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gana
Morgana的眼睛真魅惑,十足的貓眼,笑起來眯得很緊,可親可近,忽然睜開,便是一個圓,如地獄之門,中間那一線光采,便是從地獄裏伸出的手,將他的眼球死死地抓住,從此,目無她人,心無旁騖。
Morgana
辛唐米娜
她也想做小人魚
那吉!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少有的姓氏,彷彿有着天生的高貴。
可是她的同學偏偏不這樣叫呀,她們叫她垃圾,兩個音度調轉來,意思馬上對立,不再高貴,她是垃圾。
那吉與普通的十三歲女孩沒有什麼區別,細長的眼,單純而害羞的笑,有時故意製造出一些小動作希望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是那吉不快樂。特別是聽到老師點名叫到王雪純、管黎黎等人的名字時,她的眼角便滑過一線薄薄的嫉恨。她們的名字象她們一樣的美,如雪般純凈,或如黎明般討喜清新,真可恨,偏偏她叫垃圾。
那吉一直在學芭蕾,據說跳芭蕾的女生都象小天鵝般優雅高貴。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能跳領舞,永遠是站在後位,舉手,仰頭,挺胸,踮腳尖——沒有人注意。
周未,女孩們集訓后在休息室里睡午覺,一人一條毛巾被,粉紅色,薄薄長長,那吉將它疊成方塊搭在肚臍上。
“真美麗,象小人魚!”
順着老師的聲音向左邊看,王雪純的毛巾被長長的鋪開,綿沿在身上,腳邊拖着粉紅色的餘波,真漂亮,的確象小人魚。
老師走過那吉身邊,忽然側身停住。那吉真開心,她閉着眼,睫毛不停地動,屏住呼吸等老師開口誇讚。
老師說:“你們不要講話,好好休息。”
那吉好失望啊,她剛剛也將毛巾被學着王雪純那樣鋪開來蓋,為什麼老師不誇她象小人魚?
那吉真的不快樂。
Morgana與小強
與她認識真是偶然。他想他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她站在修理廠的門口,將每個男人的眼照亮。她對他招手,說:“真好,你還沒有下班。”
他在努力回憶她會是哪台修理過的車的主人,回憶出一片空白。總不能不說話啊,總不能看着別人的笑不回應啊,他走近她,臉紅,撓頭:“沒有。”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飯。”她說的很肯定,象是早就訂好了的約會。
他太驚又太喜,這樣的女人,他回絕不了。
……
“叫我Morgana!”她微笑着對他說。
“Morgana?”他重複着:“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她看着窗外一隻慵懶的貓,然後眼神滑滑地轉到他臉上,溫柔地對視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真魅惑,十足的貓眼,笑起來眯得很緊可親可近,忽然睜開,便是一個圓,如地獄之門,中間那一線光采,是從地獄裏伸出的手,將他的眼球死死地抓住,從此,目無她人,心無旁騖。
“你可以把所有的貓都叫做咪咪,也可以將所有的女人都叫做女人。Morgana只是幫我從她們中區別開而已。”
“什麼?”他的魂還被眼睛抓着,反應不過來她在說什麼,只是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太美麗。
他不想她為什麼要與他交好,才不要想呢,想多隻會不自信更多,他寧可自欺,告訴自己是蒼天有眼,讓他失去成功的可能,卻擁有了絕世嬌艷。
他叫趙勇強。虎頭虎腦的名字。可是身邊人習慣叫他小強。
電影裏,周星馳抓着一隻蟑螂哭得傷心:“小強,小強,你死得好慘啊!”
影院裏的人都在笑,黑暗中,沒有人看見他脹紅了臉。蟑螂為什麼不可叫小剛或小華,偏偏是小強?他好自卑,也從此對蟑螂有了親切感——他是汽車修理工,總是滿身的油污,那些車裏的女人們見了他總會皺眉,躲到一邊,象是躲開地上的小強。
回到家,他坐在房間裏吸煙,找出過去的影集看。
小時候,他真可愛,虎頭虎腦,很男子漢!
中學畢業的合影照,好多女生不看着鏡頭,而是偷偷將眼睛向他瞟,瞟的時候沒有意識到,少女的小心思就這樣被定格了,那一眼的溫柔從此抹不去。
每當他不自信的時候,他就會打開相冊看。他也有過成功呢,只不過他的成功是打小開始,中途夭折。
那個最漂亮的女生叫王雪純吧,他還記得她與他坐在教室收拾書包時的對話:
——趙勇強,你將來一定會考大學吧!
——是的啊,非重點不上。
——你成績那樣好,一定沒有問題。
——你也一樣哦。
如果,不是父親忽然查出了肝癌,家道中落,他也不會在初中畢業后急急地念技校。
如果,他真的念高中,考大學,那樣現在,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尊敬地叫他“趙勇強先生”,而不是親狹地喚他“小強”?
小強!他對鏡子這樣叫自己,然後給自己打氣——小強又怎麼樣?我們都有着極強的生命力!
他在鏡子裏看到一張漂亮的女人的臉,神秘的微笑着,眼睛是地獄的門,嘴唇是撒旦的誘惑。那張臉定定地對着他,嘴呶着,彷彿要吻了過來。
他將相冊扔進床下,從此,他不需要它了,他還自卑什麼呢?他有她——Morgana!
王雪純:不能聽SORRY的女人
怎麼可能?
王雪純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被人凝望,習慣了享受美麗的特權,習慣了由她對着男人說“SORRY”……第一次被JOE說“SORRY”時,她便在心裏低喊:怎麼可能?
SORRY,我不能陪你逛街。
SORRY,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飯。
SORRY,我周未有約會。
一個個的SORRY忽如其來打亂了她的步子,是康庄大道上忽然叢生的荊棘,扎得她腳步踉蹌,不辨方向。
怎麼可能?
JOE一向對她惟命是從,怎麼會忽然有了反抗?
驕傲且美麗的女子不可以受傷,輕傷也會當重創,王雪純咬着牙齒忿忿地想:忍着,總有一天要這些SORRY加倍還給他,讓他受傷。
可是,JOE居然不給她機會。
因為,JOE再也不說SORRY,換了更乾脆利落的:NO!
從手機里聽到他說NO時,她正在開車,一激動,死死的踏着油門,重重地與前面的車接吻,這樣剎不住的愛,總是兩敗俱傷。
她的車,被撞的的車,全要她拿去修。
沒有買保險,這樣大筆的修理費!
哦,NO!
JOE與約瑟王的妻子
她倚在男人懷裏,用指尖撓着他的下巴,象逗貓。
男人很享受的樣子,熏然地閉着眼,彷彿打算這樣定格成永遠。
“Morgana,我愛你。”男人說。
Morgana忽然笑了起來,從他懷裏掙出來:“我不要你愛我。”
“為什麼?”
“Morgana美麗絕倫,有着可怕的魅力,她輕易燃起別人的情慾,使原來不動欲的人,也對她入迷,想入非非。她勾引男人去侵佔她。她還代表着性、情慾、仇恨、內疚、悲劇、不安。她在黑夜的中央偷偷潛進人們的的夢境,給他們色慾的幻覺。你看,這樣壞的女人,你不要愛她。”
“什麼?”男人糊塗了。
她笑容綻開來來,如四月裂帛:“我在講故事。約瑟王的妻子Morgana。”
男人拍她的手:“我便是約瑟王!”
她笑得更加燦爛:“你只是JOE!”
王雪純又得到一個SORRY
她心火很旺哩。整張臉紅得象火燒雲,而且眼睛中那不加掩飾的怒氣象兩團燒得旺旺的煤球,或是聚了陽光的放大鏡,盯住哪兒,哪兒便痛灼。
小強同情地看她在收據上簽字,不小的一筆數目,換做他,也會生氣。
“啊!”他忽然失聲,盯着她的簽名。
“看什麼?”
“怪不得看你這樣熟悉!”小強咧嘴笑:“我是趙勇強,我們以前是同學!”
她吃力地在腦中搜索,不知道是真的回憶起來還是假裝,她也笑了:“哦,是你!”
“王雪純,你還那樣漂亮!”他說,因為想到她與他在中學時心照不宣的小小默契,激動的臉紅。
“你——”王雪純很久沒有聽到人連名帶姓地喚她名字,這種完整的呼喚將少年的磊落乾淨帶了回來,她也激動了,看着趙勇強,有些語結。想了想,她說:“你請我吃飯!”
漂亮知性高貴如她,肯讓這種平凡的男人請吃飯,真是天大的面子。
小強愣了一下,張嘴卻是:SORRY!
又是SORRY!SORRY彷彿是液化氣,讓她眼中的怒火燃得更旺。
“我約了女朋友!”
“有了女朋友了啊!”她做驚愕狀:“她一定很漂亮!”
他聽不出她的話外音,只是憨憨地笑:“是的,她很完美!”
十四歲的蓮子心
來,讓我們回頭看看那吉。
十四歲的那吉有了如蓮的心事,那些包得緊緊的蓮子,是他的聲音他的笑容他走路的樣子。
她坐在他側後排,抬頭看黑板時,便是他的側臉,記筆記的手不知覺地畫下一個個的輪廊,不甚分明,有一隻耳朵和挺挺的鼻樑還有眼角邊一粒痣。
“男生耶!”坐她前排的王雪純扭頭向她借橡皮時,正好看到她的畫,不問青紅皂白地搶來看,嬌嬌地笑:“你思春?快說,你畫的是誰?”
班長趙勇強側過臉來很認真地對那吉說:“老師雖然不在,也不可以在課堂上說話。”
那吉的臉忽然紅了,她說:“是王雪純找我說話!”
王雪純向趙勇強笑,趙勇強看着她,很低聲的說:“王雪純,你不要與那吉說話。”
“咦!她畫的是你!”王雪純盯着趙勇強眼角邊的那顆痣,笑得鬼鬼。
那吉第一次發了脾氣,從王雪純手裏搶回本子,撕得粉碎,轉頭跑出教室。
那吉用早餐的五元錢買了一瓶啤酒,躲在操場的角落裏,大口地喝。喝得猛了,胃裏好悶,終於長長地打了一個氣咯,她聽着自己打咯的聲音,感覺自己是那樣的可憐,那樣的孤獨,就象這一聲氣咯,不討人喜歡,轉瞬便逝。
有人來到她身邊,她暈沉沉地抬頭,看見那張臉她嚇了一跳,惴惴地將頭垂了下去。
“那吉,你在喝酒?”趙勇強看着地上空的酒瓶。
“我很不開心!”她找理由,因為這理由的蒼白和不被理解,眼淚也嘩嘩地流。
“王雪純今天是有些過份了。”
聽到這話,那吉好開心,他居然批評王雪純。
“但是你們還是要友愛啊,她其實優點也很多,比如說她作文很好,她……”
那吉冷冰冰地打斷:“她長得很美麗!”
趙勇強臉微紅,少年人的溫柔表情,很認同的樣子:“是的啊,她很美麗。”
邪惡女王
“Morgana有可憐的身世,她原是一個小國的公主,母親貌美如花,她卻容貌醜陋,自小便受盡歧視。推一的心愿是得到美貌以求公平的對待。
邪惡女王看中了她,給她美貌,條件是要聽命於邪惡的女王。Morgana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美貌,這是她一生都欠缺的。能得到美貌,什麼勾當都可以答應。邪惡女王賜她美貌,更贈她魔法,令她魅力無雙天下無敵。但是,Morgana不是控制命運的女神,她是被命運所控制的脆弱女人……”
JOE聽得入境,看她停下,便追問:“後來呢?”
“邪惡女王令Morgana與約瑟王所生的兒子殺死了約瑟王!”
“啊,弒父!這樣慘!那Morgana呢?”他固執地問。
Morgana又笑了,眼睛眯眯,兩道長睫夾住了他的心,她指着自己說:“Morgana在這裏!”
電話鈴聲響,Morgana似笑非笑看着JOE,這表情是充滿期待的,她知道JOE不會讓她失望。
怎麼可以讓Morgana失望呢?JOE很大聲地對着電話說:“你不要再打來了,我上次已說過我們已經OVER。”
王雪純在電話那頭不甘心地哭:“為什麼?”
“是我不好,我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她比我更好嗎?”想問的不只這一句——她比我更好嗎?比我更溫柔嗎?比我更了解你嗎?比我更懂事嗎?比我更聽話嗎?……
但他只想回答一句:“她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
Morgana漫不經心地撫摸長發,頭髮多美啊,黑緞子的光。但是她實在不開心,所有的結局,邪惡女王早給她安排,她有了美貌,可以讓男人動情女人傷心,卻失去正常的快樂。
黑色的婚紗
“Morgana,我們結婚好不好?”小強求婚時表情很忸怩,他害怕被拒絕呢。
Morgana站在月光下,披着一身皎潔,女神般。
她終於點了頭,小強鬆了一口氣,差點對着月亮狂喊出自己的幸福。他一夜都那樣激動,不停地說著結婚的事情:“我們這個星期拍婚紗照,訂酒樓,下個月婚禮……”
Morgana扭過頭去,有一顆眼淚掉在枕邊,珍珠般的光澤。
拍婚紗照用了一整天,新娘是那樣美,但是表情卻不幸福,白色的婚紗穿在她身上怎麼都是一副蕭索,連紅色的旗袍被她穿出凄艷的味道。
造型師真着急。
一件少人問津的婚紗,來自保加利亞的設計。一襲黑色的婚紗外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色的紗。Morgana愛不釋手,穿了起來,表情冷峻地站在鏡頭前,左手平托起一顆紅色的玻璃心,觸目驚心的肅殺!
好美!鎂光燈不停地閃。
但是,這不象是新娘。
造型師安慰小強:“別急,如果你們不滿意,就下個星期再來拍,會到最新的婚紗,內莉-普拉馬塔羅設計的幻彩婚紗。”
她拿圖片給小強和Morgana看,果然夢幻,白色的質地上掛着五顏六色的薄紗,紅色藍色黃色……象流動的虹。
“喜歡嗎?”小強看向Morgana。
JOE:得不到已失去
“嫁給我好不好?”JOE將一款指環送到Morgana的面前,冰冷的小石頭,閃着價值不菲的光。
Morgana搖頭,將指環放回他面前。
“為什麼?”他驚異。
“連約瑟王都無法佔有Morgana!更何況你?”她冷笑。
“你,不是愛我嗎?”
“我從來都沒有說過。”說完這句話她便起身走,從此失去蹤跡。
他真痛苦。但是誰讓她是Morgana呢?
邪惡女王給她美貌的代價,便是要她千秋萬世地飛舞在人間,把一切最淫褻歹毒的念頭散播給他們,卻又同時留下眼淚、悲慟、後悔作為餘韻,令人類在肉慾升華之後,跌墮痛苦深淵。
Morgana,他得不到;而王雪純,他已失去!
人生最隆重的痛苦,一堂課,便給他授盡。
你也會是Morgana
什麼樣的女人是完美的?
王雪純盯着鏡子裏的臉。眼袋大了些,鼻頭過圓,顴骨也有些高……乳房只是三十四A,小了點;臀是不是不夠翹?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不自信。她一直以為自己很不錯,原來,還有女人更完美。甚至連修理車的趙勇強,也因完美的女友,而拒絕與她吃飯。
她,因為失去優越感而垂頭喪氣。她其實是月亮,靠吸收眾星光采來讓自己明亮,眾星離棄,她便成了黯淡的球體——不行!她要挽回敗局。
韓國最好的修容機構。
金醫生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是你想修容?”
她很漂亮了,天然的美,讓他不忍心下手去雕刻。
王雪純很堅決地點頭:“我要完美!”
“什麼算是完美的?”他苦笑。
她指着牆上的一張照片,那個女人真美啊,連同性看了都挪不動眼睛。照片里的女人,眼睛象地獄之門,中間那一線光采,是從地獄裏伸出的手,可以將任何男人的眼球都死死地抓住,從此,目無她人,心無旁騖。
“是啊,她真完美!”金醫生看照片的時候也是痴痴的,但是他說:“可惜……”
“怎麼?”
“她的臉上我動十三次手術,一百四十六刀。她在這兒住了一年,是我最好的作品。”
“她呢?”
“一出院她便要回國,她說想知道她出現在她喜歡的男人面前和憎恨的女人面前,他們會是什麼表情。”金醫生說得幾乎是痛不疾首:“可惜她沒有能看到,她死掉了,墜機。”
“她叫什麼?”
“Morgana!”金醫生看着她:“你也會是Morgana,這裏,所有的女人都是Morgana。”
Morgana忘記天生人養,忘記生命中還有其它東西可以發光——只要美貌,拿美貌換幸福,拿美貌賭明天,拿美貌填補自信,拿美貌索取愛情……
象女人一樣的尖叫
Morgana走了。無聲無息地。
小強四處找她,直到絕望。他坐在房間裏吸煙,心空蕩蕩的,甚至開始懷疑,有沒有過一個叫Morgana的女人,與他相愛,答應與他結婚。
他又開始自卑了,他只是一隻小強,生命力極強,牆角夾縫比比皆是,他哪兒有資格與Morgana那樣的女人戀愛婚姻!
他鑽到床下將相冊拉出,翻看着過去的照片,他曾經風光過,中學時的他真的好自信。
開信箱去拿今天的報紙。除了報紙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影樓寄來的。
啊,照片!
從此他的影集裏便多了一件可以讓他恢復自信的寶貝,他與Morgana有合影的,它可以證明這一切是真實。
照片放在桌上,他仔細地看,然後象女人一樣尖叫。
照片里的男人是他,但是女人卻不是Morgana,而是一張陌生平凡的面孔。
那張穿黑色婚紗的照片也在,陌生的平凡女子一身的肅殺,表情凄涼,捧着一顆彷彿送不掉的心。
當他看到畢業照的合影時,他忽然想起,這女子的名字,應該是:那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