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

鏡緣

莫紫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不聽使喚,象被定住了一樣,只有毛毛刺刺的惶恐在心裏瘋狂生長。她努力地對鏡子笑了笑,卻駭然地發現,鏡子裏的自己是面無表情地茫然……

鏡緣

連諫

1

房子有點小,卻很是適合莫紫這樣的單身女子居住,更何況,上任房主裝修之後並未入住,傢具也一應俱全,簡單打掃一下就可入住。明晃晃的陽光從窗子斜鋪進來,落腳之處,細塵飛揚,莫紫有身處幻境的恍惚感,彷彿整座城市的灰塵都落在了這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裏。

莫紫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房間裏的一切終於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乳白的門窗,明黃色的長木條地板,淺粉色的床,牆上有一面鑲嵌在鏤空檀香木中的鏡子,月光一跳一跳地照在上面,象眨呀眨的嫵媚眼睛。莫紫眯着眼睛看它,然後,輕輕地笑了,臉有點微紅,想起了前任房主余北,據說在床的周圍安鏡子的人,大都是情商極高的。

忙了一天,莫紫周身跟散了架似的,她鋪好床單,便把身體扔了上去。

一會兒,人就迷糊過去了。

2

朦朧中,彷彿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並細聲細氣地問:余北呢?他最愛的人是不是我?

莫紫有些奇怪,努力地睜眼,想看清誰在搖晃自己的胳膊,眼睛卻象是被粘住了般,怎麼都張不開……

那隻柔軟而冰涼的手,依然搖晃着她的胳膊,帶了哭音問:你是誰?為什麼誰在我的床上?

莫紫想起身,身體的每一個關節卻都不聽她使喚,象被定住了一樣,只有毛毛刺刺的惶恐在心裏瘋狂生長,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我在做夢呢,我在夢裏……

果然是個夢,天亮了,莫紫張眼,發現自己竟合衣睡了一夜,全身上下沉重極了,象灌了鉛。

她懶散地躺在床上,端詳床對面鏡子裏的自己,臉色略顯蒼白表情有點茫然,她對自己笑了笑,卻駭然發現,鏡子裏的自己依然是面無表情地茫然着,莫紫揉了揉眼睛,仔細去看鏡子,就笑了,鏡子裏的她是隨着她表情的變化而變化,她鬆了口氣,自嘲才打掃了一天衛生就給累得頭昏眼花了。

3

第二天,莫紫請了幾位朋友到新居里玩,正煮咖啡呢,就聽朋友在卧室里喊:莫紫莫要把鏡子對着床,不吉利的。

莫紫張皇着手跑進來,見朋友正在摘牆上的鏡子,忙攔住了:別動,我喜歡早晨一睜眼就從鏡子裏看見自己。

朋友的手,訕訕地從鏡子上拿下來,然後,緩緩地伸到莫紫面前,居然濕漉漉的:鏡子上怎麼有這麼多水?

莫紫也納悶:或許是太久沒住人,潮濕吧?

雖是嘴裏這麼說著,莫紫的心,還是跳得撲通撲通的,想起了昨夜夢中哭泣的女子。

送走朋友后,莫紫心裏的不安,象遇到了雨水的荒草,越來越瘋張茂盛了。忽然地就很想找個人來陪陪自己,便順手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人居然是余北,莫紫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

余北說了聲沒什麼,便收了線。莫紫晃了一下腦袋,覺得奇怪,剛才撥的明明不是余北的電話號碼,怎麼會是他接電話呢?她翻出剛才撥出的號碼,是的,剛才,她撥的確實是余北的電話。

莫紫拍了拍自己的臉:還沒老,就糊塗了。

她從通訊錄中翻出朋友的電話號碼,確定無誤后,再次撥出去。

電話通了,當對方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莫紫便尖叫了一聲,把手機扔了出去,居然還是余北!

莫紫驚慌失措地蜷縮在沙發里,抱着自己的肩,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手機,一閃一閃地亮着,余北的聲音隱約傳出來:喂,你找我有事么?請說。

莫紫顫顫地撿起手機:對不起,剛才我撥的不是你的號碼,為什麼會打到你手機上?

哦。余北猶豫着頓了一會:或許你的手機系統出了問題。

哦,或許是,抱歉,我又一次打擾了你。莫紫收線,翻出手機的保修單,打算明天一早去修手機。

4

維修人員說莫紫的手機沒任何故障。

莫紫失魂落魄地坐在街邊的小花園裏,春天的明媚陽光撫摸着她的臉,她拿出手機,擺弄着,突然,手機屏幕一黑,關機了,按開機鍵,卻怎麼都開不了機,她不得不再次返回手機維修店,維修人員在儀器上檢測了一會,遞還她:是沒電了。

她明明是早晨剛換過電池的。

他們開始着手準備婚禮。租房子,買傢俱,選戒指,試婚紗,忙得興高采烈。我亦步亦趨地跟着,想像鏡中那個喜氣洋洋的新娘是我。他們並立鏡前,一對璧人。

鏡子裏沒有我,我在人間沒有位置。

結婚前夜,新娘出了事——她太興奮,和伴娘談至夜深溜出來吃宵夜,卻正撞上一群玩飛車的年輕摩托車手。

我看到家明守在急救床前泣不成聲,看到螢屏顯示那女孩的心跳越來越弱,看到本是來參加婚禮的親友神態驚惶地擁塞在醫院走廊里。忽然,一個念頭鮮明地浮出:我可以代替那女孩子做新娘嗎?家明的新娘……

“冥王爺,世上可有借尺還魂這回事?”

“沒有。”冥王痛快地回答。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熱切地問,“我願再一次付出自己的所有來交換。”而我所有的不過是靈魂,一顆充滿對家明的愛的靈魂。

“那就又另當別論。”冥王的聲音依然空空洞洞沒有悲歡,“我可以幫助你進入她的身體令她起死回生,但你卻將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做新娘的人仍然是她。這就好象你給一個人輸血,可以幫助她得回生命,但並不代表她就變成了你。你,已不復存在,包括感情與靈魂。”

我驚痛。許久,緩緩頷首:“我懂了。”

回到病房,我再看一眼家明憔悴的臉。哦家明,我是真的愛你!

我鼓足勇氣做了一件我生前一直不敢做的事——走上前摟着他的脖頸在他臉上輕輕一吻——而他竟一無所知。

家明,家明,我輕嘆,縱身投向病床上的新娘。

在那一剎間,我看到家明的眸中一閃,我們的目光終於相撞。

真的,我清楚地看到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但立刻他的眼光便被那圓圓臉亮亮眼的新娘吸引住了——她已緩緩地睜開眼睛,一旦睜開,他們的眼光便交織在一起,再也分解不開。

我乏力地感到自己在寸寸消失,我即將魂飛魄散,連感情也不復存在,我甚至不能再愛了。

哦家明,家明,我終於是為你做了一點事了……

回家后,莫紫喪氣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快十一點了時,有人按門鈴,她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是余北。

他似乎有些不悅,臉青青地板着,目光灼灼。

莫紫打開門,余北並不進來,只是虎着臉道:以後,請你不要再隨便撥我電話。

莫紫歉意:昨晚的事,真的對不起,也許你不相信,但,確實不是我故意。

余北的臉,更是難看了,象是發現自己被愚弄了般,很是憤怒:不只昨天晚上,今晚,你到底電了我幾遍?你和我不過是賣主和買主的關係,請你不要再有其他想法!

莫紫登時就有了被侮辱的感覺:是么?請你不要過分自我感覺良好,我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到現在還沒換電池呢,怎麼可能今晚給你打過電話?莫紫氣咻咻地抓過手機塞進余北手裏:你自己看吧!

余北不相信似地接過她的手機,看了一眼,便笑了,撞破陰謀般地譏笑着遞還她:莫紫小姐,撒謊也不是張口就可以來的,要做好鋪墊。

說完,轉身就走了,莫紫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待目光落回到手機上,嘴巴便緩緩地張開了,她的手機明晃晃地開着機呢。

5

夜裏,莫紫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余北正與一位女子吵得不可開交,她站在他們身邊,他們卻視若不見地爭吵着。

余北滿臉漲紅地和女子辯白着什麼,女子憤怒地不依不饒着,突然,余北一揚手,一個東西飛了出去,是手機,它撞到牆上又彈了回來,粉身碎骨地散了一地。

莫紫聽清了女子最後的那句話:你當我是弱智啊,如果你和她沒關係,她為什麼要不停地打你電話?每次都是打完電話就飛快關機!

有口難辯的余北臉色煞白,他咬牙切齒地看着女子,猛地奪過女子的手包,掏出手機便按上一個號碼:我一定讓你親自去證實一下,我和那個叫莫紫的女人究竟有什麼關係。

莫紫大駭,想親自和他們解釋一下,可每當她向前走一步,余北和女子便會離她遠一步,就象她是個在銀幕前看電影的人,對銀幕上的情節只能無能為力地焦灼着。

手機鈴聲在午夜中清脆的歌唱,把睡夢中的莫紫喚醒了,她頭昏腦漲地順手摸起手機,一個尖利的女聲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你總給余北打電話是什麼意思?

莫紫的腦袋有點疼,她想說對不起,你誤會了。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當年,你不也是這樣給余北打電話的么?

手機那端,就安靜了。

莫紫喂了一聲,那邊已掛斷了。

床對面鏡子裏,映出莫紫甜美笑着的臉,莫紫摸了自己的臉一下,自己的臉上,分明只有錯愕而沒有微笑么?

她驚愕地從床上爬起來,慢慢湊近鏡子,昏暗中,她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正奮力地睜大了眼睛,在她的瞳孔里,有位粉衣白裙的女子,小小如蟻地逶迤而去。

心下驚悚的莫紫猛地拽過毛巾被蓋在了鏡子上。

6

莫紫想確定一下,昨晚自己是否真的接到過一個電話,她翻開手機來電紀錄,除了同事和朋友的號碼外,並無其他陌生來電號碼。

或許,接電話的事,也是個夢。

可,這天傍晚,她卻接到了余北的電話,他情緒很低落,倒也沒對她發脾氣,只說想請她出來坐坐。

莫紫心裏有點發虛,還是應了,正好她也有些疑惑想跟他求證一下,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余北賣給自己的房子裏,有股子陰鬱的戾氣。

7

他們約在一間冰吧里見面,余北的眼神灰灰地看了她一會,突然說:你認識沙一諾?

沙一諾是誰?莫紫搖頭。

余北乾乾地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你何必否認?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沙一諾的朋友都恨我和美梔,如果我沒有在結婚前夕和美梔發生那檔事,沙一諾就不會自殺……

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沙一諾。莫紫覺得有冰冷的汗水正順着心尖往下滴。

余北抬眼,怔怔地看了她一會,慘淡一笑:怎麼可能?如果你不認識沙一諾,你昨晚怎麼會在電話里說以前美梔也是故意這樣打電話給我讓她發現破綻的?

莫紫微微地張着嘴巴,半天才說:我以為那是個夢。

不是夢,昨晚,我們吵架了,她給你打了電話。余北點上一支煙:我和美梔分手了,也好,有沙一諾的自殺橫在記憶里,我們在一起也不會有幸福,無論你承認與否,我都不會怪你。

然後,莫紫就知道了一個故事,余北和沙一諾相戀5年後買了這套小居室打算結婚,而一直與余北有些曖昧的美梔,卻在他們婚禮前夕故意在深夜裏頻打余北電話而引起了沙一諾的懷疑,雖然余北極力辯白自己深愛的人是沙一諾,沙一諾還是沒能承受住這一打擊,在婚禮前服安眠藥自殺了。

等我回家,發現她穿着第一次和我約會時的衣服,安靜地躺在床上,象睡著了一樣。余北的手指插進頭髮里:這些年,我一直被內疚困擾,一想起她,我的心就象被緊緊攥住一樣的疼,那房子更不能住,一進門,我就淚流滿面,今年,我決定賣掉它……

8

夜深了,莫紫拿掉蒙在鏡子上的毛巾被,輕柔地撫摸着它說:這些年,他的最愛,一直是你,他被內疚折磨着,過得一點都不快樂,他們已經分手了,我知道,你一直住在這裏面,我會一直陪着你。

話音剛落,鏡子就碎了,象烈焰炙烤下的瓷器一樣,細細的裂紋縱橫交錯着延伸,一片一片地墜在了地上,象透明的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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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七日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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