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鴆殺女間諜
“第一,不要對她用刑,她的性格我知道,她不怕死;第二,在這之前,她曾多次向我提出過,如果有那麼一天,她希望有尊嚴地死去;第三,不能把時間拖得太長,因為等死是這天底下最殘忍的事,精神的折磨遠比肉體的折磨痛苦,我請求組織給我這一點面子!”
張醉想了想,也看着楚立言,說:“這三個要求都不過分,不必向組織請示,我可以做主。”
李自重蹺起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就着枱燈看最新出刊的《春聲報》,這時費玉婷走進書房掩上門問道:“都有些什麼消息?”
“4月21日,毛澤東、朱德已經發佈了向全國進軍的總命令。”李自重指着報紙上的文章說。
“現在都5月份了,消息現在才到,這不是太遲了嗎!”費玉婷不滿地說。
“《春聲報》中斷了一段時間,這是剛剛才恢復的,唉,如果不看這樣的報紙,我們都成瞎子、聾子了。”李自重嘆道。
“國民黨已經黔驢技窮了,就剩下一招靠封鎖消息來矇騙我們。自重,時間來不及了,你要抓緊與共產黨聯絡,這樣對我們今後有好處。還有一點也別忽略了,軍統特務很瘋狂,要提防他們的行動。”費玉婷說。
“這一點你放心,江南市地下黨對我的安全很重視,他們的中心任務就是保護我,並在軍統內部安插了內線,一旦他們有什麼企圖,消息就會及時反饋到我這裏。老費,你馬上給梁副官打電話,我想和他好好談談。”
費玉婷走出書房去客廳打內線電話,不一會兒梁天舒就來到李自重的書房裏。
“師長,這麼晚叫我來……”梁天舒看到李自重手裏的報紙,心裏就明白了,不再往下問,在李自重的對面坐了下來。
“梁副官,報紙我認真看了,很有感觸,也更堅定了信念。時間不等人,可否安排一個合適的時間讓我和你們的上級見個面?”李自重望着梁天舒。
“師長,我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時間和地點都應該由你來定。”梁天舒說。
“時間……就定在明天晚上吧,地點你認為安排在什麼地方好?另外還需要我做一些什麼準備?”
“地點當然應該選在最安全的地方,就這裏如何?”
梁天舒徵詢地望着李自重。
“選這裏當然很好,在我的地盤上安全不成問題,可是你們的上級願意來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上級早就想來拜訪你了。”梁天舒很愜意地吸了一口氣,“至於準備工作那倒不必,先接觸,我的上級會有安排的。”
“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太太去燒香拜佛,你通知你的上級去土地寺佛堂等候,你也一起去,在外面多逗留一點時間,天黑后再回來。”李自重說。
“好的,我一定照辦。”梁天舒點頭說。
張醉、楚立言、丁一卒坐在值班室里,三個人都在滿懷期待的等待鑒定結果的出來。
上午8點半,李如有終於回來了,他提着一個大包,裏面裝有上百人的筆記、賬本或便箋。他的表情很輕鬆,大家一看就知道有了結果,他走進辦公室,把大包放在桌子上,僅僅拿出一本《日常開銷》記錄本交給張醉。
“六位筆跡專家的鑒定是一致的,首先我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在我們破案組的五名主要成員中沒有嫌疑人。”李如有一身輕鬆地把眼睛從楚立言身上移到丁一卒身上,聽到這個消息,楚立言、丁一卒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李如有接著說,“嫌疑人就是——楚團長,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知道,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楚立言說完把頭垂下,內心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張醉手裏拿的《日常開銷》本是李曼娥的,裏面還夾了六位專家的鑒定依據,他認真地看了一遍,又拿着本子與情報條仔細對照,在事實面前他也不得不肯定——李曼娥就是地下黨員“報春鳥”……
“你過一下目吧。”張醉心情沉重地把本子和情報條遞給楚立言。楚立言粗略地看了一下還給了張醉,“老楚,我想知道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沒有發言權,一切聽組長你的安排。”楚立言傷感地說,“家門不幸,我已經愧對組織了。”
“你不要自責,這案子能夠破獲,你功不可沒,我會向上級為你請功的,你的這種大義滅親的壯舉深深地感動了我。畢竟她是你最心愛的人,在處理她的問題上我必須徵求你的意見。”張醉望着楚立言說。
“如果能辦得到,我有三點要求。”楚立言抬起頭說。
“你說,只要不違背組織原則,我會盡量滿足你。”
“第一,不要對她用刑,她的性格我知道,她不怕死,而且到了她這個級別的地下黨員已經不是刑訊就能讓她開口的,用刑只能增加她的肉體痛苦和對我的怨恨;第二,在這之前,她曾多次向我提出過,如果有那麼一天,她希望有尊嚴地死去,要求我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幫她這個忙;第三,不能把時間拖得太長,因為等死是這天底下最殘忍的事,精神的折磨遠比肉體的折磨痛苦,我請求組織給我這一點面子!”
張醉想了想,也看着楚立言,說:“這三個要求都不過分,不必向組織請示,我可以做主。”
“謝謝,謝謝張組長的成全。”楚立言站起來很尊敬的向張醉鞠了一躬。
羅肅坐在地下室的床上翻看書刊消遣,梁天舒告訴他,小朱、小馬犧牲的那個晚上他就住在這裏,那一夜他沒有睡,也無法睡,總是牽挂外面,怕完不成任務。直至第二天李自重進來告訴他外面的情況,他才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
羅肅是剛剛乘坐李自重的專車來到這裏的,同行的只有李太太、梁天舒。羅肅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晚上8點了,他估計李自重馬上就會過來。正想着,果然就有了鑰匙開鎖的聲音。
“不好意思,選一個這樣的地點讓你受委屈了。”
李自重說著雙手抓住了羅肅的手,走在後面的梁天舒把門關上。
“李師長太客氣了,用我們主席的話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選這樣的地方安全啊!坐,大家坐。”羅肅把李自重讓到自己的旁邊。
李自重認真打量羅肅,半晌才說:“羅先生,好面熟啊!”
“我是個裁縫,曾給貴夫人做過旗袍。”羅肅友善地笑了笑。
“記得了,記得了,是我讓梁副官把你請到屋裏來的。”李自重恍然大悟,“真是緣分啦,那時候有誰會想到你就是共產黨的大領導!”
“我們共產黨只有崗位不同,沒有官大官小,只有分工的差異,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對對,這就是貴黨制勝的法寶!羅先生,我可盼到你了啊,如果再接不上頭,我就變成千古罪人了。感謝我的祖宗泉下顯靈,保佑我終於把你盼到了,現在我就要把江南獨立師交給你們了!”
“言重了,江南獨立師還是你的,更是江南市百萬人民的,今天我們算是開了個頭,這幾天你把部隊的建制、軍官花名冊及其檔案材料整理一下,到時交給梁天舒同志,我會及時向黨中央彙報的。”
“謝謝,太謝謝了。”
“還有一個問題,軍統特務十分猖獗,為了你的安全,我們專門安排了一個同志在暗中保護你,他有一個代號叫——”
“‘報春鳥’。”李自重接口道。
“對,就是他,到時候我告訴你與他接頭的暗號,也就是說,今後你誰的話都不要信,只有報春鳥他的安排才是最安全的。”羅肅叮囑道。
“謝謝,你們為我想得太周到了。”
“李師長,你的生命值錢呀,江南市百萬人民的生命財產都繫於你一身,我們可不敢有半點馬虎啊!”羅肅認真地說。
楚香雪坐在禁閉室外面,與李曼娥隔着一扇鐵柵欄,柵欄的鐵格子很稀,每一格都可以進出飯碗,因此,在送飯送水時都不必開鎖。
“其實我早就該叫你嬸娘,除開公事私下裏我們是一家人。現在我以自家人的身份在跟你說話——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當地下黨?你離開我叔叔的那10年時間,難道現實非要把你逼到那條路上去?”楚香雪很耐心地在跟李曼娥說話,李曼娥愛理不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做派,等到楚香雪說夠以後,她才開口。
“香雪,我求你一件事,算是你幫自家人的忙,我想見立言,我有話要對他說。”
“嬸娘,別的忙或許我可以幫,這個忙我萬萬幫不到,我叔叔他不願見你,他覺得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所以他選擇逃避,眼不見為凈。”
“這真是立言說的嗎?是不是張醉不許他見我?我知道了,上一次我關在這裏立言來看了我,我給他帶來麻煩了。真的,這一次我不會鬧,我已經想清楚了,就想跟他好好談談。”
“現在跟他談已經晚了,無論你想說什麼都起不了作用,只有徒增彼此的傷痛。張組長沒有阻攔,他很關心你,希望我叔叔能見你一面,是我叔叔不願意,你應該理解他。”
“那好吧,既然是他不願見我,我也只能認了,我想給他寫幾句話,可以幫我拿紙筆嗎?”
“這個忙我可以幫,並保證把你寫的東西交給他。是現在就寫?還是改天再說?”
“我想現在就寫,你去拿紙筆吧,我保證不會逃,這麼牢固的鐵柵欄我想逃也逃不了,我不是孫悟空。”
楚香雪於是到就近要來了便紙、鉛筆,李曼娥接過去就伏在鋪板上寫了起來。
開飯的時間到了,過道那邊傳來皮鞋踩擊地板的聲音,這聲音響到半途就戛然而止,楚香雪抬眼望去,才發現送飯的不是平常那個伙房兵,而是李如有——她剛才正奇怪伙房兵什麼時候也買皮鞋穿了。李如有朝楚香雪擠眉弄眼,又招手,表示他有話要私下裏說,不能讓李曼娥聽到。楚香雪看了一眼禁閉室,見李曼娥還在奮筆疾書,並沒有注意外面,於是便向李如有走去。
李如有的飯籃里有紅燒肉和雞湯,應算是較豐盛的,他附着楚香雪的耳朵說:“這是張組長下令特地給李曼娥做的,你要看着她吃下去。”
李如有如此一說,楚香雪心裏全明白了,她接過飯籃,李如有再叮囑一遍才走。
楚香雪回到禁閉室門,輕咳一聲,見李曼娥沒有反應,於是叫道:“開飯了!”
“等一會兒。”李曼娥仍然頭都不抬地寫東西,又過了幾分鐘,李曼娥終於寫完,她看了一遍,改了幾個字,很認真地疊好交給楚香雪:“麻煩你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楚香雪接過裝入內衣口袋,遞上飯籃說:“吃飯吧。”
李曼娥從柵欄格里伸出手,接過飯菜。
楚香雪沒有按照李如有的吩咐看着李曼娥把東西吃下去,而是走出過道倚着門欄看天上的雲彩和太陽……直至禁閉室那邊傳來一聲變調的喊聲她才回去——此時李曼娥正面朝下倒在地上,她的嘴角流出白沫,碗筷和殘渣剩飯撒滿了一地……
如果不是禮拜天,聚緣舞廳幾乎沒有什麼生意。因此,員工只要跟領班打個招呼就可以外出去逛街或購物。自從張醉給李永紅打了招呼后,潘安就已經升為領班,他要外出就不需向人請假。
這天上午,潘安準備去一趟皮鞋店,他新買的皮鞋感覺不是太合腳,想換一雙。正出門,李永紅叫住了他,把他帶到辦公室里。李永紅很客氣,全然沒有半點老闆的架勢,平常他對屬下從來都是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
“小潘,想不到你在江南市還有如此一位有來頭的表哥,可以告訴李哥他是幹什麼的嗎?”李永紅擠出一副討好的笑臉。
已經到了這一步,潘安不能再道出真相了,如果讓李永紅知道他與梁主任沒有什麼關係,李永紅馬上就會變臉,他以後的日子就會不好過。因此,這謊言還得延伸下去,好在梁主任自己也承認。面對李永紅的盤問,他也想出了一套應付的話來。
“我表哥是干大事業的,具體什麼工作他對我都沒有透露,他只告訴我,他有至高無上的特權,想殺誰,像殺一隻小雞崽似的,據他自己說,他殺過的人可以用火車裝了。”
李永紅情不自禁地打一個寒戰,潘安的話他信,因為他親眼看到憲兵團一個副官活生生來到舞廳,被帶到貴賓室后就變成了一具死屍……他們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就不再顧忌什麼法律。中國是個特權社會,擁有了權力就有了生殺予奪的自由,權就是法,個人的意志就是國家的意志,個人的恩怨也就是國家的恩怨。總之,這類人是十分恐怖的,土匪殺人還有所顧忌,他們殺人不僅明目張胆,還可以打起正義的旗號,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得罪他,必須巴結潘安。
“小潘,以後一定要在你表哥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幫了我的忙我不會虧待你的。你忙去吧,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潘安的感覺很愜意,李永紅對他說話的口氣完全是討好或低聲下氣的,過去挨他的訓斥太多了,現在有了一種報復后的快感。
“老闆,那我走了。”潘安淡淡地說。
“好,好,你去吧,玩得開心一點。”李永紅關心地說。
潘安乘坐黃包車出門,很順利地就在“足美皮鞋店”換了一雙滿意的鞋子。
換了鞋子后,潘安沒有直接回舞廳,他很久沒有上街玩了,看到什麼都感到新奇。大約逛了幾家店子,突然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幾下,他回頭一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卻又叫不出名字。
“小潘,有空逛街啊?”
“我記起來了,你是我們聚緣的客人,這段時間哪裏去了,怎麼不見你來跳舞?”
“我出差去了,你還記得我?”
“那當然,如果沒記錯你原來在獨立師做事。”潘安說。
“就為這句話,今天我得請你喝茶。”
“讓你破費,你太客氣了。”潘安也不推辭。
“你的記性很好,車來了,去‘老地方’還是‘天上人間’?”
“客隨主便。”潘安跟着上了黃包車。
“那就‘天上人間’吧,好像離你們聚緣近一些。”
黃包車載着二人去到天上人間的“雲中仙”包房,茶博士離去后,潘安突然意識到對方請他喝茶必然有緣故,忍不住問道:“過去經常見面,可是一直不知尊姓大名,今天能否……”
“我叫姜方祥,原獨立師參謀,這名字你聽說過嗎?”
“你……”潘安大驚失色,待冷靜下來后第一個念頭就是儘快離開,“不、不好意思,我去方便一下。”
“你這個謊撒得太拙劣,我知道你想溜,但是它不允許。”姜方祥說著把一支槍掏出來放在茶几上。
“嘿嘿……”潘安嚇得面如土色。
“報紙上都登了,我已經是名滿江南市的人物,我是幹什麼的沒必要介紹,你不要緊張,我今天找你沒有惡意,只要你肯說實話,絕不為難你。”姜方祥說。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照實說。”潘安額上冒着汗珠。
“前天晚上8點半左右,我們有兩位同志在聚緣舞廳被發現了,這事你知道嗎?”姜方祥問道。
“知道,一個當場跑掉了,另一個被帶到三樓,他好像是憲兵團的副官,姓陽。”
“就是他,他去了三樓怎麼了?”
“他們不讓我們去看,沒多久,那個陽副官就變成了一具屍體被抬出來了。”潘安怯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