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在野狼嚎自殺后的一個半月,紀念活動在星星夜總會正式開幕。這是一次沒有任何官方色彩的紀念活動,完全按照大學生們意願進行。會場佈置就彷彿是在進行野狼嚎生前舉辦的演唱會,在歌台的正中間,貼着一張學生們畫的野狼嚎的遺像,這是一張漫畫風格的畫像,和真正的野狼嚎比起來,唯一能表現野狼嚎神態的地方,就是他緊閉着自己的雙眼。緊閉雙眼是野狼嚎唱歌時最常見的表情。

紀念活動按計劃進行。當亂鬨哄的人聲靜下來,徐蓓宣佈紀念活動開始的時候,三個女大學生不約而同中了邪一樣地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是這樣突然和強烈,以至於所有在場的人,都受到了強烈的震動。很長時間內,人們不知所措,都回過頭來,無可奈何地看着那幾位號啕大哭的女學生。徐蓓也受到了感染,她鼻子一酸,眼淚立刻流了下來。

袁樹森發現自己此時混在眼淚汪汪的大學生中,有些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荒唐。他畢竟是個過來人,來到這個會場,不過是一系列的偶然原因。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是老師,是這些瘋瘋癲癲的學生們的老師,自己雖然仍然年輕,但是和他們之間已有着顯然不能逾越的代溝。他不知道現在的這些大學生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幸好一個穿牛仔衫的小夥子出來打破僵局,他走到歌台上,搶過徐蓓手上話筒,瓮聲瓮氣地說:“操,哭什麼?”

大家都抬起頭來看他,穿牛仔衫的小夥子是個冷麵滑稽,他面無表情地說著:“有什麼好哭的,要哭,都給我死回家哭去。”他轉過身,看着徐蓓,莊嚴地宣佈她已被撤職,“算了,沒你的事,還是我來當主持吧。”徐蓓就這麼很輕易地被他攆了下去,台下的人因此破涕為笑。整個會場的氣氛因為突然的奪權,立刻發生了戲劇性變化,小夥子打開了事先準備的錄音機,讓大家欣賞野狼嚎演唱會的錄音。野狼嚎的歌聲開始瀰漫在會場上,委婉如訴如歌如泣,人們隨着節拍擊起手掌。還是那個穿牛仔衫的小夥子,怪聲怪氣地模仿着野狼嚎的聲音,對着話筒猛地吼了一聲,夜總會的工作人員連忙跑上來奪話筒,告訴他話筒這樣會震壞的。

人們又一次投入到野狼嚎舉辦演唱會的氛圍中。只有身臨其境,袁樹森和徐蓓才真正相信,野狼嚎生前是那樣地受學生們喜愛。載歌載舞的學生們忘記了他們來這裏的真實目的,跟着野狼嚎的歌聲充分地放鬆他們自己,徐蓓來到了袁樹森的面前,他們情不自禁地摟在一起,跳起了緩慢的四步舞。野狼嚎的歌聲總是運用一種非常自由的節拍,有一點像慢拍子的搖滾,在這樣自由輕鬆的節奏下面,隨便跳什麼舞都可以。人很多,大家只能在原地小範圍地活動,即使這樣,也仍然是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雖然是在白天,夜總會裏還是很暗。燈光搖曳,所有的排風扇都打開了,空氣仍然污濁不堪。那麼多人在流着汗,一大幫窮學生抽着劣質的香煙。許多對跳舞沒有興趣的學生,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十分瀟洒地要起了飲料。為了害怕這些學生事後不付錢,服務員小姐去請示了徐老闆,得到的指示是先付款才能得到飲料。這裏的啤酒價格比市場上貴了一偌,而且這價格還是夜總會的優惠價,學生們慷慨解囊照喝不誤。袁樹森和徐蓓跳累了,下去想歇一會,一個學生為他和徐蓓各要了一瓶啤酒,服務員小姐端來了之後,正準備往玻璃杯里倒,那個學生嚷着:“別倒了,費那事幹什麼,就對着瓶口喝,吹喇叭。”

不止一個學生的BP機在這期間叫起來,接二連三地有學生忙着出去掛電話。袁樹森已經熟悉這場面,可是他一想到如今的學生,有不少已是商人,或者都在為商人跑腿,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相比之下,從未見過面的野狼嚎反而給他留下了一個極好印象。透過搖曳着的燈光,透過瀰漫在空中的煙霧,袁樹森看着掛在歌台中央的野狼嚎畫像,心裏好一陣凄涼。錄音機里還在播放着野狼嚎昔日的歌聲,舞場上人依然互相衝撞,靠邊座位的小桌上堆滿了空着的啤酒瓶。那個請他和徐蓓喝啤酒的學生,不由分說地就把徐蓓拖到了舞場上,絲毫不考慮節拍合適不合適,跳起了動作放肆的迪斯科。

這以後,不斷地有人請徐蓓跳舞,結果她根本不可能歇下來喘口氣。袁樹森的目光久久地停頓在野狼嚎的畫像上,他在想為什麼這個深受學生愛戴的歌手,總是閉上眼睛,也許正是因為他不願意看到眼前的一切。這時候,女老闆突然來到了他面前,坐在徐蓓先前坐的位子上,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問他幹嗎不到舞場上去跳舞。袁樹森胡亂做了個手勢,女老闆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周圍的環境實在太吵嚷,她把耳朵側過去,請袁樹森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袁樹森無話可說,隨口敷衍了幾句。這時候,徐蓓正好跳舞跳到他們身邊,她笑着對袁樹森說:“喂,請人家徐老闆跳個舞呀!”

袁樹森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發現一向大方善於公關的女老闆,此時甚至比他更不好意思,便鼓起了勇氣請她上場。剛開始,兩人似乎都有些拘謹,袁樹森只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他的手輕輕地摟着她的腰,老是踩不到舞點上。她笑着說:“沒關係,我們瞎跳跳好了。”這一說,兩人都放鬆了,配合得也好起來,腿也不再打架。袁樹森說:“你的舞肯定跳得好,這是你的強項。”他說完了便後悔,怕對方會誤會他的意思。但是對方一點也沒有惱怒的表示,接着他的話說:“你看我哪會跳,告訴你,我平時從不跳舞。”袁樹森想開玩笑說:“那今天自己太有面子了,”話到嘴邊,沒有說,他不是那種輕浮的男人,這種准調情的話,他說不來。

女老闆彷彿也受了今天的氣氛感染,她不僅變得年輕,而且一洗女強人的那種作派。她和袁樹森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高聳結實的胸脯不時地撞擊在他摟着她腰的手腕上。他們心不在焉地說著什麼,她附在他耳朵邊,帶着幾分羨慕地說:“你的女朋友真年輕。”袁樹森說:“是年輕,太年輕了一些。”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沒說話,這種不說話的感覺更好,袁樹森突然發現自己摟着的這位女老闆,很有些像徐蓓的姐姐徐蕾。自然是在年齡上像,是那種成熟女人的共同處,袁樹森情不自禁地又摟緊了一些,對方現在事實上已經和他緊緊地貼在一起。他的心頭再次湧起了那種對徐蕾的潛在的慾望,有時候他反問自己,他之所以愛上徐蓓,也許只是因為不能愛她的姐姐徐蕾的緣故。

一閃而過的慾望轉眼無影無蹤,袁樹森做賊心虛地用眼睛去找徐蓓,發現她在不遠處,和那個穿牛仔衫的小夥子跳得正歡。他聽見女老闆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這麼年輕,又是博士,又是副教授,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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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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