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箭三雕
彭昆來到“洪群樂”,搖唇鼓舌,一翻天花亂墜的花言巧語,果然把許成名、鄧大清哄住了。
到了關健時候,許成名突然質問:“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起了害人之心,讓我當你了的替罪羊,‘洪群樂’萬萬饒不了你!”
彭昆靈機一動,振振有詞:“許兄如此說,那就更加錯怪我了。當時我見你勢單力孤,不是莫啟青的對手,才有意把‘旺發’讓給你們,目的是要莫啟青明白:我兩家已經聯手。這樣一來,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許成名、鄧大清面面相覷。鄧大清明知他在哄人,可又抓不住任何把柄,急了:“就算你有心幫我們,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
彭昆仰頭哈哈大笑:“鄧先生還是聰明人,怎麼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莫啟青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他吃悼你們,三足鼎立之勢就已形成,那時離得最近的是‘洪義堂’,下一個目標就非我莫屬了!”許成名點頭道:“這還有點道理。”
彭昆說:“這不是有點道理,而是鐵的事實,我們兩家的關係是犬牙相交、唇亡齒寒的關係,只有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敵,才能在香港立下足來。如果相互猜忌、勾心鬥角、甚至投靠莫啟青,那麼,香港在不久的將來就是‘三山會’的一統天下!想必兩位博古通今,應該知道孔明的《出師表》,那可真是千古不朽的軍事經典,他借用戰國時期的史實分析當時的魏、吳、蜀三國鼎立的局勢,真可謂字字千金,力透紙背,放之四海而皆準……諸葛先生說:‘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賄秦,賄秦而力虧,而秦則有機可乘矣……’這是兩千多年前的歷史遺訓,萬萬不可在今天重演!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冒着危險向貴堂解釋,言明利弊,如此而已,彭某人別無他意。告辭!”
許成名、鄧大清被說得一愣一愣。
彭昆一走,鄧大清醒悟道:“堂主,那姓彭的一張巧嘴,不可全信,我們還是要去打聽。”
許成名點頭:“我也這麼想。家裏抓了個趙虎,他是‘三山會’會員,用用刑叫他說實話。”那趙虎就在隔壁,把彭昆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此刻又聽到許成名要來問他,因怕受刑,只好把彭昆說的話重複一遍,哪管他是真是假。
許成名、鄧大清聽了,不再生疑,反認為彭昆是孔明再世,神機妙算。
這樣一來,兩位反生了許多憂慮,目下莫啟青既然有心滅“洪群樂”,就不會罷休,還會出兵來剿。
許成名向鄧大清拿主意。
鄧大清分析道:“就目前的形勢,我們很難與‘三山會’抗衡,‘三山會’多數是行伍出身,在大陸已有些歷史,多年來一直走私販遠軍火、煙土,不僅精將良兵,且經濟實力雄厚,硬拼吃虧的是我們。”
許成名一發愁,上唇牙齒全暴露,本來白晰的臉更加慘白:“那我們怎麼辦,等着他們來收拾?”
鄧大清道:“我們現在的唯一優勢是比‘三山會’熟識香港地形,一旦打起來,只要我們衝出堂口,可以和他們巷戰,但這樣也不是良策,依我看,最好的辦法是多一個援手。”
許成名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剛才彭昆也提到這一點。我一時急糊塗了,忘了當場和他說。”
鄧大清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們明天抽個時間,登門拜會彭昆。”許成名點頭:“只有這樣。”
下午時分,許成名和鄧大清在廳上議事,門衛入報:“外面有自稱‘洪義堂’會員的人求見堂主。”
許成名說:“是彭昆派人來了,傳他進來!”
鄧大清點頭:“我們正要找他呢。”
一位尖嘴、猴腮、賊頭賊腦的瘦男人隨後站兩位面前:“小人是彭軍師的手下蘇小飛,軍師令我來稟告許堂主。”
鄧大清:“你就是那位盯梢專業戶蘇小飛?”
蘇小飛喜道:“你也知道了!這樣正好,當年梁山有時遷,如今香港又出了大名鼎鼎的蘇小飛。”
許成名打斷他的話:“蘇小飛,你們軍師囑你帶來了什麼話?”
蘇小飛趨前一步:“稟告許堂主,我們軍師說近幾日‘三山會’可能會突襲你們,軍師非常擔心,已經派我哥哥蘇小楓去‘三山會’探聽情報,如有消息再向你報告。”
許成名說:“請轉告彭軍師,我們正想和貴堂聯手,一起對付‘三山會’。”
蘇小飛:“軍師還說,如果‘三山會’侵犯貴堂,馬上過來支援,誓與貴堂共存亡!”
許成名點頭:“謝謝你們軍師,我許某人對他的大恩已牢記在心。辛苦你了,在這裏用餐再走。”
蘇小飛抱拳:“多謝。軍師等我回話,還要協助哥哥去山道口打探‘三山會’的情報。”
彭昆心事忡忡地坐在書房。
傍晚,蘇小飛回來報告,說許成名對軍師稱謝不盡,誓與“洪義堂”聯手,共同對付莫啟青。
彭昆如釋重負對蘇小飛說:“你哥哥去了多時,雖領了幾個人,都不及你玲利,你速去山道口附近幫助探聽。”
蘇小飛得到表揚,全身飄然,說:“如今全香港的人都道我是盯梢高手。剛才在‘洪群樂’鄧大清還贊我呢。”彭昆不悅道:“得意什麼,贊你兩句就不知天高地厚!”
這時門外有人報告:“蘇小楓回堂了——”
彭昆喜出望外:“傳他進來!”又見蘇小飛還站原地就要他快點滾!
剛進門的蘇小楓以為轟他,嚇得直吐舌頭向後退,見弟弟也在裏頭,才知是誤會。
彭昆讓蘇小楓座下,問道:“有情況嗎?”
蘇小楓落坐,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報告軍師,我得到非常非常重要的情報。”
彭昆:“說,不要婆婆媽媽!”
蘇小楓習慣性地用手把頭髮向後梳,說:“我得到軍師的命令立即帶領兩名小弟兄去‘三山會’堂口附近悠轉。沒想到‘三山會’警衛森嚴,大門口有衛兵,圍牆很高,還加了鐵絲網,我們幾個只好爬上山去,可站在天橋上只能看到裏面出出進進有很多人,房子好像也沒有站在近處看起來那麼大,這時我就——”
彭昆喝道:“還有完沒完?廢話連編,挑重要的說!”
蘇小飛道:“後來我從天橋下來。見‘三山會’幾個人出了門,象是去逛窯子,我就盯牢了兩個。這兩個‘三山會’會員說今晚半夜要來偷襲。”
彭昆大驚夫色:“此話當真?”
蘇小飛用手往勃子上一抹:“我以腦袋擔保,此話一點不假。那個‘三山會’會員說‘辦完事早點回去,今晚12點還要偷襲“洪義堂”。另一個說:‘當心,隔牆有耳。’我好笑死了,哪裏是隔牆,明明我只隔他們幾步。”
彭昆喝道:“你還好笑!滾下去!”
蘇小楓心裏嘀咕:過去我們在春園街賣魚稱兄道弟,如今當上軍師就變了。沒走幾步,又被彭昆叫住:“回來,此事還有誰知道?”蘇小楓:“我就跟你說了。我同路去的都沒告訴。”
彭昆點頭,口氣溫和了:“這事誰也不許透露,只能我們兩個知道。”
話分兩頭,莫啟青夜襲旺發賭樓,事後才知道入了彭昆的圈套。
為了弄個水落石出,抓出一名“旺發”工作人員拷問,才知道被打死的人是“洪群樂”的成員。從四樓番攤館逃走的一高一矮兩人,正是堂主許成名與幹將鄧大清。
彭昆這一招着實了得,令莫啟不知所措。
莫啟青從“旺發”回到堂口,招集黃紹榮、雷進議事,三個人都一籌莫展。
這一次慘敗太意外了,莫啟青自闖蕩江湖,從來沒有這麼栽在對手手中。
三個人沉默良久,雷進先開口道:“這回我們是吃了虧,平白又多了一個敵人,彭昆可能正在暗笑。”
莫啟青嘆道:“要笑就由他笑去,事實如此,沒得辦法。”
雷進見堂主情緒還是低落,說道:“堂主也用不着這樣,失敗其實是有原因的。”
莫啟青點點頭,表示對話題有興趣。
雷進道:“這次失敗,根源就一點——初來乍到,對香港地形不熟,情報工作沒有做好,就這麼簡單。”
莫啟青手擊桌面:“這話說到點子了。情報工作很重要,從一系列的事件看來,彭昆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他們的勝利正是佔了這點便宜。”
現場一下子活躍起來。莫啟青最後決定,為了鼓舞士氣,當務之急是一舉剿滅“洪義堂”。士氣是一個堂口的靈魂,沒有它,幹什麼事情都不會成功,更不要指望在香港立足稱雄。
黃紹榮、雷進一致贊同堂主的意見。
吸取上次的教訓,莫啟青認為這回不要再犯“溫柔主義”錯誤,乾脆直搗老巢——直搗梁府端掉“洪義堂”的老窩。
“三山會”會員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軍事素質良好,巷戰、陣地戰、惡戰都有豐富的經驗,一旦打起來,有把握一舉剿滅“洪義堂”。
討論到具體行動時間,三人一致認為應該趁熱打鐵,不給彭昆以喘息的機會。現在他正躊躇滿志,不會提防“三山會”連續作戰。
按理該立即出發,但此時天將拂曉,白天不能行動,莫啟青決定深夜偷襲梁府。
為了做好情報工作,天一亮他分批派人扮成收賣佬、貨郎去水坑口梁府看地形。
三首領計劃好了,吩咐部下休息。同時,為提防許成名來尋仇,加強崗哨,大門口架兩挺機槍……
當日許成名一直沒尋上門來,“三山會”會員們睡到中午吃罷飯,莫啟青下令繼續睡。
老江湖們估計晚上又有行動,一些小頭目忍不住向黃紹榮打聽。黃紹榮最是個口風不牢的人,他禁不住恭喔就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千萬保密,不與任何人說。”對方嘴裏答應着,可還沒走幾步就告訴了其他人,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到下午時,全堂口的人都知道晚上攻打梁府。
傍晚時分,一些人耐不住睡,有的三五成群去外面尋歡遛躂,有的交頭接耳議論今晚行動。
晚上9點夜餐,莫啟青吩咐大家吃飽,還加了菜,備了酒。
派去偵探的人也斷斷續續回來了,彙報梁府的情況。說洪義堂的人進進出出,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莫啟青最擔心彭昆再演“空城計”,到了十點又派雷進領幾個人去水坑口梁府監視。
深夜12點,莫啟青率“三山會”百餘人出發,只留幾十人守衛堂口。
為了不引起對方注意,莫啟青讓手下裝成閑逛的遊人,在附近分批乘坐大卡車去水坑口。
兩部卡車分別是渡輪碼頭和廣州酒家門口劫來的,後來又經過維修、改裝,換了車牌。
凌晨一點,全體“三山會”會員抵達水坑口,將梁府團團包圍……莫啟青最後一個到達,卡車仍然在附近準備事後接應。
此時萬家燈火熄了十之八九,巷子裏亮着昏慘的路燈。沒有行人,偶有幾聲狗吠。
莫啟青在梁府鄰家的一堵后牆旁與雷進碰頭。
雷進向莫啟青報告,十點半鐘他就來到了這裏,梁府人來人往,到十一點,基本上全部歸家,幾乎每層樓上都亮着燈,由此可證實彭昆不會再演“空城計”。
莫啟青仍不放心:“熄燈後有人出去沒有?”
雷進搖頭:“沒有。到了十一點我就派人在巷口監視。”
莫啟青不再多問,吩咐各頭領帶自己的弟兄進入狀態。然後領着黃紹榮來到正門。
梁府的正門是一扇鐵大門,外圍是帶倒鉤的鐵柵欄。柵欄內有一名持槍衛兵坐在天井石凳上抽煙。
莫啟青靈機一動,把衣服一束,頭髮揉亂,挑起早備好的貨郎擔,繞過一條巷,從遠處向這邊走來,一路搖動貨郎鼓。經過梁府大門口,莫啟青摸出一包駱駝牌香煙伸進鐵柵欄內:“先生抽煙!”
衛兵坐在石凳上不動,揮手道:“去去去!!”
莫啟青扮哭腔:“可憐可憐借個火,我半天沒抽煙了,這深更夜靜的到處關了店買不到洋火。”
衛兵也是煙蟲,知道煙癮來了是什麼滋味,他終於起了身。
莫啟青把煙伸到他身前:“來一支。”
衛兵認出是“駱駝”牌,這在才當時是最高級的香煙,伸手抽出兩支,在鼻底下聞了聞,樣子十分愜意,然後裝入自己煙盒裏。莫啟青哈着腰,叼一支在嘴裏,把煙盒又伸進去,含糊糊道:“再來一支,不用客氣。”
衛兵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裏,擦燃火柴湊過去給莫啟青點煙,冷不防一雙手被牢牢鉗住……黃紹榮隨後上前幫忙,他掐住了衛兵的脖子,狠狠用勁……直至他口吐白沫……莫啟青得空越過鐵柵欄,在衛兵後背填了一匕首,從他身上搜出一串鑰匙開了鐵門。
“三山會”的大隊人馬潮水般湧進梁府,將院子的每間房子封鎖……
槍聲大作,“洪義堂”遭突然襲擊,有的在夢中就喪了性命,有的從床上醒來尋不着衣褲,就中彈斃命了……槍聲、喊叫聲持續了十幾分鐘,最後剩下一片寂靜,彷彿剛才的槍戰不是發生在這裏,而是遙遠的天外……莫啟青開亮所有房間的電燈,檢查每具屍體,逐個驗屍,有沒斷氣的,一律補刀……
都檢查完了每一房間,莫啟青問道:“誰殺了洪義堂的首領?”
黃紹榮舉手說:“我殺了梁再堂。”
莫啟青又問:“彭昆呢,彭昆的屍體在哪裏?”
全場鴉雀無聲。
書接上回,彭昆聽完蘇小楓的彙報,自知一場血戰無法避免,思想陷入了混亂中……他捧着頭,說:“去罷,有事我會叫你。”
蘇小楓道:“我們還是逃吧,避過鋒芒再從長計議。”
彭昆突然一拍桌子,凶相畢露:“住嘴,這裏也是你說話的地方?!給我滾,敢走漏半點風聲我斃了你!”
蘇小楓以為自己功大莫蔫,現在反挨一頓臭罵,悻悻離去。
彭昆內心很亂,腦子裏老是出現莫啟青血洗“洪義堂”的幻覺……打肯定是打不過的;躲,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只要莫啟青起了報復之念,就絕不會放過“洪義堂”……江湖是險惡的,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脖子上有什麼東西在爬動,彭昆用手一掃,一個小東西掉落在桌上……定晴一看,彭昆嚇得身子一麻——竟是一條有毒的壁虎……彭昆小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蛇、小老鼠敢捉着玩,牆上的壁虎更是當蟲子捉,父母知道了,嚇唬他:壁虎咬一口無葯治。嚇得他甩手就丟,以後只要看見壁虎就肉麻。壁虎被彭昆掃落在桌上,迅速擺動着尾巴爬上牆壁。驚魂未定的彭昆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隨手抓起一塊抹布向牆上撲去……壁虎被壓着了尾巴,張開血盆大嘴反身咬人——這當然是徒勞的。
壁虎反撲失敗,身子一掙,將尾巴甩斷,居然奇迹般得以逃脫,爬上了天花板……彭昆一楞,由此受到了啟發——我何不學學壁虎,來一個“脫尾”……
主意打定,一條錦囊妙計誕生了……彭昆把蘇小飛宣來,令其火速去塘西請許成名,說有要事商量。
蘇小飛領命退下,彭昆又擔心太慢,叫道:“坐梁堂主的車去,速去速回,十萬火急,不接來許堂主不許見我!”
蘇小飛領命去了,彭昆又把蘇小楓宣來,對他如此這般一番耳語。蘇小楓會意,伸出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彭昆臉上閃過一絲陰冷的煞氣,咬着牙齒說:“我要讓對我哪怕只有一絲毫不忠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蘇小楓單腿下脆表忠心:“小的對軍師永遠無限忠誠,出生入死,都願跟隨您的鞍前馬後。”言罷,又叩了三個響頭。
彭昆得意地摸着拉得很長的下巴:“不錯,將來香港成了我們的一統天下,我絕不虧待你。下去,集合全堂人員去後堂,我要訓話。”蘇小楓下去,彭昆背着手,來到東頭梁再堂的卧室。
門關着,裏面傳來女人的浪笑和梁再堂的淫笑。彭昆毫不猶豫地敲門:“堂主,是我,有急事商量!”
門開了,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女人紅着臉低頭從彭昆身邊走過,留下一股胭脂味令他身全一個激靈。
六十歲的梁再堂為了要兒子,最近又換了一個小老婆,他還是相信算命先生的話,老來一定得子,可見他的虔誠世上少有。
梁再堂整好唐裝衣扣,請彭昆入坐,自己也在紅木雕花床沿上坐了,問道:“軍師有何急事?”
彭昆嘆道:“剛才蘇小楓探得一個重要情報,說是明天凌晨‘三山會’血洗許成名的‘洪群樂’。”
梁再堂:“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彭昆道:“關係大着啦,在江湖上混,義氣、信用是立足之本,許成名為我們‘洪義堂’與莫啟青結下樑子,現在他有難,我怎好袖手旁觀?這是其一。其二,目前香港堂口三足鼎立的雛型已基本形成,三者中我堂居中,腹背受敵,一旦許成名全軍覆沒,局勢就定型了,如果能保住‘洪群樂’,還可以緩和。因此,我們和許成名的關係是唇存齒亡的利害關係。”
梁再堂不懂得這樣深的道理,肯首道:“那就幫他一把。”
彭昆點頭:“我知道堂主會通情達理,所以撞自作主,弟兄們已在後堂等我們訓話。”
寬敞的後堂本是梁再堂父親準備在香港成立梁氏宗祠用的,后因香港多是新客家人,難得連宗,就一直空在這裏。
“洪義堂”二百名新舊會員列隊在台前,彭昆和梁再堂走上祭台,全體人員的神色十分疑重。彭昆要梁再堂說話,梁再堂簡單地說了幾句開場白,接下來還是由彭昆唱主角。
彭昆掃視一眼台下,尖起聲音說:“弟兄們,據最新情報,‘三山會’要剿滅許成名,許成名是為我們與人結仇的,為了江湖道義,‘三山會’欺侮許成名,等於欺侮我們!”
彭昆習慣性地眨巴一雙小眼睛:“我彭某人無德、無能,但有一身義氣、一付熱血心腸,弟兄們跟着我,只要有一份好處,我就願意分成兩百份……我始終堅信大家和我的心是一樣的。今天我召集大家在這裏,希望弟兄們隨我一起去援助洪群樂……我也不瞞大家,那將是一場惡戰,但我彭某人有信心打贏,弟兄們若對我有信心,就隨我去,多多益善,當然,堂口也是要人守的,因此,我們自由選擇,不願去的絕不勉強!”這時,蘇小飛在堂外探頭探腦,彭昆小聲對梁再堂說道:“堂主,許成名來了,我和他議事,車要用一個晚上。”
梁再堂應充大方說:“用車的事你可以做主,別忘了吩咐司機不要碰了。”
彭昆心下冷笑,離開台上,那邊蘇小飛小聲報告:“軍師,你吩咐的事小的辦完了,許堂主正在大廳等候。”
彭昆哼出重重的鼻音:“知道,還不快去通知司機備東!”彭昆罵走蘇小飛,果見許成名在大廳坐着,說:“許兄失禮了,有點急事,恕不迎候。”許成名說:“不敢,不敢,彭兄有何指教?許某人洗耳恭聽。”彭昆與許成名耳語:“這裏不便議事,我帶你去個地方。”這時蘇小飛跑步過來,垂手報告:“軍師,車備好了,在外等着。”彭昆做了一個手勢:“許兄,請——”許成名客氣了一回,最後還是走在前頭,在大門外上了一輛黑色雪佛萊。司機回過頭小聲問道:“軍師,請問去哪?”彭昆乾咳一聲,說:“旺發賭館。”
梁家祠堂“洪義堂”成員見彭昆說了一半話就離去了,都感到納悶,以為餘下的話梁再堂會接著說,誰想梁再堂站了半分鐘也離去了。會場開始出現騷動,有人竊竊私語,不知軍師搞什麼鬼。一直不吭聲的蘇小楓見梁再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大聲咳了兩聲,跑上台,用尖尖的聲音說:“弟兄們,剛才軍師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要大家自由選擇。”沉不住氣的喊叫道:“他人都不見了,要我們怎麼選擇?”蘇小楓舉起雙手做向下壓的手勢:“靜一靜,聽我把話說完!”台下靜了,蘇小楓擼了把鼻子:“我們軍師考慮得十分周到,為了充分體現弟兄們的意願,他在現場不方便,所以先去了旺發賭館。現在我們大家都出去,到了外邊各自散開,願去‘旺發’的去‘旺發’,不願去的還可以自己回來!”
眾人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彭昆想得周到,一些本不願去的礙着彭昆的面子也許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現在全沒這必要了。
二百名“洪義堂”成員心態各異,有對彭昆懷疑的,也有信任的,更多的還是抱着“混口飯”吃的態度,根本沒有什麼“稱霸江湖”的雄心壯志。這幫人出了門,蘇小楓便叫了幾個平日跟彭昆較親近的,把槍枝、彈藥、手雷等物搬上貨車,只留下一部分做守衛堂口之用,然後開往塘西旺發賭館。蘇小楓抵達“旺發”的時候,彭昆一行才在四樓的議事廳里坐定。
由於那天“旺發”遭“三山會”襲擊,賭館也死傷了一批員工,賭館一直沒有正常營業。
彭昆、許成名分賓主坐定。蘇小飛奉完茶,垂手道:“軍師,我下去了。”
彭昆說:“別走太遠了,有事會叫你。”
彭昆搖頭嘆道:“許兄見笑,這些下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許成名說:“誰能像彭兄這樣見過大場面?只怕全香港也找不出幾個來。彭兄,你找我來有何事商量?”
彭昆嘆道:“‘三山會’果然還是不肯罷休。今天,蘇小楓探得一個準確情報,說是明天凌晨‘三山會’全部出動,攻打貴堂,得到這個情報,我心裏不安呵!”
許成名臉更加慘白,嘴唇發紫,咬着牙道:“我跟他拼了!”
彭昆道:“許兄不要衝動,靜下來聽我說話。硬拼是斷然不能的,‘三山會’勢力強大,兵多將足,真正打起來只怕香港都找不到對手。”
許成名一拳擂在桌上,茶盞便蹦了起來:“難道我就伸着脖子給他砍?!”彭昆擺擺手:“許兄聽彭某人說一句話,也許可以商議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彭昆見許成名一步步入了他的圈套,說道:“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你們洪群樂堂口反正是租房,不如暫時搬到我們旺發賭館,先躲幾天再說。”
許成名道:“這樣豈不給你添麻煩了?”
彭昆:“許兄又見外了,我早說過,‘洪義堂’跟‘洪群樂’是唇亡齒寒的關係,他要滅你,也是為滅我做準備。因此,我決定和你並肩戰鬥,共同度過難關。不瞞你說,我已做了動員令,鼓勵弟兄們與‘洪群樂’共存亡!”
許成名被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這時,蘇小飛進來報告道:“軍師,蘇小楓過來了。”
“讓他進來。”
蘇小楓進來,單腿下脆:“報告軍師,你吩咐的事全部辦好了。”
彭昆:“起來回話。兄弟們的情緒怎麼樣?願不願和洪群樂的弟兄們並肩作斗?”
蘇小楓站起來,望着許成名:“也有願意的,也有想不通的。”
彭昆點頭:“很好,這才正常。五個手指不會一樣齊,何況人心?”
蘇小楓趨前一步:“軍師來這一招,憑他什麼人心、鬼心都涇渭分明了。”
彭昆道:“槍枝,彈藥帶齊了沒有?”
蘇小楓:“帶齊了。”
彭昆點頭:“沒事了,先把武器彈藥抬到四樓。自己原意過來的弟兄先安排在二樓。”
蘇小楓道:“二樓是餐廳,堆了很多餐桌、椅子。”
彭昆道:“全部扔掉,我們以後不再開餐廳,那是沒出息的行當,另外把三樓收拾乾淨,給‘洪群樂’的弟兄住。”
蘇小楓退下,許成名抱拳道:“大恩不言謝,彭兄受我一拜!”
彭昆連忙扶起,雙方歸坐,研究如何對付“三山會”。事畢許成名回家把手下帶到“旺發”來。
許成名離去,蘇小楓因撐不住,笑出了聲。彭昆問道:“笑什麼?!”蘇小楓掩着嘴:“報告軍師,我笑許成名是頭蠢豬,分明是你要利用他來保護‘洪義堂’,他還對你感激不盡。”
彭昆在“旺發”等到晚上九點多鐘,斷斷續續來了一百餘名洪義堂成員。這些人大多數是迷信彭昆的,認為彭昆足智多謀,可以成就一番大事業,只有少數人是經不住朋友好心相勸才來的。彭昆對這個數字很滿意,洪義堂有這麼多精英做基本骨幹已經足夠了——千軍易得,一帥難求,有了他們,今後就不愁發展。
十一點以後,“洪群樂”也搬了過來。
是夜,彭昆令蘇小飛從桃花園叫來兩個紅牌阿姑做伴,一夜銷魂,又令蘇小楓明天一早回堂口探聽。次日醒來,打開門,門外齊刷刷跪下昨晚過來的那一百餘名弟兄……彭昆當然比誰都明白,哈哈大笑:“起來,起來,弟兄們都起來!從今開始,我們同生死、共命運,團結一致,成就千秋霸業。歷史上我最欣賞兩個人;一是項羽,生做雄傑,死為鬼雄,活着就是要活得轟轟烈烈,我相信兄弟們也一定有這雄心壯志,不然也不會跟了我;另一個我欣賞的人物是——”彭昆突然打住了,他不便說出第二個歷史人物的名字。
眾人既然聽了一半,哪裏容得彭昆不說,齊心問道:“軍師,第二個英雄人物是誰?”
彭昆被逼得沒辦法了,眼睛骨碌碌一轉,說道:“我第二個欣賞的人物是劉備,桃園三結義的三位英雄數他最沒本領,靠的是一身義氣。我也一樣,沒什麼能耐,文,不會吟詩做對;武,手無縛雞之力,今後打天下全仗弟兄們!”
這時有人提議:“軍師,現在梁堂主死了,你就出任堂主吧!”
眾人異口同聲:“軍師,做我們的堂主吧!”
彭昆盡量控制住激動,說實在的,他太想當這個堂主了,自成立堂口,洪義堂其實等於是他做主,梁再堂不過是一件擺設。如今,他略施小計,讓梁再堂及一些對他懷疑的人全部死在“三山會”的槍口下……現在堂主的位置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都毋容置疑是他彭昆的了。
眾人見彭昆久久沒有答應,又跪下來,異口同聲:“軍師,答應我們吧,‘洪義堂’不能沒有堂主!”
彭昆臉上貌似平靜,心裏卻在翻江倒海、反覆權衡……最後,他一咬牙,決定不戴“堂主”的桂冠……彭昆馬臉上的肉搐動着,突然罵道:“你們這些混帳還是不是人?!”眾人一愣,面面相覷。
彭昆聲淚俱下說:“我以為你們都是我的知已、患難弟兄,沒想到說出來的話讓我傷心,梁堂主屍骨未寒,就要我當堂主,你們還是不是人?到傳到江湖上,我彭昆豈不成了無情、無義、無仁、無德的敗類?!”
眾人都紅着臉,垂頭不敢吭氣。
蘇小楓站起來,說:“軍師息怒,弟兄們本是一片好意,認為一個堂口應該有堂主,只好推舉你,沒去想更深一層的意義,還望軍師海函。”彭昆裝成很氣的樣子,語氣也溫和多了:“都起來吧,我太衝動了,不該責備弟兄們,只怪我自己沒說清楚。弟兄們的心意我領了,今後這付擔子還是由我來挑,只是不許叫堂主,叫軍師也行,叫大哥也可以,叫老彭也要得。我們‘洪義堂’永遠只有一個堂主——我們的梁堂主。自成立之初,他出資鼎力籌辦,才有了今天。今天梁堂主雖然死了,但我們花的錢是他的,這旺發賭館也是他的,我手中的武器也是用他的錢購買的。飲水思源,江湖上最重的是道義、是義氣!懂了沒有?”
眾人起來,齊聲回答:“懂了。”彭昆嘴角浮出一絲險笑,點頭道:“今後誰也不許再提選堂主的事。”
彭昆很得意,這些手下,都被他輕而易舉哄住。歷史上,他最欣賞的人物並非劉備,而是曹操,曹操是最善謀權、最懂馭人的,挾天子以令諸候,借用別人現成的名望、勢力而謀天下,一生不自封為王,至死,只是個“丞相”稱謂。彭昆欣賞曹操的足智多謀、殘忍及欲霸天下的大志,愛屋及烏,甚至連曹操的多疑他也欣賞。眾人下去,彭昆把蘇小楓召入室內,問道:“我昨晚吩咐的事都做好了?”
蘇小楓起身:“按你的吩咐,我早晨第一時間回堂口,那裏鐵門大開,滿屋橫屍,血流成河!”
彭昆點頭,問道:“有沒有活着的?”
“每一具屍體最少三四個槍彈眼,莫啟青這回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可他哪裏想到軍師一個‘壁虎脫尾’之計把他給耍了。”彭昆湊近問道:“梁堂主的屍體呢?”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蘇小楓咧齒道:“恭喜你啦軍師,我特意查看了梁堂主一家,一個不漏死在堂口裏,嘻嘻,梁家的一切財富——”
彭昆“嘿嘿”笑着,突然拉下臉來:“不許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的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洪義堂’的!下面如何議論我?”
蘇小楓道:“弟兄們這回都服了軍師了,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意志不堅定的傢伙,都說死得好,不忠於軍師的人就是這下場!”
彭昆罵道:“你下去告訴弟兄們,內部的事不許隨便外傳。這回我們‘洪義堂’損失慘重,死去那麼多兄弟,連堂主也死了,我彭昆從此要立下志向,誓與莫啟青不共戴天,替梁堂主及死去的弟兄報仇!”
“我一定照軍師的旨意傳話!”
彭昆又問道:“除了我們內部,外面的人對我有議論嗎?”
蘇小楓道:“慘案才發生不久,沒有多少人知道,不過二樓‘洪群樂’說到了軍師。”
彭昆轉動着小眼睛:“他們怎麼說我?”
蘇小楓道:“鄧大清在私下裏跟許成名說,彭昆非常了得,這一計用得絕了,可謂一箭三雕——第一謀得了梁再堂萬貫財產;第二清除了堂口內對你不忠的勢力,從而取得了絕對的權力;第三,又緩解了與莫啟清之間的緊張矛盾。”
彭昆點頭:“這鄧大清還不錯嘛,難為他也能想到這一層。還有沒有聽到別的?比如說,懷疑我利用他們?”
蘇小楓搖頭:“小的不知。”
彭昆嘆道:“說明你的情報工作做得還是不到家。既然鄧大清能分析出什麼‘一箭三雕’,那麼,他就不可能不懷疑我在利用他們,這情報才是更重要的。”
蘇小楓道:“小的該死,小的沒有探聽到更有用的情報,望軍師恕罪。”彭昆道:“知道就好,今後要加倍努力,下去吧。”
蘇小楓退下,蘇小飛隨後入報:“報告軍師,許堂主求見,說有要事商量。”
彭昆預感到許成名的造房不是什麼好事。
彭昆的馬臉飛起一層疑雲,猜不透許成名此來何意,說:“知道了,有請許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