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藏不住
浪跡江湖的我,今年被北京的風沙吹到了漢城。心想這也好,就算是被迫隱居,“勉從虎穴暫棲身”吧。——中國敬龍,韓國尚虎,可謂是一對“龍虎鄰居”。寂寞無聊之際,忽有三韓俠士崔容晚、李政勛二君邀我同看李安的新作《卧虎藏龍》。此片在中國大陸尚未公映,故而洒家咧嘴一笑說:“吾乃中國觀看此片之第一人也!”
《卧虎藏龍》本是中國20世紀40年代武俠小說大師王度廬先生的力作。王度廬的代表作“鶴鐵”系列共有5部:《鶴驚崑崙》,《寶劍金釵》,《劍氣珠光》,《卧虎藏龍》,《鐵騎銀瓶》。這5部作品既連貫又獨立,其最大的特點是不以神奇的武功和緊張的打鬥取勝,而是通過武俠人物的愛情悲劇來透視人生,追問命運。王度廬在武俠小說史上的地位被公認為創造了“悲劇俠情”模式,對後來的梁羽生、金庸產生了非常深刻的影響。
然而越是優秀的小說就越怕被搬上銀幕。尤其是武俠小說,被香港的低能導演和弱智影星們摧殘得面目全非。金庸先生毫不客氣地說過,看到自己的小說被港台影視界拍成的的片子后,“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挨打”。這裏的原因就是,那些武俠影視抽空了武俠文化應有的人文精神,只剩下滿足自己病態心理的血腥打鬥和企圖忘記自己奴隸身份的港台式的肉麻搞笑。這樣的作品被批判、被蔑視、被遺忘,都是理所當然的。
相比之下,這部李安的《卧虎藏龍》,可以說是武俠電影史上的一次突破。影片抓住了“命運”的問題,抓住了“人應該怎樣活”的問題。李慕白和俞秀蓮終生相戀,但卻不把他們的愛情變成現實。李慕白說:“越是握緊拳頭,手心就越是什麼都沒有;鬆開手,你才覺得擁有一切。”李慕白用生命教會了玉嬌龍這個道理。玉嬌龍和她的情人羅小虎也沒有“終成眷屬”,他們繼續浪跡在無邊的江湖上去尋找他們的夢。
抓住了這個“題眼”,別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整個影片籠罩在抒情的基調里,籠罩在淡淡的銀色的悲涼里。武打設計既具有驚心動魄的現場效果,又具有如夢如歌的優美意境。演員的表演內在、含蓄。周潤發第一次學會了以“不表演”來表演,體現出一種真正男人的魅力。章子怡則把玉嬌龍的嬌凶結合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即使那些搞笑的地方也符合故事自身的發展邏輯,沒有節外生枝和鼻孔里插大蔥的毛病。以“人性”為中心而不是以“打鬥”為中心,決定了《卧虎藏龍》必定要在武俠電影史上大書一筆。
知道王度廬的人很少,但我早就確信他的名字必有大放光彩的一天。李安,周潤發,章子怡,還有作曲的譚盾,演奏大提琴的馬友友,他們都像影片中的英雄一樣,是藏不住的真龍。是啊,這個世界,往哪兒藏啊!
(當時就跟韓國朋友和學生說,此片八成要獲奧斯卡獎。果然言中后,學生皆以為奇,並有學生從網上翻譯了此文,遂作為範文講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