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十四年前橫空出世桀驁不馴的紅衛兵,遭遇了2001年中國獨生子女家庭不懂何為敬畏二字的小公主,只有干生氣的份兒。
步行街上沒什麼新奇事兒發生時還人流如織呢,此處既有新奇事兒發生了,如織的人流“流”到這兒也就不應當往前“流”了,淤阻住了。
“拍電影呢,拍電影呢!”
“瞧那四名紅衛兵!正表演着呢!”
“還拍‘文革’那點兒破事兒,如今誰會到電影院去看‘文革’題材的電影啊!”
“那就是拍電視劇!如今中國電影業算是希望不大了,在國際電影節上得幾項獎走不出低谷,電影導演們差不多都放下老大的架子拍電視劇了!”
“怎麼四個都是陌生面孔啊?沒一個星沒一個腕兒,就是拍了播了,誰看呀?”
“導演在哪兒?怎麼也不見攝影機呢?……”
“外行了吧?這叫偷拍!偷拍的畫面絲毫也沒有場面組織過的痕迹,更真實!攝影機肯定就在附近什麼隱蔽的地方架着……”
后至者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於是有人仰首朝街兩旁的樓頂上看,企圖有所發現。
被圍觀的李建國那一時刻的受辱感和惱怒早已達到了難以遏制的程度,他再側轉了臉看自己的三名紅衛兵戰友們,見他們仍獃獃地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目不轉睛地,睫毛也不眨一下地望着那幅在他看來不堪入目、淫穢下流的廣告招貼畫,不由得胸中如火上澆油,一股怒焰升騰,直燎腦門……
羞恥呀!羞恥呀!
把紅衛兵小將的臉丟光丟盡了啊!
他以霹靂之聲朝三名紅衛兵戰友大喝:“你們還看!那究竟有什麼可看的?!”
經他一喝,趙衛東們也如夢初醒。他們見周圍那麼多男女老少的那麼多目光都在注視着自己,一個個臉上發燒,羞愧得無地自容真真是無地自容啊!
趙衛東囁嚅地語無倫次地向李建國解釋:“其實……其實我並沒看那個……我怎麼會看那個看得發獃呢?……我只不過……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鄭重發誓,反正我看的不是那個……”
同時他心中暗想,這下完了,這下自己隊長的權威是徹底動搖了!起碼在李建國這一名紅衛兵戰友的心目中是徹底動搖了吧?被淫穢下流的東西所久久吸引,是比政治上站錯了隊還可恥的呀!以後還有什麼資格在政治思想方面教導李建國這名紅衛兵戰友呢?!
在他之後做出本能而又迅速的反應的是肖冬雲姐妹倆。因為她們是三十四年前的女中學生,嚴格地講妹妹肖冬梅還只不過是少女,姐姐的身體雖然已明顯地比她發育成熟了,但心理卻依然和妹妹一樣停止在三十四年前家教很嚴的少女們最容易害羞的階段。聽到別人互罵了一句髒話,她們也會立刻臉色緋紅,男同學們對她們的一個親昵的舉動,哪怕是無意識的,往往也會使她們覺得受了褻瀆而淚眼汪汪起來。總之她們好比是兩株含羞草兒……
她們的反應不但那麼迅速而且那麼的一致,她們幾乎像暗喊着一、二似的同時猛轉過身,彷彿站立在曠野上忽聽背後有人喊救命。她們一轉過身,她們的目光又不期然地看到了正對面街上的一幅廣告招貼畫。那是一家專賣健身器械的店,其廣告招貼畫比久久吸引住她們目光的那幅更大。廣告招貼畫上是美國健美小姐黛爾?湯米塔,和1997年的世界業餘健美大賽男子組冠軍,黎巴嫩漢子阿馬德。中東漢子僅着三角短褲,而黛爾全身比他僅僅多穿了一件象徵性的東西。如果那東西算是一件女式挎肩背心的話,那麼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善於省料的裁縫做的了。不,它肯定不是出於裁縫之手,顯然是出自一位編織師傅或編織女之手。因為它並非布料的,而是以綠色的繩結成的。就如同魚網一樣,其網眼大得可任憑三四寸長的魚兒自由穿游。黛爾小姐和那肌肉發達得人猿泰山似的中東漢子都像被仔細擦亮了的古舊銅器般的膚色,被她身上那一件翠綠色的網狀小“衣”襯托着,色彩對比有多惹眼就不必形容了。而黛爾小姐的上身究竟又能被那麼一件網狀小“衣”遮住百分之幾更是不難想像的事了。他的一隻粗壯的手臂摟着她的纖腰,她的一條秀腿抬着,像鉗子的一半似的鉗在他的胯那兒。而他們的上身貼得那麼緊,以至於她的一隻豐乳受到他那寬闊胸膛的擠壓,幾乎要撐斷“網”繩,從破綻了的“網”孔里膨脹出來似的……
不消說,即使在2001年的中國乃至全世界的人看來,那也確乎是一幅“性力四射”的廣告招貼畫。但是步行街上的管理部門,一次也沒勒令那家健身器械專賣店揭去。也沒有任何一位市民對它持有異議。因為健身器械專賣店的櫥窗里張貼上有兩位世界健美明星形象的廣告招貼畫,是多麼理所當然又自然而然的事呢!而健美明星們如果不盡量在廣告中展現他們健美的身體,以及由此顯示的旺盛的生命力和超人般的性感魅力,誰還會更有資格呢?何況,那兩位世界級健美明星的彩照合影,幾年前便在全世界至少千種以上的報刊登載着了,幾年前在中國起碼也有幾十種報刊登載過了,而且往往登載於印製考究的畫刊和發行量很高的報上……
他們早已是中國人的“老相識”了!
他們在廣告中那樣子的合影,也早已被普遍的中國中青年男女們懷着羨慕的着迷的好感所接受着了。
連衛道士類型的觀念傳統守舊的中國老年人,十之八九也寬宏大量地認為他們在廣告形式中是既可以那樣子而且完全應該那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