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盡的歌
喬治和維傑剛從他們去長鳴的蜜月旅行回來。他們聲稱我不會認識那地方了,“到處是旅遊者的陷阱!”喬治說,“整個村子現在都富裕起來了,靠出售塑料做的海洋生物,能在黑暗中發光。那就是那個湖泊如此明亮的原因;有古代的魚類和植物生活在深水裏。但是現在是一點都沒有了。有大多的人許下願,然後把幸運分幣扔進湖裏。而所有這些海洋生物呢?中了毒,肚子朝天地死了。所以村裏的頭兒們就在水下安裝了燈具,綠色的和黃色的,非常漂亮。我親眼看到過,不錯的景觀。”
我認為喬治和維傑選擇去長鳴是把它作為對鄺的一種道歉。為了結婚,喬治不得不使鄺在法律上被宣稱死亡。對此我仍然有一種很複雜的感情。那婚姻,我心底思忖,是鄺一直在打算的。她準定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回來了,她也永遠不會讓喬治在其一生中沒有足夠的吃的東西。我覺得她準會大笑着說:“維傑不太會燒菜真是太糟了。”
幾乎有兩年的時間,我一直在想着鄺:為什麼她會進入我的生活、為什麼她會離去,她所說的有關將要降臨的命運的話有哪些,她的意思本可能是什麼。我知道兩年是一段夠長的時間,足以把對已經發生之事的記憶與本該發生之事的記憶融成一片了。那也不錯,因為我現在相信真理並不存在於邏輯中,而是存在於希望中——包括過去的和未來的。我相信希望能夠使你驚奇,希望能夠從不利的條件中、從各種各樣的矛盾中、以及肯定能從任何懷疑主義的依賴於經過事實驗證的理論中倖存下來。
我又怎能解釋為什麼我有了一個十四個月的女嬰呢?就像任何人一樣,當我去看醫生,而他告訴我已有三個月身孕時,我簡直驚呆了。在西蒙和我於那張婚床上做愛九個月以後,也是在鄺失蹤九個月以後,我生了這個孩子。我確信會有些人懷疑孩子的父親是某個短暫的約會者,是由於我不小心,是意外的懷孕。但是西蒙和我都知道:那孩子是我們的。當然,是有着合理的解釋的。我們去看了那個生育專家,他作了更多的化驗。哈,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早先的化驗是錯誤的。化驗室必定是犯了個錯誤,把曲線換倒了。因為不會生育,醫生說,不是一種可逆轉的狀況。西蒙,他宣稱說,事實上並非不能生育。我問醫生:“那麼你怎麼解釋為什麼我以前從未懷孕呢?”
“你們也許試得太辛苦了,”他說,“瞧瞧有多少婦女在收養孩子后卻懷孕了。”
所有我知道的正是我想相信的。我得到了一件來自鄺的禮物:一個胖胖的臉蛋上有兩個小酒窩的女娃娃。哦不,我沒有給她取名叫鄺或者內利。我還沒有那樣病態似的感情用事。我叫她薩曼莎,有時叫薩米。薩曼莎·李。她和我都取了鄺的姓。為什麼不呢?如果沒有一種把過去的某個人與未來聯繫在一起的要求,又何來什麼家族的姓氏呢?
薩米叫我“媽媽”。她最喜歡的玩具是“爸”——鄺給我作結婚禮物的那個音樂盒。薩米的另一個詞是“大”,那是她對西蒙的稱呼。“大”就是“爹地”,雖說西蒙一直都沒有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仍然搞出了很多東西,決定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值得的,怎麼樣在一起呆八個小時以上而沒有就應該聽哪個電台爭論不休。到了星期五,他就過來過周末。我們——西蒙和我、薩米和布巴——舒適地偎依在床上。我們仍然在實習成為一個家庭,我們對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滿心感激。那些小小的爭辯、吹毛求疵仍然會突然冒出來,但是我們倆都很容易記起它們是如何的微不足道,記起它們是如何地使心畏縮回去並使生活變得局促。
“我覺得鄺是企圖向我顯示這世界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靈魂的廣袤。那靈魂不是別的,就是愛,無限的、無盡的愛,其中所有的一切都在使我們趨向於了解什麼是真實的。我曾經以為愛就是巨大的喜悅,但我現在知道它也是擔心和悲傷、希望和信任。相信鬼魂一那就是相信愛永遠不死。如果我們愛的人死了,那麼對於我們的普通感官來說,他們是消失了。如果我們還記着他們,那麼在任何時候,用上自己的上百種隱秘感官我們就能夠找到他們。“這是個秘密,”我仍然能夠聽到鄺的悄聲耳語,“別告訴任何人。答應我,利比—阿。”
我聽到我的娃娃在叫我。她咯咯地笑着,將手往壁爐伸去,我不知道她在指什麼。她繼續伸着手,“是什麼,薩米?你看到了什麼?”我的心跳加快了,我感覺到可能是鄺。
“爸,”薩米哈里咕嚕地叫着,她的手仍然伸出在那兒。現在我看出她想要什麼了。我走到壁爐架邊,取下了那個音樂盒。我轉緊發條,把孩子抱在懷裏,然後我們跳起舞來,從悲傷里滲出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