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惑·薔薇

蠱惑·薔薇

薔薇蠱是一種孿生的情人蠱。

所謂情人蠱,即中蠱者必得與下蠱者成為情人,蠱才可安生。

否則,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蠱惑-薔薇

凌霜降

楔子

那女子纖細嬌嫩,在青山綠水中愈加明媚。

她對着一襲白衣的男子笑,燦若星辰:少城,我遇見了你。此生完美。

白衣男子沒有說話,薄薄的柳葉小刀在他修長的手指中閃現,他看着那刀,神情安靜目光淡泊。

女子從他手裏拿過那枚小刀,細細玩味:人人皆說葉家人造最好的刀,出手指最靈巧的男人。是不是?

男人淡淡微笑,修長的手指指過她的發:這是真的。薇。

陽光漸烈,綠葉清水更是分明。

她深深地吻他,眼神柔媚勝似陽光。她的吻,象初開的薔薇,明亮而性感嬌媚。他緊緊地擁抱她,用生離死別的力量。她纖長柔滑的手指,在他的背後,擺弄着那支鋒利的小刀,抹上了皓白的手腕,有着液體恣意湧出,那顏色,分明是粉紅色!

藍,你再不起床,便趕不上葉老夫人的宴會。

有人吻我,十分掃興。讓我疑是看錯,人怎可有粉紅色的血液?

睜開眼睛,晚霞已在木質地板上曼延成畫,方知又是白日夢一場。

彭宇說:今天又做什麼夢?葉老夫人的宴會,向來很養你的刁嘴。再不起床可真的去不了啦。

我頓時跟着饞蟲清醒。葉老夫人的青菜湯,極鮮美,可算天下一絕,我有幸再次被她邀請。

一縴手破新橙

甘藍有難得才氣。我經常看你專欄。飯後,一起喝茶聊天。葉老夫人親自端上了新橙,如是贊我。

若我可做出夫人的青菜湯,那些少才氣,不要也罷。我是真的被那道湯懾了心思。

這湯看着簡單,做着麻煩,得費整天。你們年輕人怕是還沒耐心做。葉老夫人說著,親手給我們切橙子。她的手完全不象是一個七十婦人的手,皮膚白晰而圓潤飽滿,手指勻稱修長,那些新鮮的橙子與她的手卻是那麼相襯。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夫人的手,正是應了這一句。我羨慕極。

我吃着新橙,發表感言。

葉老夫人恬靜微笑:甘藍你就會討我空歡喜。七十古稀老嫗那擔當得起這句話?倒是有一幅此詞的書法,是小兒少城所寫,自以為他的字甚好。送你可好?

彭宇便笑我:甘藍你今天佔盡便宜。

我卻稍稍有些失神,少城是葉老夫人的兒子的名字?與我今天的夢境可有關聯?

字果然是好字,蒼勁秀美,不失洒脫。寫的正是宋周邦彥的《少年游》: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我說:寫出如此好字的人,不知能否有榮幸見識。

葉老夫人卻說:只怕你們見笑了。少城不幸,已卧床不醒多年。

少城確是翩翩男子,即便睡在床上不醒,也見柔美風骨。放於胸前的手修長白晰,比例完美。

我嘆道:葉家出手指最為靈巧的男人。果真如此。

那外人過獎了。少城的雕刻倒是討了些獎項。

葉老夫人七十歲,還可縴手破新橙,床上躺的男子,說已卧床二十年,容顏卻如二十幾歲的俊美。

我無由地感覺不安。

二採薇採薇

甘藍,沒想到這少城還真是很厲害。二十歲不到便拿到了多項國際美術大獎。你不是最欣賞那個叫《採薇》的根雕么?就是他二十歲時的作品。他參加大賽的名字叫刀少。

彭宇給我打電話,說一會有案子開庭,所以讓秘書把我要的資料送過來了。

怎麼樣?我很神速吧?有無獎賞?一個吻都好。那廝可真是對開庭前的打情罵俏已成習慣。

一個怎麼夠?成打送吧可好?正說著,門鈴音樂響起,大概到了。我掛電話去開門。

門外是一粉紅女子,眼睛明亮,不施妝容卻自然清麗脫俗,感覺就象山間的野生薔薇,奔放而熱烈,在早春三月,和着曖曖的陽光,倏臾間,一叢一叢的盛放,猝不及防。

我忽然警覺,彭宇何時換了如此嬌嫩可人的秘書,他的秘書,向來灰黑套裝利落乾脆。

你好。我叫薇。我為少城而來。她的目光,明亮,篤定而堅忍。

我想我見過她。在個我喜歡的雕塑作品裏。在夢境裏。

那個薔薇花中的少女雕塑,叫做《採薇》。在那個綠水青山的夢境裏,白衣男子叫她,薇。

這名女子,現時站於我的面前,在海風和緩的斜陽里,對我輕輕微笑,恍忽間仿若傾國傾城的嫵媚,令人心折。她說:我叫薇。我為少城而來。

所以,儘管少城並不在我的房子裏,我仍說:請進。

三霜濃馬滑少年游

葉老夫人在電話里說,關於見不見薇,她需要好好考慮。

薇喝着茶,手指在我的灰綠骨瓷茶杯的映襯下,更顯白晰纖細。薇是難得的美人。明媚艷麗,卻也兼有山間清泉的清澈氣質。

薇亦然是少有的好聊天對象。對藝術自然,頗有造詣。

薇說起了少城。

葉少城去山寨寫生,對薇一見傾情。在綠水青山裡度過了最好的一段時光。戀人們的每一個眼神都充滿了年輕的慾望與激情。在陽光下,在芳香的草澗,有着怒放薔薇一般身體的美麗少女,那花朵一般粉紅與嬌艷的唇在陽光下閃着極度誘惑的光芒,吻如蝴蝶的翅膀,如流霞的炙熱,所有空氣里,都是那些笑聲和那些交纏着綿綿流逝的白雲,一切,都是這樣的勾人心弦觸及靈魂。裸身的薇坐在薔薇花間,低頭微笑,幸福與愛從她光滑的皮膚里透出來,他忍不住用他完美的手指再一次滑過那些充滿着愛情的潤滑線條,他吻她,充滿感激,不能自已。

她總是如此吸引他,他不斷地愛她,似永無止境。一切如此完滿美好,象一場完美無缺的愛情故事,從這薔薇怒放開始和結束,激情散去,而愛仍在繼續。

那一片美麗的山寨盛產適合雕塑的上好木材。激情使葉少城創作了許多驚世名作。那個時期的作品,每一件都是難得的精品,《採薇》就是當時為薇所作。不斷有作品獲獎的好消息傳來,年僅二十的葉少城彷彿一夜之間便獲得了許多人追求一生不得的境遇。霜濃馬滑少年游,再不見比那更美好的時光。

不覺已過薇放下茶杯: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好茶。

她起身,帶了野生薔薇淋冽清澈的香味。這是什麼香水?十分清新好聞。

這是野薔薇的花香。你若喜歡。我送你一瓶。薇說著遞過來一小瓶粉紅的液體。

瓶子設計相當獨到,是一朵將開未開的薔薇花。我接過,暗暗詫異。我的欣賞,還未說出口。

從前少城便是喜歡我這點,我能從人的眼睛裏看到他們的慾望。薇說。

難怪。有此解語紅顏,難怪葉少城意氣風發。

四十年生死兩茫茫

藍。為何葉老夫人不願意讓薇見葉少城?為何薇不直接到葉家去?為何偏偏是我們?在再次送走薇的一個黃昏。彭宇終於將多日疑問問了出來。

我也不知為何。葉老夫人不讓薇見葉少城,多半出於保護。薇不願意直接去葉家,多半有着不能去的苦衷。我說。

藍。你說了等於沒說。真可憐,有那麼相愛的美好時光,現在一個半死,一個不得見。煩惱的事情不宜多想。藍,我們去游泳吧。

也好。

幸虧我們去游泳。這一次,我和彭宇從海里救回了薇。

在等救護車來的時間裏,薇竟然沒有呼吸而沒有心跳!她肌膚柔軟細緻,她骨架雖然纖細卻沒有僵硬,她的體溫一直沒有冷卻。她明明還是個活人。可她為何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送到醫院,心電圖上,她的肺活與心跳卻很平穩正常。我說服自己相信剛才只是我們在自行急救中太過着急而判斷錯誤。

是夜。薇終於醒轉。一件一件地摘下身上的儀器:甘藍。你不要害怕可好?其實我在三十年前早已死去。要這些管子作甚?

薇,你怎麼掉海里去。我見她精神甚好。當她說笑。

我沒有掉海里。是有人害我。薇處理掉那成堆的管子,拉緊被單蓋住自己,白色的棉質被單勾勒着她纖細的身形,我見猶憐。

要不要叫醫生?我起身要按護士鈴。她看起來相當虛弱。

不要。薇的手很冷。完全沒有溫度。

我沒事。只求你,幫我要一次見少城的機會。薇堅持不要醫生。我只得答應她。

十年生死兩茫茫。正如彭宇所說,兩個相愛的人,在漫長漫長的三十年時光里,流影光年,也算看盡了世事,卻仍是一個半死,另一個不得見,何嘗不是生死兩茫茫。

五誰道脂正紅粉正濃

甘藍,你晚上也種花?

彭宇來時,我正藉著門廊燈把薔薇的根埋進土裏,聽到他說話,手裏的鏟子不小心就划斷了一截花枝,恍忽間我似聽到誰呻吟了一聲,來不及細品,海那邊的波浪聲陣陣。

彭宇接過我的鏟子:看你。我來。要漲潮了。快進屋去吧。

那聲呻吟?難道真是我聽錯?

回來前,薇說:甘藍。今天我見你門前的野薔薇,不知被誰動了根土。你今晚回去培培可好?

開門前我想起她這句話,仔細一看門廊下一年前我移栽回來的那叢野生薔薇,果然不知被誰連根挖起。

薇說有人害她。我好不容易在海邊的鹼地里栽活的野生薔薇被人連根挖起。

我正在經歷什麼事情么?是什麼樣的事情讓我如此不安?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少年俊美的臉龐,或者在做着如斯美好的夢,少年微翹的嘴角變起優美的弧度。華麗的月光同樣落在少女光滑的肩頭上,象輕紗漫過蝴蝶,美麗而帶着撩撥的妖嬈。她吻下去,吻下少年俊美的弧度,象貪戀糖果的孩子。少年半夢半醒,開始激狂地回應她的纏繞。月光於是被打碎在身體的弧度里,來來去去,飄搖曼妙。他吻醒她的汗水,他喊:薇。薇。薇。不能自已。

她忽然狠狠地咬他,在他的驚叫里,她推開他,月光下一張淚流滿面的臉:我不是薇!我是薔!

薇終於踏着晨光而來,目光憂傷的俊美的少年在木扶梯上等她,他擁她入懷,輕輕拂過她烏黑的髮絲,朝霞漫上她的俏臉,他於是細細地吻她,他說:誰道脂正紅粉正濃,怎及你的半分顏色?

陽光漸烈,痛楚與恐懼爬上了少年的臉,薇緊緊抱住他,來不及阻止他僵硬的鋒利的手指划傷了臉。一切都開始暈眩起來。

藍。藍。親愛。你怎麼了?有人喊我。誰在喊我?

無比緊張地醒過來,我看到自己似八爪魚般緊緊抱住彭宇。原來,又是夢境。

真相或者應該是這樣的:薇還有個雙生姐姐,叫薔。我想,她們同時愛上了葉少城。葉少城卻心屬薇。薔萬不得已,假裝成薇對葉少城下了情人蠱。

所謂情人蠱,中蠱者必得與下蠱者成為情人,蠱才可安生。否則,你生我生,你亡我亡。

偏偏少城只愛薇不愛薔,所以,每次少城與薇在一起均痛楚不堪。如薔薇花雙生,脂紅粉濃不及的青春容顏,原來也敵不過愛情這把雙刃劍。

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不見了薔,昏睡了少城,而現在只出現了薇呢?

六轉瞬已然兩鬢雪

鶴髮童顏。說得應就是葉老夫人這種人。她穿了深色旗袍走在葉家大宅的后林間小路里,背影妖嬈曼妙,完全不似是老人。

哪,到了。薔就在這裏。身形曼妙的葉老夫人轉身對我們時,雪白的發確確讓我與彭宇皆驚嘆:老夫人真是極會保養。

她卻轉臉過去,似有淚水:我不知可再陪少城幾年。

葉家雖無極大財勢,但早年據說本城有三分之一地屬於葉家所有。擁有這麼大一個林子,在林子裏設墓園也不算奇怪。

薔的墓卻是有些奇怪地立在葉家墓園的正中間的。藏青石碑除開一張小照外隻字皆無。

薔的容顏果然與薇驚人相似。

薔把少城送回來時,少城已經暈迷。她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三個月後就去了。

她最後的時光,時刻陪伴少城。想也是痴情女子。所以就讓她進了葉家墓園。終沒有婚娶,所以也沒有刻字。三十年過去,也只有死去,才可保持如此嬌嫩的容顏。

葉老夫人輕輕用手指撫過小照,無限懷戀。

也有例外。象葉老夫人您,就是甘藍日日嘴裏心裏都佩服的美麗女人。彭宇倒是挺會迎合。

彭律師見笑了。哪能時時脂正紅粉正濃呢?轉眼已然兩鬢雪呀。

早晨陽光正好。一句話卻是添了不少惆悵。

情人蠱素來霸道。薔在不愛自己的葉少城身上強行下了情人蠱。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可你不是說,情人蠱是你生我生,你死我亦死的么?為何薔已死去而葉少城只是昏迷?車在轉入回家的海濱路時,彭宇問。

我想,我們或者應該去問問薇。不如現在就去吧。我說。

我總感覺到還要發生什麼。

七結局

薇居然已經不在醫院裏。

護士說:下午的時候,病人要求出院。醫生做了檢查,一切都已經正常。就批准了。對了,昨夜我查房的時候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把手臂划傷了。好長一道口子呢。是她自己包紮的。真有點奇怪呀。她的血好象是粉紅色的呢。

粉紅色的血液?藍,有這種顏色血液的人么?彭宇問。

快別問了。我們趕緊去找薇。

才發現薇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那麼久,我卻從來不知她住什麼地方。每次皆是我想見她的時候她必定馬上出現。從不需要我費心去問她住何方。象會讀心的小妖精。

妖精?象神怪小說里的花妖么?不不,我定是最近看的神怪小說太多。

回我家。自然不見薇。彭宇說:不如我們去葉家看看吧。

作為理性的律師,彭宇的確有着比別人更多一些的敏感。

薇果然在葉家。她躺在葉家的墓園裏。有些乾涸的消瘦,只是一息尚存。她手臂上果然包着白色綁帶。而正抱着她哭泣的,恰恰是鶴髮童顏的葉老夫人!

不不,準確來說,她並不是葉老夫人,而是一張與薇酷似的臉!是薔的臉!

薇。葉老夫人!怎麼了?一時之間我沒有辦法理清事情脈絡,只是抓住薇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力量。儘管我也知道自己並沒有超能力。而葉老夫人,哦不,應該是易容成葉老夫人的薔,我才近距離地發現,她的心臟處,插着一把極其鋒利的葉家小刀!

彭宇,快叫救護車。我大叫。

天!彭宇驚呼一聲,掏出電話:喂,城北綠苑大道4號葉家。這裏需要救護車。

甘藍。謝謝你。可以幫我們一個忙么?薇聲音已經極其微弱。

不。你要活過來我才幫。我說。無由發覺自己有淚落下。

不。甘藍。我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死去了。你不記得你的夢了么?那天我與少城約好一起自殺殉情。我們那時多傻。竟然要放棄生命想繼續愛情。我的確死了。我與姐姐養的是薔薇蠱,血液變成了粉紅色,就不會再造了。我流了那麼多的血。已經沒得救。姐姐把我埋在薔薇花根下整整三十年,我費盡精魂,才得已跟着你移回來的薔薇來到這裏。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這個故事。但我請求你,請你把我的薔薇花根挖出,晒乾研未給少城服下,這樣他就可醒過來。姐姐做了太多錯事。這三十年來,她也過得辛苦。她最後的願望是希望少城醒來。拜託你,好么?

八不如且行且珍惜

五年後,著名藝術家葉少城作品展在國際會展中心舉行。作為他的朋友的我和彭宇,當然也出席了。

葉少城果然有着難得的才氣。昏迷了整整三十年,醒來后依然是才華靈性逼人,五年功夫便取得不俗的成就。

年已五十五,但看起來象三十多的年輕人的葉少城,意氣風發,毫無陰霾,身旁有美麗女伴。亦是一位藝術界難得的才女。可謂人生完滿。

葉少城早期的作品在展廳一角,以《採薇》最為著名。那是一尊美麗的藜木雕,裸身的美麗少女在一叢野生薔薇中,充滿了愛與歡喜的光芒。

葉少城拉着女友的手給她介紹:那年我才二十歲。在一個山寨里認識了這位姑娘。她很美。對不對?

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愛的甜蜜。他說那只是一個作品。那只是一個美麗的陌生少女。他已忘記了薔薇。

也好。有些愛,太過痛苦,不記也罷。不如人人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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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七日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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