面時遇上六至七級大風。彭昆很高興,原來擔心趕不上,現在這擔心沒有了。因為一旦氣候惡劣,估計陳百威可能要到中秋前後才能回香港。
彭昆在榮市泊岸後來到板栗山,果然聽到香港老闆在當地招女工的消息。
彭昆馬上聘請了翻譯,在當地明查暗訪,得知陳百威住在阮小妮家,正大興土木修建竹樓。
同來的蘇小飛不解,問道:“軍師,他修竹樓幹什麼?”
“笨蛋,連這個都不懂,他在開辦‘妓女培訓班’!陳百威果然厲害,看樣子是要長期在這裏收購女人了!”
“那我們也要開辦‘妓女培訓班’嗎?”
“當然要!”彭昆對翻譯說,“你去打聽一下,當地最大的官是誰,我想和他認識。”
翻譯鑽進一座竹樓,一會出來彙報:“彭先生,這裏最大的官是鄉長,叫龍老山,前些天他已經收了陳百威一千大洋。”
彭昆讓翻譯陪他去龍老山家拜訪,送上價值一萬大洋的金條,龍老山是個見錢眼開的人,上年紀老,把什麼都看穿了,眼中只剩下錢。彭昆的目的很快就達到了。
彭昆才在廣州受到驚嚇,比以往更加小心,害怕陳百威知道他已來到越南。每天身邊帶了幾名槍法好、武功深的馬仔,深居簡出,遙控指揮。
板栗山那邊,由蘇小飛扮成彭昆模樣,與龍老山交涉,每有情報,及時彙報。
這天,彭昆正在旅店裏跟越南妹調情,有馬仔在外面高聲報告:“軍師,蘇小飛求見。”
蘇小飛入內報告:“陳百威的住處我已經查到了,就在板栗山一處不起眼的坡上。”彭昆眼睛骨碌碌轉了很久:“你知道了?你親自去過嗎?”
“沒有,”蘇小飛道,“我怕一露面就引起他們的懷疑,所以只讓龍老山領着鄉丁過去了——另外,我還背着軍師自做主張幹了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
“我要龍老山以越南政府的名譽把陳百威招收的女孩子全部遣散了!”
彭昆臉露驚喜狀,“是嗎?太好了,你過來,軍師賞你。”
蘇小飛功大莫蔫地走近,想着彭昆一定賞他值錢的東西。彭昆臉一拉長,左右開弓,打得他眼冒金花,怒罵道:“混帳,誰讓你這樣幹了?”
蘇小飛捧着臉,眼淚汪汪:“我立了功你還打我?”
彭昆咬着牙:“我還要殺你呢。什麼立功,你這是亂來,打亂我的計劃。我要你查出陳百威的住處,再一舉消滅。今天你讓龍老山去遣散女孩子,就會引起陳百威的懷疑,你、你……”
蘇小飛這才明白犯了錯誤,打自己的耳光:“我該死,我混蛋,我打草驚蛇破壞軍師的總體計劃!”
彭昆猛地坐了起來:“陳百威一共多少人?”
“報告軍師,陳百威只帶了何南還有幾個心腹在身邊。”
“情報準確么?”
“很準確,”蘇小飛說:“龍老山把每一棟竹樓都檢查了,並無多餘的人。”
彭昆鬆了口氣,點頭道:“很好,我們來個速戰速決,包圍小竹樓,送陳百威上西天!”說罷一陣狂笑。
蘇小飛也跟着傻笑。
彭昆從竹椅上站起:“殺陳百威事關重大,必須我親自去。”
板栗山位於北回歸線附近,屬典型的熱帶雨淋氣候,因氣候炎熱,雨水豐富,植被相當茂盛,雖名為“板栗山”,其實更多的還是竹子,板栗覆蓋面積只佔五分之一。
彭昆在傍晚抵達板栗山,全體“和義堂”人員進據龍老山家。龍老山也是位老奸巨猾的角色,擔心萬一香港兩派黑幫火拚殃及他,有意要支開彭昆。
龍老山與家人商量,他兒子提出要彭昆一夥住進鄉公所。
龍老山堅決反對,說鄉公所雖有很多空屋,但都是公家的東西,一旦毀了,上面追查起來,就能查出他參與“販賣人口”的罪行。
“因此,”龍老山說,“我們必須幫他找一個最偏靜的地方,隨便他們怎麼打,都與我無干。”全家人想起十幾年前一位南洋毒梟在這裏種罌栗時留下的幾棟竹樓。
於是彭昆被帶到一個小地名叫“牛皮灘”的地方,這裏正是當年何南種罌栗的住宅,下面是一條小河,悠悠咽咽地流着碧如翡翠的水,河兩岸則是各種不知名的野花,散發著很濃的香味。
當年種罌栗的人走了以後,這裏全部改種板栗,承包給當地農民,所得收入歸鄉公所。板栗每年農曆四月開花,中秋後成熟,這些竹樓理所當然成了守板栗的住所。目前還是初秋季節,板栗才長成很青的一個刺球,竹樓也就暫時空着。
彭昆對這裏很滿意,認為是一個培訓妓女的理想場所,把陳百威打敗,將來這裏便是“和義堂”的天下。
安頓下來后,彭昆即派蘇小飛去阮小妮家打探。這裏離阮小妮家不遠,只須越過一架不高的山樑。一小時后蘇小飛回來報告,言明周圍沒有動靜。
沒有動靜就說明陳百威還沒有調兵遣將,彭昆問道:“你親看見陳百威在竹樓里么?”
蘇小飛說:“那裏有一條狗,我怕打草驚蛇,因此沒有近前,但竹樓里明明白白點了桐油燈,還看見燈下的人影。”
彭昆站起來,揮手道:“走!”
於是五十名荷槍實彈的“和義堂”馬仔浩浩蕩蕩翻過山樑,果見小河邊的竹樓里亮着燈,在空濛的夜色中十分耀眼。
逼近目標時,彭昆指揮手下分四處包抄,一切就緒后,他在保鏢的衛護下躲到一個最安全的地方下令開火。
一時間槍聲大作。當他人以為是鞭炮聲——越南人凡結婚喜慶、生日壽慶都習慣放炮仗,因此誰也不在意這裏的槍戰。
槍聲持續了六七分鐘慢慢稀了,最後停了下來。
黑燈瞎火中蘇小飛跑來報告,“軍師,解決了。”
彭昆把鑽進草叢中的頭抬起,說夢話一般:“解決了嗎?”
“解決了,”蘇小飛說,“我們一陣亂槍,打得他們沒有還擊的機會就完蛋了。”
彭昆清醒過來,驚問道:“什麼,他們沒有還擊?”
“是呀,這樣才好!”
“好個屁,沒有還擊說明他們不在竹樓里,滾,看清楚了再回來報告!”
“可是,天很黑呀。”
“蠢豬,你不會打火把?”
蘇小飛打着火把在竹樓尋找,但見裏面的竹器傢具、地瓜被打得滿地都是,就是不見一具屍體,心裏暗叫:“上當了!”一時火起,把竹樓付之一炬。
彭昆十分惱火,打了蘇小飛幾個響亮的耳光,悻悻回到牛皮灘。
竹樓燃燒起來,火光衝天,彭昆不時回過頭,心裏越來越不安寧。
彭昆心想絕對是因為上午龍老山帶領鄉丁在這裏搗亂引起了陳百威懷疑,於是沒好氣地問道:“蘇小飛,是不是幸虧龍老山把妹仔解散了?”
蘇小飛搔着頭:“我只想到有越南妹在不方便攻打,沒想到陳百威比狐狸還狡滑、比兔子還小心……”
彭昆罵道:“你還沒想到你只有一個腦袋,回去后看我怎麼收拾你!”
蘇小飛下意識地摸了摸頭,問道:“軍師,現在怎麼辦?”
彭昆道:“先回牛皮灘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蘇小飛導前,彭昆仍十分詭密地走僻靜處,令保鏢們緊緊跟隨着。回到牛皮灘,五十多個“和義堂”馬仔剛剛就寢,彭昆便預感到周圍有一種異樣的危險,也就在這時,幾十條黑影在夜色里向這邊逼近,衛兵突然叫喊:“陳百威來了!”
話音甫落,槍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