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從愛里醒來

誰從愛里醒來

你的心屬於誰,你人生的遙控器便屬於誰。

誰從愛里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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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用“回公司加班”做理由,結束了一場心不在焉的約會。

劉醫生依依不捨地送我上了計程車。我不是瞎子,看不出他對我的好。否則我也不會一次次給他機會。可是愛情這事,你實在是強迫不了自己。我就是不愛他,他再怎麼愛我,除了感激,我依然心如止水,泛不起一絲波瀾。

“回公司加班”的確是一個借口。雖然我真的回到了公司,卻並非是為加班而來。

最近,我成為公司應該要表彰的那類“優秀員工”。我每天總是儘早地到公司,卻又儘可能晚地離開公司。坐在格子間裏,我的眼神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移到靠窗的那個位子上。那裏坐着諮詢公司派來的項目組人員。他總是穿着淡藍色的襯衫,袖子挽起。按規定,諮詢公司派來的人員在服務期間必須住在公司,於是為了儘可能多見他,我便總是早來晚回。

窗台上有一盆仙人掌,他除了看電腦緊張地工作之外,常會盯着那盆綠色植物發獃。他發獃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再晴朗,他的眼神都好象下起了綿綿不絕的雨。

他有一次主動來找我說話。他說,人聲喧囂,我卻看起來那麼孤單。

從那時起,我好象是一朵被雨水滋潤的鮮花,漸漸盛開了起來。

2

劉醫生邀我去看電影,我說我不愛看電影。他問我愛看什麼,我說我喜歡話劇。

我喜歡話劇,是因為他喜歡話劇。劉醫生邀我去看話劇,我說我要加班。我加好班后,和他一起去看了話劇。

舞台上的演員們語速很快,一不留神,就漏掉很多內容。這實在不是戀人們適合的藝術形式。我一方面怕自己專心看話劇而疏忽他,一方面又怕一直在乎他而漏了話劇。我想我要好好地把握這段感情,劇場裏人很少,曠大的空間讓人感覺涼涼的。我將身子傾向他,依偎在他身邊,隔着淡藍色的棉質襯衫,他的肌膚又硬又涼。

我想起劉醫生說過的,工作壓力過大,肌肉僵硬,體溫過涼。劉醫生總是向我絮絮叨叨這些養生的常識。他不知道怎樣愛我,才能愛得我春暖花開。

就象他這樣,在看完話劇回來的路上,他說他喜歡話劇,因為他喜歡聽人說話。當有一天,你想說給人聽他卻聽不到,或是你想聽他說他卻無法說……他的話象是歌曲高潮時的頓挫,那夜我能記得他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說相愛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我想他在向我暗示什麼。

3

人怎麼可以沒有愛情?它是那麼地一物多用。有時它滋養心靈填補寂寞,有時它又可以當作一個幌子。

我間或會去和劉醫生約個小會,每次他的出場都很隆重,精心穿戴,備有厚禮。然而我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屏障,家人朋友知道我和這樣一個傳統的男人約着會,便不再有人催我。

於是,我便可以自由地、無所顧忌地喜歡那個坐在窗邊、時而朝我坐的地方看上幾眼的男人。他的無名指上永遠都戴着鉑金婚戒,那是半顆心,另半顆心套在另一個女人的指上。

也許你用很長的時間來等一個對的人,可最後,卻只等到了一個無法完全屬於你的半顆心。但我依然心甘情願地為他付出自己的感情。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意,因為他無法給我承諾,所以他永遠保持緘默。

聖誕夜,劉醫生給我電話。他說已經很久沒見我,他知道我不愛他,可是如果我沒有男友,至少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見見我。我說沒有這個必要。

他於是在電話里向我求婚。這個婚求得很無力。可結婚好象是眾望所歸的劇本走向。我再三考慮,我想我的人生想要無悔,就應該將決定權交與那個我愛的人。

你的心屬於誰,你人生的遙控器便屬於誰。

3

我想跟他說“一直很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的話時,他也正有同樣的願望。我們在茶水間裏對望,我看到他眼裏深不見底的憂傷。

我想我愛他一定比他愛我多,所以他較我更為輕鬆地啟齒了。

他說,他太太在仁愛醫院307室。他問我是不是可以去探望一下他太太。他將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下,交到我手中。他要我幫他轉告她,他愛她,永遠永遠。

仁愛醫院不是劉醫生工作的醫院嗎?他愛他太太,直接去說,為什麼要我轉告?他是在找一個借口,拒絕我嗎?他是想讓我與他的這段曖昧,就象從未發生過一樣嗎?

無數個問題堵在我腦中,我頓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遞給我的那顆戒指很涼很涼。婚戒是一段愛情的誓言,同時又冰封了另一段愛情。

我給劉醫生打電話,問起那個307室的病人。劉醫生說,植物人,昏迷好幾個月了。

4

她叫李恩惠,半年前因一場車禍而大腦受損,至今昏迷不醒。真巧,劉醫生是她的主治大夫。我坐在她的床邊,對她說:“你好!”

我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只能照實說。

我說你先生要我來找你,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要我轉告你,他愛你,永遠永遠。

說這話的時候,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我記得電影裏的情節,此時她多數會流淚。然而她的表情依然寧靜。我將戒指套上她另一隻手,她的手一動也不動,卻是暖暖的。

比他的暖許多。

不知受什麼動力驅使,我開始常來看她,陪她聊天。

到公司后,我將她的情況轉達給他。他對我說謝謝:“謝謝你常去看她。你……你可以只要有空,就去看她嗎?”

我知道這個要求荒唐而無理。我已經直奔三十了,終身大事毫無着落。這一年,我糟糕地跌落到一個已婚男人的情感圈套里,以為自己會有一段惱人的情愛糾葛,卻沒想到,對方不騙我的色,不騙我的財,從不跟我說任何讓我相信天荒地老真愛無敵的誓言——他叫我常去陪他昏迷中的妻子。

然而,世事就有如此難測。我還真的照辦了。

劉醫生看見我來,便也常來這間病房。劉醫生如果沒來的時候,我有時會對她說幾句貼心話——我愛上了你先生——這句話在舌頭上滾了好久好久,好象隨時都會落了出來。

然後,那天,當劉醫生說了一句話后,我想我那句話再也不會說出來了。

劉醫生那天說:“如果我是她,我寧願永遠不醒來。醒過來,知道自己先生已經死了,還不如不醒。”

5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問劉醫生,聲音抖得不象話。

劉醫生推了推眼鏡,說:“她是我的病人,我怎麼不知道?那天我急着要接你去廣場倒計時,不會記錯的。”

我飛一般地趕回公司,看見他正在窗口處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將仙人掌的球一把抓進放進紙盒,花球上的刺竟傷不得他半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粗粗地喘着氣,終於明白,有時想說卻無法說,是一件多讓人絕望的事。

“你終於知道了吧!”他說話的語氣幽幽地泛着寒意,“出事後我去對恩惠說話,可她不理我。我知道恩惠一定不會死,所以她聽不到我說的話。可是她這樣昏迷的時間一長,醫院人多,醫生就疏於照顧她了。人有時很自私,永遠只專註於自己愛的人。所以,我要劉醫師治好恩慧,只能找到他最關心的人。”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我感覺他的靈魂彷彿流沙,漸漸走失。他的淡藍色襯衣開始變得空蕩飄浮。他說:“這樣也好,出事的時候我們正在吵架。相愛多年,我們無法溝通交流,一開口便是吵。可是……吵並不代表不愛。我現在才知道,我直到死了才知道。”

聽到最後一句,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往事歷歷在目,我頓時嚇到魂飛魄散,一路狂奔出公司,正好和等在電梯口的劉醫生撞個滿懷。

“你怎麼在這?”

“我正要給你電話約你,每次我約你都在你公司樓下,這樣你一應約,我就可以最快速度來接你……”

也許他還有話說,可我已經把他死死抱住,哇嗚哇嗚地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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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動詞—紅鞋的血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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